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得到白宗色的許可,陳至離開白宗色所待的棚屋后,便在白龍族青年孔任、海即區(qū)的陪同之下去探望了被扣下的欲界幾人。
鄒如擺、沈紅霞兩人被趕到和濟拳派剩下三人同一間棚屋,這間棚屋里多少還留下了兩名汲方篤的弟子,負責照料受傷的濟拳派三人。
陳至進了棚屋,沈紅霞和許本、宋建宏馬上湊了過來。
沈紅霞先開其口,她見陳至沒有和沈紅影一起來,臉上也自然有了憂色:“陳先生!
……陳先生沒有見到舍妹嗎?出了事情之后我護她先行逃離,本來是說了讓去‘猜心小筑’找你?!?p> 陳至見她身上沒添傷,知道她好歹是個認得清形勢的,想必沈紅影一旦脫走,她便馬上停止反抗,對白龍族人投降。
“我沒見到沈紅影姑娘,想必是中間另有差池,沈紅霞姑娘放心,我想令妹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之后我便帶你去找她。”
明道然仍然不能起身,不過他已經能開口,他道:“陳……先生,我……我實在……白……”
陳至阻止他說下去,伸掌一亮道:“明長老也勿憂心,昨夜之事另有隱情這點不必在此時向白龍族人陳情。
白兄下落不明,你先不要太過慌亂,免得急火攻心傷勢難愈,反留下其他病灶。”
許本畢竟年輕,他倒顯得比臥在病榻的明道然更慌張,對陳至道:“陳先生,白師兄他……他絕非那種人。”
陳至點點頭,道:“我知道?!?p> 宋建宏身強力壯,走過來的時候卻極不自然,顯然腹上之傷牽動之感仍然沒法忽視,他說道:“白師弟這……哎,陳先生愿意相信他,實在是……讓我們幾個難以為報。
許師弟畢竟年輕,明師叔又需人照顧,我受的傷沒有什么,不如我同你去找他出來,把事情說個清楚吧?!?p> 陳至對這逞強的漢子有點哭笑不得,只好勸上幾句:“宋兄也請留在這里照看明長老,白龍族人疑貴派白兄是殺人兇手,我?guī)ё呱蚬媚锖袜u兄離開倒是可以,帶你上路卻難以服眾了?!?p> 宋建宏雖是糙漢子,卻明白這層道理,嘴上仍要多說幾句:“白師弟功夫不差,但是……哎,我倒不是滅我派威風……
只是我這一路上也算認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我們這點微末功夫根本不入兇途島上高手的眼,要說白師弟能殺白龍族的長老,他……他也不是那塊料。
汲長老為我們治傷就用上了本派中沒人用得出的接骨手法,我看得出他功夫好深,據說鹿長老也不比他弱,我們幾個沒人是能殺他那塊料!”
陳至對道:“所以宋兄也應該明白,此事必然另有蹊蹺。
宋兄有意找出白兄解決此事,心意已到,可宋兄你負傷在身,若你再有閃失,我也難向明長老交待。”
明道然連咳幾聲,才堪堪從喉嚨擠出幾句來:“交……待……陳先生哪有什么需要……閣下大……大恩……”
沈紅霞也幫忙勸道:“陳先生既然說了要幫幾位此事,我看幾位也暫時安心等候消息。
我們一定會找到白兄!”
鄒如擺一言不發(fā),悄悄站起來,湊近陳至道:“陳先生,雖然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已經說過其實我暫時是為如意齋做事。
這件事情本來我也合該幫忙,但是看眼下情況,我怎么也要先向如意齋主報告消息,再來……嗨,再來其實我也不好摻和,只好說句對不起?!?p> 陳至早就聽孔任說過事發(fā)后鄒如擺馬上選擇不反抗,危機之時沈紅霞尚且有護沈紅影離開的心意,鄒如擺這廝卻完全事不關己,自然也無法指望他肯幫忙。
但陳至仍道:“鄒兄不必抱歉,因為我馬上也要對鄒兄抱歉。
就算我肯帶鄒兄離開靈棲灘,我卻沒法放鄒兄回到如意齋主那里去?!?p> 鄒如擺一怔,問道:“這是為什么?”
