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散記

　　——寫在戊戌年正月

　　徐華鋼

　　一

　　快過年時，我接到小時候一起長大，至今仍一直交往很好的一位朋友的電話，他問我，今年回老家過年不？我說回去；他又問我，幾時回？我說，大年二十九日下午回來。

　　沒過幾日，他又打來了電話。這次他倒沒問過年的事，也沒問其他什么，在我拿起手機接通后，只聽到他出口就說：“哈哈，我以為今生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聽了愕然！問他：“怎么了？”他說：“今年天氣特寒冷，鄉(xiāng)下冰凍霜雪嚴重，大前天，我看到天氣晴朗了，怕屋頂前檐上結的一條條冰凌掉下來傷到人，就上到樓頂去，想用竹棍把它們敲掉。我本想先把屋后檐的那一線先敲掉的，那里臨著鄰居家的后院。誰知都還沒撥弄幾下，不想腳下一滑，人整個就從樓頂上滑落到了下面鄰居家的雨棚上，隨之又從雨棚上滑落，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我聽了驚愕不已，就說他：“你怎么那么大意呀！”他“嘿嘿”了兩聲，又繼續(xù)對我說道：“那時，我已經是人事不知了，后來清醒過來，才聽別人對我說，當時，鄰居家的人阻止其他進去抬我出來的人說，有伢（朋友小名）這人已經是不中用了，怕是已經摔死了！你們不能把死人從我廳堂當中抬出去啊！這大過年的，是不吉利的！其他人沒辦法，只好從他家的廚房把我抬了出來！”

　　說到這里，他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后又說：“沒想我這命還算大，不但沒摔死，而且現在感覺也沒什么大礙，縣里醫(yī)院的醫(yī)生本要我留院察看的，我就對他說，我人沒事，是不能住在醫(yī)院里頭的，家里事多，我也沒心情在這安住，你放心，要是身體有什么反復，那時我再來找你給我看?！?p>　　聽到他說沒事，我一直揪著的心也釋然了，就笑了起來對他說：“沒事就好！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過幾天等我回老家后再來為你祝賀祝福！”

　　大年二十九日下午，我們一家驅車近四個小時回到了老家，還沒歇息，還沒吃晚飯呢！朋友就過來看望我。他沒說起，我也沒再提起他之前經歷的那場劫難，只是約定，明天是大年三十，我一家五口都去他家過年，吃年飯。

　　于是，大年三十日就吃了兩頓年飯。自己家中午吃，晚上就去了朋友家吃。

　　二

　　大年初一日吃過早飯，照例是去各家各戶拜年問好！喝茶喝酒。不同的是，現在在此處居住的這數十戶人家當中，過去大多都是在山上居住，都是各家各戶，獨門獨戶的?，F在響應國家新農村建設，都把新房子都做到了一起，就在山下的這塊洼地上。這樣，拜年來往也就方便了許多，熱鬧了許多！用不著像過去那樣爬山涉嶺的四處去拜年了！

　　在現在這個農民新村中，別家都是在早幾年就建好了新房，只有我們家在去年底才建好這棟房屋。這里面有個原因，因我父親去世得早，我們家姐弟五個當中，只有大姐嫁在鄰鄉(xiāng)，而且離現在這個我們建房的農民新村尚有十幾公里，我們其他姐弟四個則都在縣城或是在市里工作和生活。因而在我們姐弟心里，是不想我媽獨自在這里建房居住的，而更想她能到城里和子女一起生活。現在我媽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雖說現在她的身體還蠻好！不用誰照顧，就怕偶爾有個什么傷風腦痛的，沒有人照料?？晌覌屧诔抢锔覀兩盍艘欢螘r間后，老是“嘀咕”著要回老家建房，還說她死了以后，是要回老家安葬的，要沒個房屋，到時就連個掛相片的地方都沒有。

