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曹賊

　　劉協(xié)笑了笑，道：“方才侍中在城門處擒獲奸細一人，其言有內(nèi)應在曹府，欲要謀害夫人，今司空領軍在外，若是府內(nèi)有失，君臣豈不生隙？”

　　卞夫人道：“命婦謝陛下提點，回府之后當大加甄別，必不使府中之事，亂陛下國事?！?p>　　“武宣卞皇后。果然能在漫漫青史上烙下身影篇章的人，都是一時之選?！眲f(xié)看著卞夫人雍容平靜的臉，心中默默夸了一句，道：“夫人是聰慧之人，當知今日是個死局。”

　　卞夫人驕傲的看向皇帝，道：“不知道是誰的死局。”

　　這一瞬間的她是這般驕傲，有輕風緩過，帶動衣袖襦擺微微飄揚，歷史的光影在此重合，仿佛有一只鳳凰虛影正親昵的摩挲著卞夫人艷美的臉龐。

　　劉協(xié)知道，這份驕傲是曹操帶給卞夫人，顯示了卞夫人對曹操深入骨髓的信心和此身何屬，唯屬曹氏的歸屬感。

　　世人皆想做曹賊，未知曹賊是豪杰。劉協(xié)輕輕一嘆，示意左右退開兩步，道：“這個死局是曹氏的，但也是劉氏的?！?p>　　“朕在宮中，曾于太尉、侍中面前，斬木為誓，言曹氏不負劉氏，則劉氏不負曹氏，曹氏滿門富貴與我劉氏漢祚同在，可惜司空并不信朕?！?p>　　頓了頓，劉協(xié)繼續(xù)道：“司空輕視于朕，進夏侯姐妹入宮以慢朕心，欲先誘朕離許都而赴小沛，再以夏侯廉等人為內(nèi)應，開許都之門，想要兵不血刃而下許都。因此才在朕此刻來到府前與夫人說話?！?p>　　卞夫人仍不失鎮(zhèn)靜，道：“陛下既然停兵在此，沒有直接攻打，想是另有打算?！?p>　　劉協(xié)看著卞夫人，道：“夫人早隨司空至今，這亂世亂兵亂事，當看了不少。如此應該明白兵鋒一指，回鋒便難。夏侯廉及所領部屬既有做內(nèi)應之心，朕便不能容他佩刀持弓居于許都腹心。但朕若是強攻，無論是宗族子弟死傷枕籍，還是夫人和數(shù)位公子有不忍言之事，都會讓朕與司空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朕殺司空，兗州立亂，青徐立反，漢室中興，遂成泡影；司空殺朕，千夫所指，立成國賊，功業(yè)消盡，身死族滅；以今日天下之大勢，無論朕與司空輸贏勝負，都無非是一場同歸于盡罷了?！?p>　　“夫人若明事理，可令夏侯廉及府中披甲之人全部解甲而出，朝廷自會擇別處與其人居住，一應衣食，絕無短缺。夫人則與諸位公子及家中女眷仍居府中，由侍中遣人護衛(wèi)，無一人會來打擾?！?p>　　“朕可以承諾夫人，闔府上下，朕不加罪一人?！?p>　　卞夫人沉吟片刻，道：“若是孟德回軍強攻許都呢？”

　　劉協(xié)沉默，良久方道：“司空強行攻許都，必是朝廷在外之軍已盡被司空平了，到那時朕與司空已是仇讎，怨恨已極，夫人又何必動問?！?p>　　皇帝這般說，卞夫人反倒笑了，道：“陛下未曾欺我，便依陛下所言...”

　　“太陽好大...”

　　就在此時，終于堅持不住的曹礫眼看搖搖晃晃便要栽倒，下意識的去摸腰間佩劍，想要以劍拄地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殊不知他這個動作在周圍繃緊了神經(jīng)的弓手看起來，和拔劍向前以刺帝王沒有任何區(qū)別，劉協(xié)左手邊的一名弓手立時移弓松弦，一支利箭向曹礫面龐直射而去。

　　已經(jīng)無法支撐頭上兜鍪重量的曹礫恰一低頭，這支致命的箭矢和兜鍪相撞，火星一閃而逝，曹礫只覺仿佛有大鐘在耳邊轟鳴，腦袋被箭的沖擊力帶的猛地向后仰去，整個人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

　　劉協(xié)不通武藝，但也能看出來曹礫方才那軟綿綿的動作絲毫不似行刺，迅速看了一眼卞夫人，卞夫人眼眸中也滿是震驚之意，若是劉協(xié)細細去看，眼底深處還能看到濃濃的恐懼。

　　曹礫倒地不起，劉協(xié)立時向后喝道：“全部住手?！?p>　　皇帝出聲，荀彧也急忙高喊：“不得妄動?！?p>　　但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場中變故吸引之際，曹府的高墻上，一點寒芒悄悄露出獠牙，瞄準了皇帝頸部。

　　搭箭、拉弦、瞄準、松弦。

　　弓弦震蕩之聲傳來，方才以箭射翻曹礫的弓手耳尖微微一動，幾乎下意識的以同樣一套動作將一支箭射向了發(fā)出聲響的所在。

　　兩支箭在空中交錯而過，箭羽完成了彼此在空中不可思議的邂逅，各自偏離了原本應該前往的目標。

　　曹府墻上傳來悶哼之聲的同時，劉協(xié)只感到一縷風過，一支羽箭貼著頸部肌膚掠過，一道血痕因尾羽之鋒出現(xiàn)在頸部。

　　原本以荀彧安排，整個曹府上下皆在弓弩手監(jiān)視范圍之中，絕無可能有弓手尋到間隙向劉協(xié)出手，可方才變故之下，眾人注意力本為場中吸引，皇帝和荀彧又嚴令不得妄動，陰差陽錯之下竟漏了這么大一個破綻。

　　荀彧大驚失色，劉協(xié)也嚇了一跳，死亡的陰影從不曾離他如此之近，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亂。

　　甲士涌上前來，荀彧亦上前請罪道：“陛下，是臣疏忽才令陛下...”

　　劉協(xié)強行按耐住心中的驚懼，淡淡道：“無妨，往日高祖有陳平、周勃在側也不免數(shù)次遇險，些許小事，不足一道?！?p>　　卞夫人驚魂未定的看著皇帝頸上的細小血痕，這一刻，那道細小的血痕是如此驚心動魄，她從沒有想到自己以為鐵桶一般的曹府之內(nèi)竟然隱藏了這么一個刺客。

　　劉協(xié)看向卞夫人，道：“夫人，此事當與曹府無關，朕與夫人，仍依前言?！?p>　　皇帝的話令卞夫人稍微回神，看著剛從生死邊緣回轉(zhuǎn)的皇帝一臉平靜的樣子，卞夫人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應是道：“命婦遵陛下旨意?！?p>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曹府之內(nèi)觀望著此處的眾人大驚失色，站在最前方的夏侯廉將全程看得清清楚楚，這一刻他簡直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

　　夏侯廉拽緊了曹彰，向后呼喝道：“你們幾個去抓刺客，要活的。”

　　這時荀彧隨著卞夫人領甲士弓手來到門前，道：“抓刺客之事，便不勞將軍了，將軍卸甲別居即可。”

　　夏侯廉看向卞夫人，見卞夫人輕輕點頭，對左右道：“都停下，依侍中之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