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夫人在堂內(nèi)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瞧見了鈷藍獵裝的主人。她不動聲色的迎上去,令云漠光探索的腳步停了下來。
“云小姐?”彭夫人主動跟云漠光打了招呼。
云漠光心想,是她?
“云小姐,首次見面,這套獵裝難尋主人,實在是非姑娘莫屬?!?p> “原來是彭夫人贈送。這衣服我雖然穿在了身上,但無功不受祿,價錢會一文不少的付給您?!?p> 彭夫人搖搖頭,“云姑娘會錯意了。我先問問這套獵裝,云小姐可還喜歡?”
“喜歡,尤其是衣襟處的圖案,更是讓人想起故鄉(xiāng)?!?p> “自然,額濟納的月光,是每個西夏臣民都聽聞的故事?!迸砥钍夏抗庾谱疲粕蛲?。
“你——”
彭夫人見蔣術(shù)奇走進,一下子拉住云漠光的雙手,“云小姐,犬子生了怪病,尋醫(yī)無果,希望你隨我去內(nèi)堂診治一二,我們夫妻二人都會領(lǐng)小姐的恩情?!?p> 剛進內(nèi)堂,彭夫人便單膝跪地行禮,“大小姐,屬下祁桑,夫人特地派我潛入中原,尋找您的蹤跡?!?p> “什么夫人,我不懂?!?p> “不知大小姐是否認(rèn)得這塊令牌?”彭夫人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牌,正面刻著伯寧家族的鷹圖騰,背面是衛(wèi)慕家族的云豹圖騰。
有幸擁有這塊令牌的,除了衛(wèi)慕伯孜再無第二人。
“孜姨知道我沒死?”云漠光性子一急,脫口而出。她是有多久沒見到爹爹、孜姨和萱兒了??!認(rèn)真一算,足足有二十六個月。
“夫人命屬下認(rèn)真檢查了懸崖下的尸身,面目毀壞程度遠大于身軀,像是有意為之。夫人知道你的身手,不信你墜崖而亡,開始在西夏境內(nèi)搜尋你的下落,遍尋無果,又派出眾多屬下入宋境來尋。好在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云漠光這個名字引起了屬下的注意。今日我確認(rèn)無疑,定會盡快組織全部人馬來此拜見。”
“不,現(xiàn)在不是公布我下落的好時候,難保不會走漏風(fēng)聲。宋夏邊線吃緊,立即通知全部人馬撤出大宋,只要將我還沒死的消息帶回家中便可。”
“這……屬下無權(quán)決定,必須請示夫人才好不按原計劃行事。”
“我知道你僅聽命于孜姨,若僅帶回口信難以交差。不如,我留個憑據(jù)給你?!?p> “大小姐如此為屬下著想,屬下感激不盡?!?p> 云漠光見案上有紙筆,隨手而繪,問道:“萱兒怎么樣了?”
“二小姐許給了梁府,府中上下無不歡慶。城主只盼喜上加喜,希望大小姐也可以在場見證?!?p> “成親的日子在哪天?”