“閣下便是為如意齋主打探此事虛實,畢竟實際參與了圍堵師湘葙和英步野,對于‘丑俠’來說閣下便是一名需要處理的人證,你認為他會放過你嗎?
確實我可以護你到交給如意齋之人的時候,但是眼下我卻沒有這個時間,鄒兄如果認為‘丑俠’手下或者‘丑俠’自己沒有伏擊鄒兄的能耐,那倒可以讓鄒兄自己設法回返如意齋去。
而我只好遙遙祝你好運了?!?p> “這……”鄒如擺皺起眉頭“這”了半天,只好先嘆再笑,改口道:“好吧,大家畢竟相識一場,在下便助陳先生先解決白龍族之事也是應當。
省得將來傳了出去,讓人小看了青城派的氣魄,覺得我們青城派的人無情無義?!?p> 沈紅霞諷道:“哼,貴派中人是怎樣有情有義,小女子一路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請鄒兄放心,但凡我們姐妹回到欲界的那天,一定好好為鄒兄傳頌青城派俠名?!?p> 鄒如擺冷冷瞪了沈紅霞一眼,心中只想憑沈家姐妹這點武功怕是沒有能平安回到欲界的那天。
陳至把鄒如擺的表情看在眼里,卻沒當回事,他知道鄒如擺便是事后要為自己此時的做法封沈家姐妹的口也不見得能有機會。
陳至又勸了濟拳派三人幾句,才帶鄒如擺、沈紅霞離開棚屋,向守在門口的孔任和海即區(qū)辭行。
孔任畢竟在白龍族一干守衛(wèi)中身份更重些,不等海即區(qū)開口反對,馬上搬出白宗色命令同意陳至帶走兩人。他還趁機對陳至道:“鹿長老新喪,鹿長老的長子方面本族已經派出人手找他回來。
鹿長老含冤辭世,希望陳先生能不負白族長重望,將事情查清?!?p> 陳至應下此事,在心中暗謝孔任。他知道后面這句叮囑不過是幌子,孔任這席話主要是想告訴陳至前面那句消息。
這也是陳至馬上要帶著沈、鄒二人要先趕往方寸城方向的原因,他知道光是鹿長老一事挑起的憤怒對陰謀者來說還掀不夠,早就猜到必須讓白龍族在外之人平安歸來,才好阻止這些人再遭襲擊,被用來撩撥白龍族人進一步的怒火。
白龍族人的怒火雖被壓抑住,這團火卻也等同于把此時出頭按住白龍族人情緒的白宗色、英雖年甚至汲方篤架在火上烤,尤其是鹿長老的長子一家對于陰謀者來說實在是更合適的下手對象。
若去得晚了,只怕對此事還不知情便前去暗中盯住鹿長老長子一家的雷子辰也要遇險。
至于沒能到達“猜心小筑”的沈紅霞,陳至相信她一定是離開靈棲灘便被“顯龍派”留在靈棲灘之人截住,當成鉗制陳至這方面的人質,她應該被藏到不遠暗處,倒沒有馬上著手解救的必要。
只是這點卻不好向沈紅霞提及,沈紅霞對幕后之人尚無準確的猜想,若要她此時分心妹妹的安全,提出先在附近找人,反倒會誤事。而且別人既然有心藏起沈紅影,她這個對地形生疏之人又要從何找起?
