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衛(wèi)的臨時營寨中,陳至單獨走進了江麟兒曾在的主營帳中。
本來陳至通過玄衣衛(wèi)校尉去通秉江麟兒時已經(jīng)說明了另有一名來自修羅道的先發(fā)之使,可江麟兒好像是要單獨先見他,而要把見王巨斧的事情押后。
陳至心想,這恐怕是江麟兒看出襲殺是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綻,于是倒不意外。
“三不治郎中”張鄲遞來的那口酒,酒味仍在陳至口中未能盡去,陳至作為“閉眼太歲”已經(jīng)取得重要的一步。
所以這一次,既然江麟兒想用主事身份來先逼出陳至一個態(tài)度,陳至打算干脆就擺出“閉眼太歲”的態(tài)度來。
說不定這才是江麟兒想看到的一面。
反正這次事后陳至和江麟兒需要重新認識并達成新的關(guān)系,陳至倒并不介意把這個過程變得直接一點。
陳至踏進營帳的時候,營帳內(nèi)的木案、蒲團等仍是翻亂后的模樣。
江麟兒看來沒讓人收拾這些,想來就是為了讓“閉眼太歲”看到這個自己躲過的兇險情景后,明白必須正面面對這個問題。
年幼的江麟兒不愧為“天下第一劍”江南城的兒子,陳至一見他仍然平靜的態(tài)度就知道這態(tài)度絕非造作,必然是真的沒因為襲營事件慌亂。
江麟兒身高仍不到七尺,眉眼清秀,陳至看著他好像文弱學(xué)子的模樣,卻感到這少年身上也有一股不容忽視的領(lǐng)袖氣質(zhì)。
陳至不由得想起“屠世先生”晁顥看到自己的時候,自己差不多也就是江麟兒如今的歲數(shù)。
他好奇當時在“屠世先生”的眼里,自己又是怎樣的印象?
可惜就算通過煉心途“不滯于物”境界威能心生相生的“屠世先生”聲音之“相”,所知是不能超過陳至自己的認知,沒辦法告訴陳至當時晁顥主觀的想法。
起碼在此時的陳至眼里,江麟兒給他的印象好像是如今的凌家小五爺凌泰民,只是更加稚嫩一些。
陳至以江湖握拳禮一揖,江麟兒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回以玄衣衛(wèi)那種特殊的反掌握拳禮,一掌一拳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擺在自己腰間。
兩人這一過禮,都心知接下來是一場心思的對決。
陳至必須說服江麟兒,才能在接下來即將成型的新合作關(guān)系中稍占主動。
所以陳至開口時,仍要提之前通秉過的一點:“剛才我已經(jīng)托人向江問事說明過,有一名尚有傷在身的人,將可以向江問事說明修羅道在此事中的態(tài)度?!?p> 江麟兒也已經(jīng)收起禮節(jié),問道:“嗯~那請問陳少俠,修羅道是要為此事負責嗎?”
這是陳至不得不答的問題。
“是,此事出自修羅道二當家殷非天手下近年才躥紅的殺手‘奪眼西風(fēng)’葉西風(fēng)自作主張,修羅道為表誠意,已經(jīng)著手去找回此人。
相信不出兩日,修羅道四當家‘萬世不禪’弗望修定可以帶葉西風(fēng)本人或者其心腹一同拜訪,把人交給江問事來處置?!?p> “原來你今天帶來的,仍不算是正式的使者。嗯,因為我未死在襲營之中,修羅道可以僅憑這點誠意掀過去此事。
這種安排,周到!”
話題甫一開端,就已經(jīng)在襲營一事的核心周圍繞來繞去,陳至明白不談開這個問題,是沒法推進到“替桃行道”業(yè)無極之事。
江麟兒見陳至沒有接這稍帶諷刺意味的一句,又再繼續(xù)開口:“跟我講講你今天帶來這位‘不正式的使者’?!?p> “此人名叫王巨斧,乃是修羅道三當家因為其在揚州暗地進行的生意而安排隱居在揚州此地之人,同襲擊營寨的‘紅白雙煞’邱公邱婆是故交,也是那兩位的同路人。
據(jù)其所說,‘奪眼西風(fēng)’葉西風(fēng)憑借修羅道二當家心腹‘踏塵尋蹤’蕭忘形留他在此地做事,自作主張將‘切利支丹’之事和修羅道二當家聯(lián)系起來,誆騙三人入局相助。
事后王巨斧察覺不對,私下聯(lián)系正好在揚州的修羅道四當家‘萬世不禪’弗望修,并找葉西風(fēng)對質(zhì),兩人一言不合相殺,事后是各自有傷。
在我們前往棧道的路途中,王巨斧混入棧道搬運土石民夫行列,找上在下說明事情。”
陳至自承事前知情,卻用了狡猾的說法,讓他的知情時間退后到開始執(zhí)行殊勝宗無我堂堂主法卻形計劃之后。
江麟兒如何聽不出這一點?只是落入陳至說明的節(jié)奏,步調(diào)就難免要被陳至的推辭之語引導(dǎo),哪怕在此駁斥這一點都是正中陷阱。
江麟兒接話,卻并不明著駁斥:“‘紅白雙煞’邱公邱婆,確實是混入營寨造飯民夫之中進行刺殺的主力。