“臘月初十?!?p> “我記住了?!痹颇饫L制完畢,將畫遞給她。
“敢問大小姐,這是畫的什么?”黑乎乎一團線,看不出是什么字。
“孜姨見了自會明白,你無須多問?!痹颇庥幸饬袅撕笫帧?p> “屬下明白。大小姐身上的這套衣裙是夫人送上的禮物,還有一套,是二小姐備好的禮物。他們說,過去兩年的生日你都沒在家中度過,禮物要先補給你?!迸矸蛉巳〕龆〗銈涞囊氯?,芍藥耕紅的外衫搭配近月光白的石蕊紅內(nèi)裙,衣料上散發(fā)出淡淡的雪蓮花香。
這是云漠光夢中千回百轉(zhuǎn)才能聞到的沁人香氣。千里之外的溫暖,令她眼眶濕潤,“這個顏色……”
“二小姐希望您入鄉(xiāng)隨俗,她給屬下講了變色龍的故事,聽說江南的女子似水柔情,大小姐越是相似就越安全?!?p> “她長大了,可還是喜歡胡鬧。”云漠光語調(diào)溫柔,欣慰不已,萱兒應(yīng)該是走出陰影了吧……
“快,穿上試試。”額濟納的傾月之色,連彭夫人都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
待云漠光換上衣服站在彭夫人面前,驚艷到令人失語,仿佛飛泉與云霧相連,奔騰而出、飛瀉直下。怪不得沒藏岐見過她之后,便執(zhí)意要娶她為妻了!怪不得會招表小姐衛(wèi)慕莘妒忌。
彭夫人靜了靜心神,將珍珠織就的抹額系在她額前,贊道:“大小姐果真是傾城之貌?!?p> “在鏡子里看到曾經(jīng)的自己,竟不認(rèn)得了?!痹颇獾难垌锒嗔艘晃犊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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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云姑娘不吝相救,犬子的病癥竟有救了。不過是多送一套衣衫,云小姐就不必同我客氣了。”彭夫人笑逐顏開的將云漠光引至前堂。
蔣術(shù)奇見熟悉又陌生的云漠光站在面前,心頭恍然奔出一頭小鹿,全身像柴一般燒了起來。
看病,真有這么簡單?孟松承繃了繃嘴角,意味深長地將眼睛瞇起來,隱藏住瞳孔內(nèi)的鋒芒。見蔣術(shù)奇按捺不住情感的模樣,孟松承冷冷的別過頭去,這般雙瞳剪水、皎若朝霞的云漠光他不喜歡。
見經(jīng)過裝扮后,云漠光的美貌遠勝自己,謝無雙不由面色尷尬,輕聲嘆道:“生得這般美,怪不得蔣谷主變了心思?!?p> 彭夫人吩咐下人將另外那套包好,“云小姐,這是您換下來的那套,我自作主張又塞了兩套進去,您一并帶走吧?!?p> 云漠光連忙去摸錢袋,沒想到蔣術(shù)奇先她一步,將一張銀票結(jié)結(jié)實實塞到彭夫人手里,“多謝了?!?p> 她不由分說拽蔣術(shù)奇往門口方向挪了兩步,“我有錢。”
蔣術(shù)奇喉嚨一動,“我想給?!?p> “你為我買單,傳出去就會變成——”
“梧桐谷谷主鐘情女神醫(yī)?”
“你知道啊?!痹颇庀氩坏绞Y術(shù)奇也懂得自嘲的藝術(shù)。
“這句話并沒有說錯。”蔣術(shù)奇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道,“我——”
突然,巷口閃過一個熟悉的黑影,令云漠光眸色一變。她根本無暇聽蔣術(shù)奇自剖心事,果斷將包袱塞給蔣術(shù)奇,快步向巷口追去。一進入巷子,那個剛剛露面的人又沒了蹤影。難不成是幻覺?
正當(dāng)她沮喪之時,街巷內(nèi)傳來一陣喧鬧驚呼之聲,她順著聲響轉(zhuǎn)身回望,一只剛剛成年的白尾海雕從矮矮的巷子內(nèi)沖出,伸展開雄健的翅膀擊向長空,在碧空歡快翱翔。
戈弩!?
會是它嗎?!
云漠光兩步便上了屋頂,踮起腳尖,終于看清楚海雕的脖頸有兩根紅色的羽毛,那是屬于戈弩的獨一無二的胎記。淚水驟然濕了眼眶,她連忙用手指吹出三聲連哨,盼望遠處的它可以聽到,就像幼時那樣。白尾海雕似乎聽到了召喚,隨即轉(zhuǎn)換了飛行的方向,攜風(fēng)俯沖而下。
一旁的人群見巨鳥兇猛飛下,生怕誤傷自己,紛紛匆忙避開。
蔣術(shù)奇見云漠光堅定的站在原地,并努力抬高右臂,連忙飛身上前,想將她護住。
“漠光——”
“你別過來,它不喜生人。”蔣術(shù)奇站上房檐,停留在三步之外。
云漠光的脖頸倔強地仰著,身軀維持著期盼的姿態(tài),腳板牢牢地站在屋瓦之上,又吹了幾聲口哨,“戈弩!”