　　就這樣，一日不回老家建房，我媽就一日放不下那些心思，就一日也不能安心在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沒辦法，只好遂她心意，在去年上半年，到老家所在這個新建的聚居村落建好了現在這棟房屋。山上原來那棟老祖屋是已經沒人居住了的，兩位堂兄和伯母他們也在幾年前就搬到山下來了。

　　去拜年時，我還偶遇到了小時的同年和同學立新。都好多年沒見過面了，他熱情地邀請我到他家去喝酒喝茶，我也高興的應承了。

　　立新家就在我家對面的小河岸邊，過了橋就是。一棟三大開間的兩層平頂房，坐北朝南，屋后面是長滿了楠竹的山的支脈，前面鄰著那條穿村而過的小河！很是明秀！

　　雖說是多年沒見面，但其實，我每次回到老家都會想起立新來，都會向別人打聽他的近況。而在多年之前，如果我們能偶遇到，相互也總會很開心！很融洽！很親近！并沒因平常沒怎么聯系就顯出生疏來。這次大年初一日在老家的相遇，更讓我們都感到驚喜！也有了在閑適中坐下來敘舊談心，回味人生的那份心境！

　　新年初一那天的陽光真好，完全沒有了去年冬天那種冽骨的寒冷，能感覺的只有融融的初春暖意，和滿溢在這個山村之中的節(jié)日喜悅氣氛！

　　立新招呼我在門口院內的小方桌前坐下后，又忙著招呼他老婆倒茶，拿糖果瓜子，他七十多歲的父親也走了出來，陪坐說話喝酒。一看到他，我忙起身招呼問好：“贊林哥！向你拜年了！”

　　立新的父親與我同輩分，立新比我小一輩！村里人都是一個祖宗生下的后代，因而也一直源襲著這種家族稱呼習慣！當然，這些在現在稍微年輕一些的人中間就不那么講究了，就隨意稱呼的多。比如我和立新之間。

　　喝茶喝酒間，立新和我共同說到讀小學二年級時，學校組織我們班級六位同學到公社禮堂參加文藝匯演的事。記得表演還未結束，立新就因為害羞，獨自從舞臺后面跑了出去，中途退出了表演。對于這件事，立新和我都記憶猶新。說起這件事，立新現在都似乎還顯得有些靦腆，有些尷尬！他說，那時我們那么小，在這山村里長大，又從來都沒見過有那么多人在臺下看著我們，你說，能不害羞么？他還說，當時只覺得自己臉紅得厲害，害羞得不行，又躲不過臺下和臺上四周那許多眼睛，只好一下就往舞臺后面跑了出去。

　　聽了立新的話，贊林哥和立新的老婆，還有我，都笑了起來。贊林哥說：“別人都沒跑，你一個人跑什么呢？”立新的老婆也說：“就是！”

　　說到老家傳統(tǒng)的輩分稱呼，尤其是看到贊林哥，我就想起去年上半年我們家建房打地基時的一件事來。由于是向山坡要建房地皮，打地基時肯定是少不了要請那種大型挖掘機的。我們家也請來了一臺。挖掘機一天到晚“轟轟、隆隆”的聲響，以及那幾輛來來往往拉土方的農用運輸車，也吸引了許多老人和孩子過來，遠遠的站著看熱鬧。山村里就是這樣，平日里寂靜慣了，一旦有了些什么聲響，閑著的人們就會湊到一起來看熱鬧，談笑！

　　開農用運輸車的幾位師傅當中，有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紀。他在等待挖掘機裝土的間隔，跳下駕駛室，下到了路邊來和我說話。還沒說兩句，站在不遠處的贊林哥就朝我們走了過來。只見他恭恭敬敬的朝和我說話的那位師傅叫了一聲：“盛家叔！”隨著就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煙來。他雙手給師傅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一支煙說：“盛家叔，您抽煙！”