這么說,如果不是‘奪眼西風(fēng)’事前有傷,昨夜我是要危險了。”
引導(dǎo)得好,陳至在心中提高對江麟兒的評價。
不給陳至用自己步調(diào)來“說明”緣由的機會,反而重點擴大已經(jīng)發(fā)生之事的事態(tài),仍保留追究的足夠空間。
在陳至看來自己的印象絲毫沒錯,這江麟兒的智慧起碼超過那名“四動驚神”公孫靜,和凌家小五爺凌泰民相比只是稚嫩些。
如果要用凌泰民來比,凌泰民對于大局的平衡更加看重些,而江麟兒則更重細節(jié)和自己的掌控力。
陳至于是改用第二種說法來對:“不,如果在下所料不錯,即使葉西風(fēng)無傷,他也會要求這一次只作擾亂,必然不會派出全力。
原因有二:首先,葉西風(fēng)雖然誆騙到修羅道三當家手下三名強援,自作主張之下他的戰(zhàn)力仍然顯得太少。
然后,如果王巨斧所言不差,‘奪眼西風(fēng)’葉西風(fēng)自作主張參與此事的目的是因為其師父為滅度宗所殺,他應(yīng)該更屬意繼續(xù)混亂的事態(tài),保留力量等到滅度宗的人站到臺面上來?!?p> “王巨斧說的并無虛假,‘奪眼西風(fēng)’此人的來歷天衡府平安司也在他聲名鵲起的時候進行過調(diào)查,他有此目的,和他的情報吻合?!?p> 江麟兒承認此點,是他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了。
既然“閉眼太歲”能夠拋出葉西風(fēng)的目的這個重點,不論他“閉眼太歲”是何時知情,都能坐實未及時通知江麟兒襲營之事是要將江麟兒擺在過度的風(fēng)險之中這點。
江麟兒開始既然繞開反駁陳至知情時機的機會,就無法在陳至能給出一個做出判斷理由之后再提。
有些陷阱只有被避開之時會成為更可怕的陷阱。
但是兩人圍繞這一點的言詞攻防,就算陳至占了推脫之理,陳至、江麟兒卻各自心知肚明對方正如自己所想。
江麟兒于是連嘆兩口氣,然后道:“我錯了,錯在一開始就將你認定是南宮尋常身邊的策士。
南宮尋常和他手下的百花谷刀手只是你樹立起來的幌子,我看錯這一點的時候就已經(jīng)錯失了認定你為敵人的機會,這個虧只好自己吃下。
‘閉眼太歲’不愧是‘閉眼太歲’,憑借兩名結(jié)義兄弟大亂兗州知風(fēng)山一帶局勢的名聲,我開始相信了。
但是此刻我已經(jīng)看清你的真面目,‘閉眼太歲’陳少俠,你要明白,讓我看出南宮尋常對你來說不止是個幌子,也是很危險之事?!?p> 陳至也是“哈”一聲,現(xiàn)在開始他算是能用“閉眼太歲”這層身份,以個人和這位年幼的江問事重新認識了:“江問事所說極是。
‘閉眼太歲’畢竟也只是‘閉眼太歲’,形勢比人強,玄衣衛(wèi)對百花谷南宮世家的態(tài)度仍是副大到我難以處理的骨牌。
各有對方所需,這不是很良好的關(guān)系嗎?”
“只是你的所需,眼下更加困難些,葉西風(fēng)之事牽扯和他暗通款曲的南宮飛星、南宮舞彩、南宮妙霖三人。
南宮尋常必要因此賣更多的力氣,才能在臺面上得到讓玄衣衛(wèi)扭轉(zhuǎn)態(tài)度的余地,當然,這個過程他本人必然將可奪得比南宮妙霖一方任何時候能取得的更多的利益。
因為這份人情,將在‘切利支丹’一事了結(jié)后變得貴重。
我可以想到這是你為南宮尋?;I謀的,卻覺得你為他做得太多了些?!?p> “正如江問事剛才所說的,我畢竟還是南宮尋常身邊的謀士。
如果江問事想用拿捏南宮尋常的立場來鉗制我的行動,也需知道我不過百花谷南宮世家的一名食客。
能夠來去自如,才算得上是客?!?p> “嗯,所以我要單獨計算動用你‘閉眼太歲’的價錢,這很合理。
看來開始串通殊勝宗法首座賜下‘鋒牒’的計劃,是我輕視了你,你的底蘊遠遠超過‘鋒牒’。
‘閉眼太歲’陳少俠也不用客氣,盡管開口。
我深刻明白形勢比人強,只要對付‘切利支丹’的后續(xù)中我還需要仰仗陳少俠你在修羅道和各方我不知道而參與此事的勢力之間斡旋,你就仍是穩(wěn)賺不賠?!?p> 這位年幼的江問事倒是無愧“天下第一智者”之名,陳至相信只要給他時間磨煉智慧,他不會比凌家小五爺凌泰民差。
而保留有趣的對手,是以陰謀家自居的陳至樂意所為的事。
既然江麟兒仍是要以合作為前提,陳至倒是愿意加快進度,把兩人的合作推得更為緊密一些:“那么,請江問事說明一下,我很好奇‘人析之法’的細節(jié)?!?p> 聽到這個詞,江麟兒幼小的面龐表情凝重,他聯(lián)系起來殊勝宗無我堂首座法卻形的計劃和傳來“秘境”被毀的消息,以及聽說的陳至走出秘境后問起粉發(fā)青年之事。
“……所以那位法首座,居然是要用‘人析之法’作為毀壞‘秘境’的手段,還因此弄出一只可以走出‘秘境’的妖魔來?”
