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求道
《莊子·秋水》中,有一則著名的故事。
在秋天時,洪波涌起,百川灌河,映得大河壯麗無比。
這時,大河中的河伯便以為自己收取了天地間的所有美景,他十分得意,順著水流向東而去,及至海邊,朝東方望去,那大海的無邊壯闊卻令他震撼無比。
河伯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憬然有悟,在海神面前很不好意思,于是便對海神反省自己的自大,認為自己太狂妄了。
如果故事到這里,那只不過是在闡述一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思想而已。但是,接下來海神對河伯所說的話,卻是蘊藏著“求道”大智慧的道理。
海神說:“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p> 井蛙之所以不足以論海,是受到了空間的限制;
夏蟲之所以不可以語冰,是受到了時間的限制;
而孤陋寡聞的鄉(xiāng)曲之士之所以不能聞道,則是受到了“自己”的限制。
世界上的每一個存在,都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
而這些“天地”,便是阻礙求道的限制。
如果僅僅滿足于在天地中生存,那么,即便是所謂的“大道”就擺在那人的面前,那人聽了、看了,并且覺得正確無比,但也仍然僅限于此而已。
就好像,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對善的渴望與向往,但真正能去行善的人又有幾個呢?很多情況下出現(xiàn)的冷漠,并非是真正的冷漠,往往只是受到了各種各樣的顧慮和限制在左右罷了。
再正確,與其的所在的“天地”沒有聯(lián)系,那么他就很難去做得到。
這也就是“知易行難”的本質(zhì)。
如今的蘇葉,便是如此。
他雖然已初生道心,知道了造化的重要。但這僅僅只是“知道”。
他身在天傾池中,這是受到了空間的限制;
他擁有著未來無限的輪回,因此忽略了眼前的歲月,這是時間的限制;
他習(xí)慣了身為魚的身份,而無法真正以平等的心態(tài)面對老者與其四個弟子。這,便是他自身的限制。
而求道,本質(zhì)上,便是不斷地跳出自己所在的“天地”,而不是知道了就算了,僅僅知道便不去做了。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去看到更廣闊的“造化”。
老子有言: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
當然了。在《莊子·秋水》的后半部分,海神也言道,大海并非是最大的,與天地相比,其極為渺小。而天地,也未必是最大的。天地之外,還有另一方天地。
“道”,并不是某一個終點,而是追尋的過程,是一個又一個的“小目標”。
而理解了這些的“心”,便是“道心”。
蘇葉恍然大悟。
他看向那滿天的陰霾,此刻,整個宇宙似乎都宣泄著無限的蒼涼和愁悶。
大雨仍在嘩啦啦的下著,天傾池的上方在經(jīng)過無數(shù)雨滴的激打之后,形成了一片奇妙的霧障。
便在此時……
踏、踏、踏。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遠處的迷霧當中,似乎有一個人,在朝著天傾池走來。
但走到一半之時,其腳步又停下了。
蘇葉看向那人,他雖看不真切,但他的心中卻知道,那人,一定是那位“老者”。
早在自己理解了那學(xué)識中的“造化”之時,那老者,恐怕便已經(jīng)在一直關(guān)注著自己了。
或者不僅僅是“關(guān)注”,同時,也有著“教導(dǎo)”。畢竟,雖然沒有挑明,但老者在后續(xù)講課的時長以及連貫性上,都有著極為鮮明的改變。
甚至可以說是單獨給蘇葉“開小灶”。畢竟,那四個弟子雖然同樣學(xué)了,卻絕沒有聽到那學(xué)問后面的“言外之意”。
但是。為什么在接近兩年以后的現(xiàn)在,老者突然就不繼續(xù)講了呢?
要知道,造化因天地而生。造化道,乃是名副其實的“天地之道”。
天地之道,豈能說是一年兩年就能講明白的?老者雖然大略講述了這些內(nèi)容,并且也讓蘇葉勉強從中拼湊到了一只模糊的“豹子”,可是,在那“管中窺豹”之后,還有著更大更無限的“滴水藏海”。
蘇葉連“豹子”都沒看真切,何況是那片“大?!蹦兀?p> 老者之所以不講,并不是因為沒什么可講的了。
而是因為,他在等待。他在等待蘇葉真正激發(fā)自己的道心,愿意跳出自己的“天地”。
因為唯有那樣,蘇葉才能夠真正的踏上“求道”之路,而不僅僅是單純對學(xué)識的積攢亦或是對道術(shù)的累積。
這便是真正的“道心”!
蘇葉吐了吐泡泡。
他擺動尾鰭,看著仍然在傾盆而瀉的大雨,并沒有遲疑很久。
他游動著,漸漸地來到池面前。
看著那轟隆閃爍的雷霆,以及大雨在池面澎湃之后,激發(fā)出來的“霧障”,以及,那“霧障”之后的老者。
緊接著,眼中浮現(xiàn)出了決絕之色。
他猛地擺動起了尾鰭,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似乎在鼓動著。從而,在水面之前爆發(fā)出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力量。
在這一刻,蘇葉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很多。
曾幾何時,自己身為“人”時,郁郁無奈的平凡一生。
又曾幾何時,自己身為蟲豸、螻蟻之時,已習(xí)以為常到熟悉的微觀的世界。
他漸漸地,理解了曾經(jīng)生命中很多無法理解的珍貴與永恒。
也許,“蚍蜉撼樹”、“飛蛾撲火”,對于“蚍蜉”和“飛蛾”來說,并不能算是一個壯舉。
因為他們不明白“撼樹”和“撲火”的含義,也并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去做。
若是一條普通的鯉魚,因為無聊,跳出池面。那它也稱不上是在“求道”。
但,如果這些行為,讓已然明白了這一切事物意義的蘇葉來做。
就一定是壯舉!
天傾池上。
隨著光亮的閃動,池中的錦鯉激發(fā)出了一道水線,拍打著尾鰭,沖破了暴雨和霧障,跳向了岸邊。
按常理來說,等待這條錦鯉的,應(yīng)該是狠狠地撞在地面上,不斷地撲騰著,最后在雨停之后逐漸干渴而死。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那條錦鯉,并沒有砸在地面上。
暴雨之中,隨著一道光華閃爍。那接觸到錦鯉的雨水和霧障似乎以一種微妙的形態(tài)混合模糊了起來。
錦鯉散發(fā)著五彩繽紛的光華,在那模糊的水霧之中,猶如仍在池塘中一般,飛舞、游蕩了起來。
蘇葉怔了一下。
他也沒料到會如此。
在跳出“天傾池”這片屬于自己的“大?!币院?,他看到了更廣闊的“大?!?。
那就是這整片天地!
連他自己都沒摸清頭緒,但在暴雨之中,他竟能化作一條飛魚,暢快地游蕩著。
此刻,那霧障之中,那老者含笑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呵呵,鯉魚兒,外面的世界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