天色漸黑,灰色的烏云從四面八方彌漫而來,明明不久前還艷陽高照的天空,轉(zhuǎn)眼間就陷入一片昏暗。
小安站在電視臺的樓上,手里握著的手機顯示撥出了好幾個電話都未被接通。她在窗戶前面來回踱步,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呼嘯,心里越來越不安。
小安手里還握著一張名片,猶豫了好久,她再次撥通了手里的電話。
陸遇開完會走進(jìn)辦公室,看到手機有一個陌生號碼來電,他剛按下接通鍵,電話那邊就問:“喂,是陸總嗎?”
陸遇正打算問對方是誰,電話那頭便已經(jīng)自報家門:“陸總,我是西城電視臺的實習(xí)生?!蹦┝擞盅a充一句:“也是宋芷姐的助理,您之前來電視臺我們見過的?!?p> 陸遇聽到和宋只只有關(guān),便詢問她:“有什么事嗎?!?p> 小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想請問下,宋芷姐下午去過您公司嗎?!?p> 陸遇整個下午都在開會,沒有人跟他說有誰來找過他,于是他說:“我沒見到她?!?p> 對方遲疑了一會兒:“好,那打擾您了?!?p> 小安說完剛準(zhǔn)備掛電話,聽到陸遇又說:“等一下?!?p> 小安拿起手機,陸遇問她:“發(fā)生什么事了嗎?!?p> 小安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告訴了陸遇:“是這樣的,您上次的采訪已經(jīng)出刊了,宋芷姐本來下午說給您送過去,可是出去之后一直沒回來?!?p> 陸遇眉心緊了緊,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小安繼續(xù)說:“我們上午去了一個郊區(qū)采訪,同事把宋芷姐的東西落在那里了,她想去拿,可是天氣預(yù)報說有臺風(fēng)我們不讓她去。下午她出門說給您送刊物,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人也聯(lián)系不上,我擔(dān)心她可能自己去了?!?p> 陸遇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過了六點鐘,便問:“她大概什么時候從電視臺出門的。”
小安仔細(xì)想了想:“中午兩點鐘左右,那會兒還有太陽?!?p> 陸遇看向窗外,外面黑云密布,風(fēng)把樹枝吹得左搖右擺,路上的行人沒有幾個,都裹緊衣衫腳步匆匆。
陸遇的心不自覺被揪緊了,他跟小安說:“你把你們上午采訪的地址告訴我,都去過哪里盡可能詳細(xì)一點。”
小安一邊回憶一邊如實相告。
陸遇拿出一張紙,用筆做了幾個標(biāo)記,然后拿起外套下樓:“我再聯(lián)系一下她的朋友,你也問一下同事,有消息隨時打電話?!?p> 小安心里著急,只能頻頻說好。
陸遇走出辦公室,看到迎面走來的姜恒,他直奔主題:“把車鑰匙給我?!?p> 姜恒遞過車鑰匙,還沒來得及問陸遇去哪里需不需要他送,陸遇已經(jīng)疾步進(jìn)了電梯。
陸遇打電話給葉栩栩,跟她說明了情況,葉栩栩說宋只只沒去咖啡館,便馬上去了她住的地方。
沒過多久,葉栩栩打來電話,說宋只只不在家。陸遇隨即發(fā)動車子,出發(fā)去了小安告訴她的郊區(qū)。
陸遇一邊開車一邊接著打電話,但宋只只的手機一直提醒不在服務(wù)區(qū)。陸遇心里又急又燥,車速開得很快,在路況不太好的道路上急速行駛。
半個多小時后,陸遇到達(dá)了小安告訴他的地方。
那是一座廢棄的工廠,在郊區(qū)的山上,之前發(fā)生過爆炸,電視臺一直在跟蹤后續(xù)報道。事件已經(jīng)差不多要結(jié)束了,宋只只和她的同事就是來進(jìn)行最后的取材。
陸遇快步走進(jìn)工廠,大聲喊:“有人嗎?”
他連著叫了幾句,沒有人回答??諘绲墓S很大,陸遇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工廠上方,有人的話不可能聽不見。
陸遇繞著里面找了一大圈,決定放棄這里上車往山下走。
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工廠門口的鐵皮哐當(dāng)作響,陸遇從工廠出來,強大的風(fēng)力險些讓他站不住。
他打開車子雙閃,按照紙上面標(biāo)記的地方慢慢開著,一邊朝旁邊張望。
工廠在山坡上,他來之前查過了,旁邊有幾個建筑物。他能想到的最好結(jié)果就是宋只只已經(jīng)下山了,但如果沒有,風(fēng)這么大,她一定會找個有建筑物的地方躲避臺風(fēng)。
他拿出手機,信號顯示不在服務(wù)區(qū)。
往前開了十幾分鐘,他到了離工廠最近的一個房子,看起來是一座廟,周圍沒有任何人煙氣息,看起來荒廢挺久了。
山風(fēng)兇猛,吹得旁邊的樹木都呼呼作響,陸遇沒法下車。
他停在有些逼仄的路邊,持續(xù)按著喇叭,遠(yuǎn)近車燈對著破廟的方向不斷交換,但沒看到有人。
陸遇持續(xù)重復(fù)了好一會兒手上的動作,準(zhǔn)備驅(qū)車離開,看到燈光交替的時候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泛光,他仔細(xì)確認(rèn)了一下,是反光帶。
陸遇頭皮麻了一下,莫名的緊張感充斥了全身,他趕緊開車過去。
陸遇把車停在破廟門口,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看到門沒有關(guān),因為只有一扇,根本關(guān)不上。
陸遇往里面走,耳邊全是風(fēng)聲嗚咽的聲音,他舉著手機四處查看,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個蜷縮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停滯了幾秒。
他慢慢走近,覺得嗓子干澀得厲害:“只只?”