陳至攜鄒、沈二人從沿海河口那個鎮(zhèn)子方向離了靈棲灘,馬上要二人跟緊自己,運起身法趕路,完全由外繞過鎮(zhèn)子。
這樣一來,對于跟上最為吃力的沈紅霞起碼暫時心思全都會撲在如何跟上陳至、鄒如擺,共同進退之上了,她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分心想清自己妹妹可能就被人藏在靈棲灘不遠。
兇途島并不算大,甚至還沒揚州一個郡的大小,陳至、鄒如擺都是修煉者,這兩人便是要顧及沈紅霞的速度和體力,也很快便到預想中鹿白慶長子一家必經之路上。
陳至他們急奔而來,腳步絲毫未停,自然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他們三人正經過相對荒涼地界,便被暗伏的三人發(fā)現(xiàn),這三人正是“丑俠”的手下,暗伏鹿家長子必經之路路邊,自然是要為布衣盟“丑俠”監(jiān)視和“丑俠”合作之人的下一步手段。
這三人也是二男一女,女的有三十歲上下,精壯得仿佛男子一般。
她也曾同沈家姐妹或者濟拳派四人一樣,是往“如意齋”進獻禮物的欲界江湖人一員,她代表的則是揚州之亂后趁亂而起的新興武林世家——慕容家。
慕容進權便是慕容家如今的當主,慕容家趁機多年,去年揚州兩大禍亂期間便想趁機而起,派出的人卻只參與了最后一次近葦原之會。那次會上殊勝宗前寂靜堂首座潘籍假扮“天下第一劍”江南城當眾殺了玄衣衛(wèi)的顏帷秀,搞得局勢混亂,匯聚群豪的玄衣衛(wèi)立場一失,響應得本來就遲了的慕容家自然也完全錯失出頭機會。
所以這位慕容家的女中豪杰王訴芝女俠攜重金來到兇途島上向如意齋主進禮,自然也是想要交個遠在海外的朋友,好在趁亂而起的慕容家失利后,可以來兇途島上投靠。
到得島上完成進禮,“丑俠”的招攬自然對王訴芝來說是個替慕容家多交好朋友的好機會,她獨身前來便自行做主,從此為“丑俠”在島上盡力。
王訴芝本來便是心高氣傲之人,她是慕容進權的弟媳,更是慕容家武功僅次于慕容進權的得力干將,從來沒把任何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其他高手放在眼里。
她認出了鄒如擺,還認出了陳至那“雙眼緊閉”的獨特形貌,雖然此時她已經聽過“陳定臻”未必是傳聞中“閉眼太歲”的說法,卻覺得此時正是自己一展威風為“丑俠”創(chuàng)功的好機會。
但凡江湖中親自闖出名聲之人,人人都對自己的身手有不小的自信,這種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總有過人的好運,也比其他人更愛冒險。
和她一起埋伏的有一名欲界江湖人,還有一名布衣盟義士,后者已經看出王訴芝躍躍欲試的興奮勁頭,連忙低聲勸阻:“王娘子!‘丑俠’要我們把事情觀看到最后再去回報,不要節(jié)外生枝!”
王訴芝頗為不屑,一笑道:“‘丑俠’若是養(yǎng)我們這些人吃干飯的,便是‘丑俠’覺得無所謂,我們慕容家的女子卻自己也要蒙羞。
你盡管放心好了,計劃‘丑俠’已經講清,與其作壁上觀,不如就‘節(jié)外生枝’,我和這位仁兄可非常愿意‘開枝散葉’,為‘丑俠’計劃出更多力氣?!?p> 另一名江湖人也是名年輕的男子,見王訴芝女兒之身,那肯氣勢輸人,也附和道:“此話大有道理,‘丑俠’不愿我二人損傷這是好意,我二人若真毫無作為,反而才真正拂了這好意!”
布衣盟義士頓時心中叫苦,他心想“丑俠”派這兩人陪自己前來乃是知道這兩人武功高過自己派來保護,好讓消息順利傳回,哪里有什么看重二人的“好意”?
只是這話卻要他如何向這兩名欲界江湖人去說?