陳至點頭,為江麟兒補充此事的關(guān)要:“嗯,那名新生的妖魔擁有人一般的智慧,自稱‘替桃行道’業(yè)無極,起碼擁有三項異能。
第一項是變換形體的異能,我在短暫和它對峙過程中試出了他因此也同時可以通過轉(zhuǎn)換體內(nèi)‘秘境元’甚至分散而得到一些近乎不死的特性,起碼會很難殺死。
第二項是用自己的意志將人定身任其宰割的異能,這個異能用在單獨一個人身上時效力最強,多個目標則力分而弱,或許被定身的人本身也有反制的力量,端看反制之力和它的異能之力孰強孰弱。
第三項最為麻煩,它似乎可以通過獵食別人得到‘知識’,起碼他已經(jīng)因此獲得了法卻形的知識,并在奪去那位‘天草十人眾’的田宮小太郎喉嚨后得到說人話發(fā)音的知識,初步懷疑得到何種知識可能和獵食的部位有關(guān)。
粗略估計,它的實力就算沒到法卻形的程度,怕也相差不多?!?p> “既有‘切利支丹’隨時可能驟起反撲的殘余勢力,又有逃竄的大妖在外。
法卻形真是留給我們好大的一個簍子!”
江麟兒也不再稱“法首座”,幼童之聲中已帶恨意。
既然合作已經(jīng)確定,江麟兒并不打算回避陳至的問題:“‘人析之法’乃是‘四山兩宗一府司’所保留的‘秘境’產(chǎn)物加工之法中極為機密的一項。
這種方法必然會產(chǎn)生新的強大妖魔,不過因為是已知辦法中唯一可以增強既有‘秘境元’的辦法,才得以流傳至今,只是‘四山兩宗一府司’顧忌其后患所以嚴格對外保密。
憑借一名可以使用哪怕煉心途初境威能的人施展心生相生造出的生之‘相’付于‘秘境元’這項死物,再讓其融合其他‘秘境元’或者‘秘境元’加工后的‘異寶’,所新生的妖魔其核心的‘秘境元’就算不到其所融合的‘秘境元’異能力量總和,總是會強過其中任一‘秘境元’。
而這種新生妖魔,如果得到更多‘秘境元’,其不止會得到新的異能,本身的異能和力量也還會變得更強?!?p> 這些說明已經(jīng)足夠,陳至馬上借著聯(lián)想起來:“那么殊勝宗在這次使用‘人析之法’上的態(tài)度……
不好著手,法卻形人已因‘人析之法’死亡,陳占魁可以推說是他執(zhí)意所為。
殊勝宗也和修羅道一樣,只要事后拿出看得過去的誠意為此事收尾,別人就沒有進一步追究的大義。”
江麟兒的思路其實也是一致,接道:“我明白‘閉眼太歲’陳少俠的意思,法卻形在外名聲不好,突然肯用此法未必不是殊勝宗內(nèi)部傾軋的結(jié)果。
這方面雖然一時用不上,我倒可以幫助探聽殊勝宗內(nèi)部的問題,就加算在動用‘閉眼太歲’的價錢之中。
一有消息,我必會告知?!?p> “那在下在此謝過?!标愔林来藭r應(yīng)該做出承情的表示。
江麟兒的話卻仍沒結(jié)束:“‘人析之法’以這種方式展現(xiàn)在臺面之上,短時間之內(nèi)也不好向整個江湖隱瞞此法存在。
我有江湖中會更加動蕩的預(yù)感,‘閉眼太歲’陳少俠,也許我們的合作關(guān)系,會維持得更長一些。
因為和‘人析之法’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早就注定會在這幾年在江湖中頻頻出現(xiàn)。
‘人析之法’上一次現(xiàn)世,后又給‘四宗兩府一府司’按壓住消息,根據(jù)記載是在五十多年,因為‘天下第一匠’薛冶和他的平陽號?!?p> 陳至已經(jīng)想到那“和‘人析之法’細細相關(guān)的東西”是什么了:“‘六刀七劍、十三名鋒’。”
“不錯?!苯雰亨嵵仄涫碌狞c頭,光從表情上他已顯得不像個少年:“正是‘六刀七劍、十三名鋒’?!?p> “人析之法”是已知可以增強“秘境元”的唯一方法,以獨特鑄法而有了不世異能的“六刀七劍、十三名鋒”,當然是這項技術(shù)的產(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