哐!
大風(fēng)把門口的棍子吹到了地上,發(fā)出一聲響。
宋只只聞聲從膝蓋中抬起頭,看到有人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舉著手機望著她。
那一瞬間,宋只只覺得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她又看了一會兒,借著手機的光,她終于看清了黑暗中的那張臉。
宋只只整個人一怔,是陸遇!
陸遇看到宋只只,一路上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下來。
宋只只看到陸遇的臉隨著燈光越來越近,直到走近她的面前,她聽見他開口時艱澀的聲音:“你沒事就好?!?p> 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慌張,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部歸于平靜。外面依舊狂風(fēng)呼嘯,宋只只看著站在眼前的陸遇,那一刻,她心里的風(fēng)停了。
幾分鐘后,陸遇和宋只只坐在火堆旁邊,宋只只手里握著一瓶水,安安靜靜的。
宋只只怎么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里見到陸遇。
陸遇來之前,她一個人在黑暗里待了很久。外面狂風(fēng)不止,她像一只鵪鶉一樣,把頭埋進(jìn)了膝蓋里,試圖把自己藏起來。她蜷縮在角落,耳朵里只有風(fēng)的聲音,所以陸遇按喇叭她根本就沒聽到。
陸遇看了看手上的時間,已經(jīng)接近晚上十點。他看了一眼宋只只,她正盯著跳躍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陸遇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宋只只抬起眼,目光一直跟著他的身影移動。
不一會兒,陸遇又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手里提著一個紙袋子。
他走到宋只只旁邊,把袋子放到她面前:“餓了吧,這里有東西你先吃一些?!?p> 宋只只確實餓了,她午飯沒吃幾口,晚飯也沒吃,之前因為整個人神經(jīng)緊繃,現(xiàn)在突然放松下來,才感覺到肚子的生理反應(yīng)。
她打開袋子,看到有幾塊壓縮餅干,還有一些脫水的水果干。
宋只只想起陸遇進(jìn)來的時候,剛看到她沒多久就出去找了一些柴火,接著從旁邊抓了一些枯草,拿出打火機生火。火燃起來之后,他又從車上拿了礦泉水進(jìn)來,現(xiàn)在居然還有吃的。
宋只只覺得,他是不是有個哆啦A夢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有。
她看著袋子里的餅干發(fā)愣,陸遇以為她不想吃,說道:“出來得太急沒顧上買別的,你先吃點墊墊肚子吧?!?p> 宋只只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車上怎么會有壓縮餅干?!?p> 陸遇笑了笑:“以備不時之需?!?p> 宋只只拆開餅干咬了一口,又拿出一包遞給陸遇。
陸遇朝她擺了擺手:“我不吃。”
宋只只看著他,堅持手上的動作。
陸遇輕輕一笑,還是接了過去,拆開包裝紙和宋只只一起吃了起來。
時間越來越晚,陸遇看著外面,臉上隱約有些不安,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說:“我們今晚可能走不了,風(fēng)太大了,估計有些樹木被風(fēng)吹斷了會擋路?!?p> 陸遇來的路上,就看到了有一些倒下的枝干橫亙在路中間,但他因為著急上山,硬是闖了過去。但眼下風(fēng)勢迅猛,如果路上被落石阻攔會更麻煩,因此他想倒不如等天亮之后再走。
宋只只聽了點點頭:“好。”
陸遇也點了點:“那我們明天早上再下山,今晚就在這里將就一晚。”
宋只只不以為然:“我沒問題,習(xí)慣了。”
她說的是實話,剛開始當(dāng)記者的時候,經(jīng)常都在外面跑,風(fēng)餐露宿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陸遇叫宋只只:“只只。”
宋只只微愣:“嗯?”