沒等他想好怎么勸說,王訴芝和另一名江湖人已經暴露自己,殺向陳至等三人方向。
這名布衣盟義士只好趁機悄然開溜,他已經顧不上什么了,這個情況下“陳定臻”出手去阻撓“顯龍派”襲擊已經是他能確保傳回布衣盟方面的唯一消息。
王訴芝不愧為慕容家不讓須眉的巾幗高手,她運起身法襲殺向陳至三人,身后那名江湖人完全跟不上。
這名江湖人便只看到她奔過去后,向陳至等三人一躍,那名閉眼的小子馬上看向自己這邊皺起眉頭。
這名江湖人暗笑,他心中感嘆王訴芝身法高絕,一到近處便騰空躍起,如同鶴起水面一般,而且瞬間便射出兩點寒光過去。
王訴芝的暗器手法雖稱不上獨當一面,用在奔襲殺敵之時,卻真的是極好的一記起手擾亂之招,王訴芝自己給自己飛躍射出透骨釘,自己再緊跟釘后用一對鴛鴦短刀開啟戰(zhàn)端這手起了個極其威風的招式名,喚作“斗牛寒光藏蝎式”!
那名跟在王訴芝身后的江湖人心中再次感嘆,他連修煉者都不是,自然容易被王訴芝這名煉技者高妙的殺招震撼住。他本是另一名不見經傳的后輩,此刻見了如此妙招只覺得天下武功果然各有妙處,暢想起自己若將來武功大成是否也能用出同樣精妙的殺招?
想到此處,這名江湖人便生出豪氣,覺得自己將來一定也要闖下一份功業(yè),不負自己江湖一遭。
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王訴芝這如鶴起的一招其實極為迅猛,自己卻居然能在這樣一瞬間想到如此多的事。
這名江湖人的江湖經驗實在太淺,他還沒機會學到一個道理:人在將死之時,腦筋總是會動得比平??焐显S多。
王訴芝射出的兩枚透骨鐵釘,一道寒光打向陳至,一道寒光打向停下稍歇的沈紅霞,其實這兩枚兵器已經在陳至轉身一刻的時候揚手捏住,并一同射向這名落后的欲界江湖人。
被陳至射回的鐵釘連寒光都沒有,在這位江湖人腦中暢想的時候,兩枚鐵釘已經沒入這名江湖人的胸口,他雖然還沒察覺,身軀已經開始向后倒下。
這名年輕的江湖人本有個頗為大氣的名字,喚作曲鳴世,只是如今這名字也不會為人所知,要同他倒下身軀一般埋沒在草里了。
所以這名江湖人永遠也不知道陳至之前沖向他這個方向皺眉的真正原因:陳至確實被王訴芝驚到,因為陳至對敵經驗足夠,卻沒見過人突襲的時候自己先騰空半空,徒增騰挪時的不便。
至于王訴芝?她在半空中就已經頗為得意今天無論射出透骨釘?shù)氖址ǎ€是空中劈下去的鴛鴦短刀,似乎都發(fā)揮出了超過平常的水準。
王訴芝相信光憑這手殺招今日所展的水平,已經足夠讓任何一個江湖小門派的掌門大感頭痛了。
可她的對手,卻不是“任何一個江湖小門派的掌門”。
陳至覺得來襲之人出招莫名其妙,射回兩枚透骨釘后便懶得出手,鄒如擺的牛皮鞭卻已經打向空中,在仍在得意之中的王訴芝額頭上留下一擊。
王訴芝從半空摔下來,這次輪到鄒如擺低躍一步,右手倒提短劍抹過王訴芝側頸之后,超過王訴芝下落身軀便接著直接向下一捅,進了王訴芝的眼窩。
沈紅霞本來停下歇息,這時才反應過來有人襲擊,驚道:“果然有人埋伏!”
王訴芝連招式被破的驚訝都來不及展在臉上,自然也聽不到沈紅霞這名功夫尚且不如她的女子這句話。
如此一來,她死得也算更加容易接受,她沒能想到自己今天這超常的表現(xiàn),到了一個武功不如自己的江湖女子口中,居然只落個“果然有人”四字。
跑了一個。
陳至當然也發(fā)現(xiàn)那名逃走的布衣盟義士,只是他卻懶得動手,便讓此人傳回自己干涉鹿家長子這邊之事也沒什么差別。
這三人的出現(xiàn),卻讓陳至更加明白,自己此時來的便是正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