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總會變的

　　鄭全看著眼前那天使般的女孩，心中五味雜陳，或是感到不公，或是感到疑惑，但一點也想不出來。兩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張穎低下頭去，默默沉思著。

　　鄭全依舊癡癡得看著張穎，眼眸滿是懷戀之色。但每當(dāng)回憶得最出神的時候，那個夜晚的事便再次在他的腦海中上演。如同冤魂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鄭全甩了甩腦袋想把精神掰正，那些畫面才會慢慢淡去。當(dāng)他將眼睛睜開，眼前的一切都慢慢清晰時，張穎那對水靈靈的大眼就與他對視。

　　鄭全驚了一下，向后挪了挪身，看著張穎，“你在干嘛？”

　　張穎強裝樂觀，笑著對鄭全道：“我沒干嘛?！北M管她的眼睛依舊是紅腫的?！昂孟褫喌侥懔??！?p>　　鄭全疑惑道：“什么就輪到我了？”

　　“輪到你講故事了，我已經(jīng)講過了，現(xiàn)在輪到你了?！?p>　　雖然張穎并沒有明說，但鄭全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鄭全也低頭思考了一下，就他那點破事，說出去會被人笑話，明明是自己搞出來的茬子，到頭來卻自己因為這個痛苦。說了出去會被她笑話，不說出去心里也不是滋味。

　　雨停了。

　　屋檐上的落雨漸漸停下，天邊的太陽卻是從高大的建筑中露出了點頭，陽光斜射，當(dāng)鄭全慢慢抬起頭來，燦金色的陽光撒在他的臉上，叫他右臉上那道至長的傷疤被映得熠熠生輝。

　　張穎盯著那道會發(fā)光的疤痕，好奇問道：“鄭叔，你這疤是哪來的??？剛剛你打架的時候也沒傷著這啊。”

　　“我…”鄭全本想開口，卻覺得自己太慚愧了，剛剛思考的一切問題又開始在他腦海中洗刷一遍。他眼睛微瞇，遲遲不開口。

　　張穎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沒事兒吧？”

　　鄭全突然回過神，“哦，沒事?！?p>　　張穎急道：“那你怎么不說話？”

　　她這一聲急，像極了以前。

　　鄭全又眼睛瞇著看天邊的太陽，想起來從前自己為女兒買棒棒糖吃，自己卻逗她，讓她急了起來。那時候她的聲音是多么天真，原本以為這輩子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卻沒想到它就近在眼前。想著想著，他的眼眸中泛起了點點淚光。

　　鄭全再次回過神來，擦擦眼角偷摸流下的一絲淚水，終于沉聲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p>　　張穎并沒有打斷他說話，只是默默聽著。

　　“以前，我經(jīng)常給我女兒買棒棒糖吃，她最喜歡吃棒棒糖了……”鄭全緩緩開口。

　　“那現(xiàn)在呢？”張穎疑惑道。

　　鄭全眼睛瞥了一下她，“現(xiàn)在？呵?！彼猿傲艘幌?，“怕是不行了…”語氣中帶著三分眷戀，三分惋惜，以及十二分的自責(zé)。說完，便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張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雙手捂住嘴，歉道：“對不起……”

　　鄭全笑了笑，“沒事的，一切不都還是我嗎？我造成的……”

　　張穎怕自己又說錯話，所以干脆自己就躲在一旁，靠著星的背，一直捂著嘴巴不說話。

　　鄭全自顧自地說道：“以前我有一個還算不錯的工作，就是在一個計算機公司當(dāng)員工?！彼挪还軓埛f聽了沒聽，倒是說出去也好，一直壓在心里天天掛念著，不知道幾時就把自己給壓壞了。

　　“工資也不低，能養(yǎng)家，老婆孩子也都有了。倒是以前準(zhǔn)備買房時過得難些，不過工作勤快點，錢省著點，一天幾碗泡面就過去了?！?p>　　“直到前幾年，新房付了首付，我也算是有個家了。房子不大，但裝得下我們一家三口，也就看得過去了?！?p>　　“那時候我還沒個正經(jīng)工作，雖然大學(xué)畢了業(yè)，但找起來還是挺難的，一直沒有機會。住了新房我還在開個小客車，一天掙不了幾個錢?！?p>　　“直到有個人在我車上發(fā)了個傳單，我真的不知道該多感謝他。起初我還是對這樣的行為深惡痛絕的，總覺得他們一天沒個事干，就到處發(fā)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p>　　“但是我還是打開來看了，上面是個計算機公司的招聘信息。我想了想，剛好我大學(xué)專業(yè)就是這個的啊。于是我趕緊回家，也不管開車賺錢的事了，我把我的簡歷給投到他們公司的官方網(wǎng)站上，沒有幾天，他們就錄取我了，給的月薪比我開車一個月賺得錢多得多。”