　　看到贊林哥的樣子神態(tài)就如一位后生小輩，我都有些驚愕了！要知道，他已經是七十好幾的人了！而眼前的盛家?guī)煾岛臀也畈欢嗄昙o，還不到五十歲！

　　盛家是那位師傅的名字。他是“盛”字輩。年齡上，盛家?guī)煾岛臀蚁喾?，輩分上，他比贊林哥和我都要長一輩！

　　從贊林哥身上，我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種浸潤了我們這個民族兩千多年的文化傳承，深刻的感受到了那個“禮”字的內涵，也從中看到了傳統(tǒng)中國社會生活的禮儀和秩序！

　　大年初一這日，我和立新，還有贊林哥，一同坐在他們家那個小院子里，臨著小河水，沐浴著這初春的微暖的陽光，喝茶喝酒，說著我們小時候的事，聽著贊林哥說著從古到今我們這個家族里的許多往事，相歡談論了許久許久！那氣氛真好，真悠閑！

　　三

　　初二日，照例是去舅舅家拜年。記得父親在世時，每年的大年初二日，都會帶著我們姐弟去舅舅家拜年。在我們的思維習慣中，舅舅是最要尊敬的！

　　舅舅舅母年紀大了，他們的兒子兒媳都在鎮(zhèn)上開店做生意。大年初二日那天，他們的二孫女和孫女婿特意早早的趕了回來，幫著爺爺、奶奶做飯待客。舅舅的二孫女名叫細姑娌，雖是九零后，可一旦擼起袖子，系上圍裙在廚房里忙碌起來，那樣子風風火火的，真不輸于許多中年主婦。

　　細姑娌和他老公是三年前結的婚，生了一對龍鳳雙胞胎，兩個小家伙特別可愛。舅舅舅母每說起來也特別開心。從舅舅舅母他們口中，我能深深感受得到，他們的兒子兒媳，以及兩位孫女、孫女婿們，對他們都很孝敬，很體貼！我想，正因為有他們，年高的舅舅和舅母，才能在這已經沒有多少人煙的山里安住，無憂無慮，盡享晚年！

　　舅舅和舅母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tài)都很好！完全看不出是已經快八十歲的人了！舅舅依然愛喝酒，愛談論往事。他是極重感情的人，對包括我父親，以及二姨爹等在內的那些與他相處了數十年，已經離世了的幾位親人，他還總是念念不忘！每逢和我們在一起，舅舅就會談起他們，有生逢知己般的喜悅，也有失去親人后的感傷和嘆息！每說起我父親，舅舅就會說，要是你父親還在，那不就好！

　　當日上午，不約而同趕來舅舅家拜年的，還有住在湯橋的四姨爹、四姨媽，和他們的兩位兒子，以及女兒和女婿；還有住在縣城的小姨爹和小姨媽的女兒女婿。小姨媽和小姨爹的女兒女婿，我們經常見面，比較熟識。四姨爹四姨媽家的兩個兒子，以及女兒和女婿，我們平時見面得少。雖說面生一些，但在心里，我對他們，特別是那位表妹和表妹夫，實際上又是很熟悉的！這不僅因為有著天然親情，還因為他們夫妻倆在親戚們當中的口碑特別好的緣故！

　　每次回老家，總會聽到我媽媽說起她們幾位姐妹家的事情。每逢說起四姨媽和四姨爹家的這位表妹和妹夫，媽媽總會贊不絕口！到了縣城，去了小姨家也是這樣！親戚們對她倆都總是贊譽有加！

　　四姨媽一向身體不太好。每次我看到她，她都顯得很沒有精神，似有病態(tài)！今天也一樣。我常在心里為她的健康狀況擔憂，也期待她能夠早日康健起來！

　　四姨媽和四姨爹養(yǎng)育的兒女多，家里在過去一直比較困難。四姨媽的婆婆在晚年時眼睛什么都看不見，一直都是由四姨媽照顧的。因而，在過去的年月里，她和四姨爹都受了很多苦。