“為什么明知道有危險還要來,有什么東西比生命還重要嗎?!?p> 宋只只一時啞然,隔了一會兒,她說:“有?!?p> 宋只只不是沒有懼怕,她也敬畏生死。對她來說,如果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她熱愛的工作和此刻近在眼前的人。
但她只說:“我喜歡采訪,喜歡我的工作?!?p> 宋只只喜歡采訪時接觸到的不同的人和事,投入到工作中,才讓她覺得自己是真正地活著。這么多年,她一直堅持自己跑現(xiàn)場,自己寫稿件收素材,她的同事都覺得她努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因為喜歡。
她上午和同事一起到郊區(qū)工廠取材,同事把她的U盤落下了,里面有她大量的文件,她回去之后坐立不安,思慮許久還是決定來找。
電視臺的同事告訴她會有臺風(fēng),她當(dāng)時看天氣還好,就想著快去快回。
路上的時候她跟司機說,她去找個東西,讓司機等他,司機應(yīng)允了。
她去到工廠就開始在周圍尋找,拿到手時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多小時,等她再回到停車的地方,司機早就不見了蹤影。宋只只想司機可能是因為看到四周起風(fēng),所以提前走了。
她拿出手機,周圍的信號不好,電話根本打不出去。她往山下走,想看看路上能不能遇到人,可是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她根本睜不開眼睛,于是才決定留在破廟避避風(fēng)。
陸遇嘆了口氣問她:“外面的反光帶是你綁的嗎?!?p> 宋只只點了點頭。
她進(jìn)破廟之后等了很久,風(fēng)一點變小的趨勢都沒有,她翻看自己的包,發(fā)現(xiàn)有一條反光帶,就綁到了門口。
她想萬一有人找她的話,她還能有一點希望。
幸好她等到了她的希望,陸遇來了。就像很多年前一樣,當(dāng)她身處絕望,他的出現(xiàn)像一道光,將她及時帶出深淵,他又一次救了她。
陸遇聲音輕輕的,像在哄小孩,他說:“嗯,做得好?!?p> 夜色越來越深,陸遇在旁邊找了一些雜草,鋪在幾塊木板上,看了看宋只只說:“要是困了就在這里睡一會兒,我守著?!?p> 宋只只沒多說什么過去躺下了,因為最近幾天都沒休息好,加上今天的奔波,她確實覺得累了。
風(fēng)像受驚的精靈到處疾走,沙沙作響,一陣一陣從只有一扇門的地方灌進(jìn)來。
陸遇搬了一張破舊的桌子擋住了門框,才稍微好一些。他重新坐下,背對著宋只只靠在離她不遠(yuǎn)處的墻上,看著面前的火堆,想著要不要再添些柴火。
突然他聽到身后的宋只只動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悶哼。他側(cè)耳過去,又聽到輕輕一聲。
他坐直身體,沒有回頭問她:“怎么了?!?p> 宋只只沒有回答。
陸遇起身,走到宋只只旁邊再次確認(rèn):“怎么了嗎。”
宋只只側(cè)躺著,臉埋在兩只曲起的手臂之間,隔了一會兒她說:“疼?!?p> 陸遇走近,蹲下身子看著她:“哪兒疼?!?p> 宋只只撐著坐起來,看向路遇的一瞬間,突然覺得有些鼻子發(fā)酸:“腳疼?!?p> 她聲音輕輕的帶著鼻音,像只撒嬌的小貓,在火光的照映下,眼睛里亮晶晶的泛著光。
陸遇想幫宋只只脫鞋,剛碰到她就縮了回去。陸遇看了她一眼,再次伸手過去,輕輕挽起褲腳。
宋只只的腳上一大片都是淤青,不是普通的紅腫,腳踝處腫得很高,傷成這樣了,她愣是一聲不吭。
陸遇眉頭又皺了起來:“怎么弄傷的?!?p> 宋只只緊緊抿著嘴唇:“磕到了?!?p> 她往山下走的時候滑到了,整個人跌坐下去時,剛好碰到了石頭,當(dāng)時她疼得根本站不起來,坐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走。
陸遇輕輕碰了碰她腳踝處腫起的地方,宋只只便疼得嘶了一聲,然后他便下不去手了。
陸遇放開手,語氣里都是心疼:“受了傷怎么不說?!?p> 宋只只蹙著眉沒有回答。
外面沒有藥也沒有冰塊,陸遇只能將自己的手心搓熱,然后一遍遍幫她揉。他小心翼翼控制著手上的力度,即使這樣還是能看到宋只只努力隱忍著的痛。
陸遇擔(dān)心她傷到骨頭,再次走到門口觀察能不能下山,可外面已經(jīng)被大風(fēng)大雨侵襲,根本沒辦法出去。
宋只只看出了陸遇的心思,安慰他說:“沒事,我們明早再走,我躺下不動不怎么痛?!?p> 陸遇欲言又止,坐回了剛才的地方,眉頭皺得更深了。
火堆快滅了,陸遇沒有繼續(xù)添柴,看著漸漸暗下去的火光,他問宋只只:“只只,你怕嗎。”
宋只只盯著他的背影:“現(xiàn)在,不怕了。”
黑暗里,她輕輕牽了牽嘴角,臉上的梨渦一深一淺。
宋只只實在太累了,陸遇回來的這段時間,她失眠的毛病越來越嚴(yán)重,她躺了一會兒,竟然慢慢在風(fēng)雨聲中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陸遇給她身上蓋了什么東西,可她實在太累,哼唧了一聲沒有醒來。
夜風(fēng)微涼,陸遇把蓋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宋只只突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陸遇的一根手指。
陸遇沒有抽出,任由她握著。
外面仍然風(fēng)雨交加,一向睡眠很淺的宋只只,那一晚睡得格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