　　“我當(dāng)時激動地跳了起來，近乎瘋癲了，我在滿屋子亂竄，還破天荒地辦了個入伙的酒席。我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编嵢难凵裰懈‖F(xiàn)出神采。

　　張穎在墻角邊仿佛看到了當(dāng)時的鄭全，好像是真的。他那時還是個小伙子，充滿陽光，儀表堂堂，他臉上的神情是那種說不出的喜悅。

　　但是張穎卻也能夠看到眼前的鄭全，茍且偷生，一身衣衫襤褸，臉上那道長疤顯眼無比，他這么靠在小巷邊的墻壁上，臉上絲毫看不出有什么希望。

　　她弱弱開口：“那鄭叔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鄭全又笑了笑，“總會變的?！彼D了一下，沉下嗓子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比如當(dāng)你感受著毒辣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時，你才會意識到從前的陽光總是象征著美好和希望。”

　　這種話似乎觸動不了張穎，但她腦海中卻掠過了自己以前風(fēng)吹日曬只為在滿大街找?guī)讉€空瓶子去買錢的場景。她又想了想，是的，以前的陽光確實是溫暖多了，而現(xiàn)在它只會讓自己大汗淋漓。

　　鄭全繼續(xù)道：“幾年了，我在公司里混的還挺好，雖然每天坐在電腦前十幾個小時還是蠻累的，但每天回到家就能看到老婆孩子的笑容，還是挺好的?！彼戳丝磸埛f，“真的，這就是幸福?！?p>　　張穎又不禁想到了每天放學(xué)回家媽媽都會高興迎接自己，做好了一桌子飯菜等著她。真的，那時她也覺得幸福也就是這樣了。

　　“混得好總是有應(yīng)酬的，所以半個月前……出了車禍。我老婆和孩子都在那睡著了……”鄭全說的話很隱晦，但他說出的像是什么都沒說，又像是什么都說了。

　　張穎看著他的眼睛，“你明明知道酒駕是很危險的，還要被拘留?！编嵢f出的話在她腦子里過了一遍，第一次沒懂，又將它再過一遍，張穎就知道鄭全說出的那番話都是什么意思了。

　　鄭全瞇了瞇眼，“是啊，但是當(dāng)時是晚上，所有參加飯局人都喝了酒，我老婆也在，這也實在是沒辦法了?！?p>　　“所以我在拘留所待了十天，那十天我每晚都能夢到出車禍的那個夜晚。當(dāng)我回到家，又受到了公司的辭退信，我躺在沙發(fā)上，你知道我當(dāng)時想著什么嗎？”鄭全扭頭看著張穎。

　　不等她說，鄭全繼續(xù)道：“當(dāng)時我覺得我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是她們的遺物，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想回去那個該死的地方?；厝チ?，那些畫面就向鬼影一樣，無時無刻纏繞著我?！编嵢纳袂橛殖霈F(xiàn)了些變化，最開始他講找到工作時，是真的身臨其境地開心。到出車禍時，眼神中滿是悲催。再到現(xiàn)在，他已然釋然了，因為他心中的石頭落地了。

　　所以人在困難的時候，找個傾訴的對象，是個不錯的選擇。

　　橘黃色的夕日瀕在天邊，一大股云團將它吞沒，卻也藏不住太陽的金光，一大片火燒云盤在天空。

　　這一次，它依舊是層層深厚，讓人看不穿。張穎感悟著“真實世界”，不料老天卻那處帶來了陣陣爽風(fēng)。不久，就將那些云彩吹散開，之后露出了散發(fā)橘色光芒的夕日，云彩的邊際還露出了條雨后彩虹的尾巴。

　　鄭全笑了起來，“你看，你口中‘黑暗的真實世界’現(xiàn)在亮了起來，還有條彩虹?！彼钢且贿叺拿谰?，湊到張穎身邊輕聲道。

　　張穎回道：“是啊，總會變的，每次云彩散開后是夜幕，但現(xiàn)在它們后面都閃起了橘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