白尾海雕緩緩收斂速度,云漠光忍住疼痛穩(wěn)穩(wěn)一接,戈弩健壯沉重的雙爪有力的抓握在她的前臂上。爪力如錐,右肩傷口隱隱開裂,但云漠光的興奮和喜悅超越了疼痛和酸楚。
“戈弩,真的是你,你長大了好多!”云漠光喜極而泣,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問道:“是他帶你來的嗎,我剛剛看到他了!”它多么希望戈弩能夠開口說話!
放眼江湖,馴獸并不罕見,但這只白雕集美貌與力量于一身,通身泛著羊脂玉的白膩光澤,連蔣術(shù)奇遠遠見了都滿心喜歡,“漠光,它認(rèn)得你!”
云漠光心潮澎湃,嘻嘻笑著:“術(shù)奇,這是我的伙伴,他們來找我了!”
蔣術(shù)奇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如此明媚開懷的笑容,可當(dāng)她越是激動歡愉,他越是百感交集。剛剛她說的,是他們?剛才她沖出去找的人是誰?他想到睡夢中漠光的呢喃的三個字,想到漠光與柳白櫻的過節(jié)因他而起,想到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男子身影。
云漠光載著戈弩緩緩走進,拉起蔣術(shù)奇的手放在它的身軀上,“你摸摸它。這是我從小養(yǎng)的海雕,再長大,怕是要撐不住它了!”
蔣術(shù)奇伸手那雙消瘦又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的拂過它的羽毛,似乎這豐盈的羽毛下藏著云漠光的脈搏。他不安的問,“也許你的朋友就在附近?”
云漠光的臉頰劃過片刻的喜悅,“他一定在。”密密的眼睫遮擋住眸光似水的深情,卻像無數(shù)把小刀扎進蔣術(shù)奇的心窩。
哪里熱鬧,哪里便少不了孟松雨。孟松雨聞聲跑出來,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大聲喊道:“云漠光,你下來,我想摸摸它,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大鳥?!?p> 白尾海雕扭了扭頭,似乎對這個稱呼頗有意見。
云漠光忍不住糾正,“它是白尾海雕,什么大鳥?!?p> “你幫幫忙,我也想養(yǎng)一只。”
“你養(yǎng)不了!”云漠光置氣道。
“我就是想要,天生被慣壞了不行嘛?!泵纤捎暧幸环N獨特的特質(zhì),那就是驕縱且可愛。
“別人慣著你,我憑什么?!?p> 孟松承一見此鷹并非凡物,絕非一般女子可以擁有,想立即過問手下云漠光的身世查的如何了,可遲遲不見西夏那邊的消息傳回來。他仰起頭,盯著蔣術(shù)奇的那雙拂過羽毛的手,眼色幽深,“云姑娘果然是游牧兒女,竟然馴鷹作為寵物。難道西夏每一戶人家,都有此喜好?”
他的話聽在云漠光耳朵里只剩下居高臨下的高傲,故而她毫不客氣反擊道:“乾元山莊的看門犬也不少,難道也是民族特色嗎?”這話一出來,倒是得罪了至少兩個人。
孟松雨撇撇嘴,“這大鳥初見是稀奇,看久了也沒什么意思?!边呎f著邊要拉著孟松承回去。
孟松承嘆了一口氣,“在下明明是欣賞,可云姑娘總是曲解我的好意。”
“它這么重,肩頭的傷口疼不疼?”蔣術(shù)奇詢問。
“不疼,可就算是疼也值得了?!?p> 天空中傳來幾聲短笛吹奏的響哨,戈弩聞聲躁動,拍了拍翅膀,低聲鳴叫兩聲,仿佛要同云漠光告別。她高漲的興致驟然垂落,再三撫摸它的翅膀,輕輕道,“他在叫你,回去吧,我們還能再見的?!彪S后手臂一揚,把它托向天空。戈弩在空中嗷叫了幾聲,再空中盤旋片刻,消失在視野。
云漠光悵然若失,“滄海變幻,它有新的主人了?!奔幢闶撬?,也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