　　我的這位表妹和表妹夫，都是極通情理的人，對父母長輩也是極為孝敬的人。他們深知父母在人生旅途當中的不易和艱辛，不僅自己夫妻相處和美，無需雙方父母操心，對表妹的娘家，他也總是照顧有加。他們不但在經濟上常常給予家里支持，在心理上也總讓四姨媽和四姨爹倍感溫暖！

　　常常會聽到我媽和小姨她們說，我的這位表妹夫脾氣很好，也很細心！他不僅對表妹特體貼，溫情，對岳父母家的一家大小也特別關愛！特別熱心！特別周到！據說，表妹夫自己家里也有好多兄弟姐妹，他只是家里的一位小老弟。不過，他那位已經八十多歲高齡的父親，卻一直都只愿意住在他家，跟他們一起生活。他的大哥也六十出頭了，多年來一直都是單身著，身體也不太好，生活無著落。現在，也在表妹和表妹夫家和他們一起生活。

　　好在，我的這位表妹夫不僅人品好，還特別有經營頭腦！他和朋友一起投資經營著當地的溫泉洗浴休閑中心。由于水質好，衛(wèi)生狀況好，服務態(tài)度好，生意也一直很好，吸引著來自遠遠近近的顧客。他還經營著一家加油站，和一家農家樂餐館，另外還有菊花種植等產業(yè)。

　　那天，大家一起在舅舅家吃完午飯后，表妹和表妹夫就邀請我們去參觀他們搞的農家樂，之后又邀我們去泡溫泉。他們那地方叫湯橋村，是橋在“湯”上，湯上有“橋”的意思。湯橋也是清代宣宗道光皇帝的老師萬承風的故里。湯橋的“湯”也就是溫泉，就在湯橋村的小集鎮(zhèn)上。表妹表妹夫家的農家樂也在離湯橋的小街上僅兩三華里路的地方，他們的菊花種植園就在農家樂周圍。前段時間，表妹還在微信親人群中發(fā)過種植園中各色菊花盛開的照片。可惜的是，現在已經過了菊花花期了！

　　表妹和表妹夫陪了我們整整一個下午。與她們道別的時候，表妹夫把一個裝得滿滿的塑料袋遞給了我，他說：“都是自個家里種的東西，帶點回去吃吧！”我也就欣然接受了！

　　回家后，我們看到塑料袋里面有一包薯絲，一包蘿卜干，一包辣椒干，一包曬干了的野生菌菇，還有一些土雞蛋。薯絲就是過去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時，加在米飯里面一起蒸煮的那種干紅薯絲。我們小時候家里常常有吃。加入薯絲后的米飯又甜又香又軟，很好吃，很清爽。特別是在過年和正月這種時節(jié)，肚子里的油水受納得特別多，如果每頓能吃點薯絲飯，腸胃會感到特別舒服好過！現在，我們已經很少有機會能吃到薯絲飯了。

　　過去我們家鄉(xiāng)有句俗語，就說：”薯絲飯，茶殼火，除了神仙就是我！“

　　看著塑料袋中裝著的那幾樣讓人感覺親切的家鄉(xiāng)土產，我家女人不由感嘆說：“三忠真是細心的人！”三忠是表妹夫的名字。我就說：“是啊！過去都只是聽媽媽和小姨她們說說，今日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細心和周到！”

　　倒不是因為表妹和表妹夫夫婦對我們熱情接待，就生出這許多感慨來！讓我在內心更覺寬慰，更覺放心，也更為期待的是，在如今家境漸漸好起來后，又有著這樣的好女兒女婿，真希望受了大半輩子苦的四姨媽，身體能夠早日好起來！就像我媽媽和舅舅和小姨他們那樣，身體健康！生活開心！樂享晚年！

　　在正月初二日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我們還去了大姐家，二姐家，三堂兄家，還有堂姐家，堂侄涌家。大家久別相聚，親情重溫！又有這樣難得的閑暇時光，還有這樣好的初春天氣，真是心舒！

　　2018。03。08 于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