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話︱少主與少女們
美惠從松之間被釋放出來以后,連一刻也沒有休息,就直接回到星相舍的奉公間工作了。
竹千代當晚就收到了這個消息,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特地到星相舍去探望了她。
依然是在最內(nèi)里的那間寬敞房間,看著美惠依然保留了信手關(guān)上紙門的習慣,他不由得拿她開了一下玩笑。
“看來你還真是堅強,一點也沒對被關(guān)押在松之間心存避忌呀。還敢在我來訪時把門關(guān)上?”
“我和少主都沒做什么心虛之事,又何需顧忌那些流言蜚語?比起這個,我倒還更在乎我們的談話會不小心被別人聽了去?!?p> 居于下座的美惠,隨后便開始為他沏起茶來,她用的是名為“玉露”的綠茶,因葉片采用蒸汽蒸煮的“蒸青”技術(shù),因此茶葉綠得讓人賞心悅目。
“你喜歡煎茶?”
“喜歡啊,畢竟它不像抹茶道那么繁復華美?!?p> 美惠淺淺地笑了笑,神色專注地沉浸在沏茶的氛圍里,似乎已經(jīng)逐漸進入茶道的無我之境。
每當她淺笑的時候,總讓竹千代感到仿佛置身在一片暗夜之下,惟有點點星辰稀稀落落地在廣褒的天地間映下那么一點微光。
隔了幾天沒見,她身上的黑暗美感倒顯得更加魅惑了,非但未見憔悴,反被歷練出了一股凜冬寒梅的清冽之美。
然后她執(zhí)著茶壺,往竹千代的杯中緩緩注入茶水,春風自格子窗涌入,拂動她的烏黑發(fā)絲,別有一股古典和風美感。
竹千代差點看得癡了,察覺到這一點后,他慌忙收回視線,將目光轉(zhuǎn)向她手中的茶壺來。
“這是‘急須’嗎?”
“是的,就是急須,少主好眼光?!?p> 她用來盛茶的茶壺別有講究,被稱為“急須”,形狀小巧玲瓏,倒茶時需要扣在手指上淺斟慢酌,這樣才能讓品茶者嘗出茶中的甘味和澀味。
竹千代看著她優(yōu)雅舒緩的動作,不由得感慨:“這么慢工細活的茶壺,卻被世人稱為‘急須’,或許世界上的很多事原本就是矛盾的組合。”
“這世上的大多事,都是矛盾而煩擾的,少主?!狈畔虏鑹氐拿阑?,用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竹千代說,“但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更加珍惜那來之不易的幸福?!?p> 兩人此番交談的每句話都藏著玄機,然而他們卻懂得彼此話語里的潛藏蘊意。
即使如此,竹千代還是看不透眼前這位絕色少女的心。
即使他們?nèi)绱硕帽舜恕⒄勗掃@樣默契,但他還是無法穿過她優(yōu)雅從容的外表,去真正觸碰到她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和心情。
她似乎用這樣一種始終保持平靜淡然的外殼,將原本的自己給罩了起來,那外殼看似柔軟,實際卻是舉著天下名劍也無法刺破。
竹千代思緒浮移地捧起茶杯,淺淺嘗了一口,便由衷地發(fā)出了慨嘆:“啊,好茶?!?p>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細細品嘗著,緩緩抬起眼梢,望向跪坐在面前的美惠。
“不愧是喜歡煎茶的你,還真是研磨出了煎茶的精髓啊。”
“哪里。我只是喜歡一切以簡潔為美的東西。倘若世界上很多東西都能像煎茶一樣簡潔明凈,也許人和人之間就會少了很多紛爭?!?p> “你不喜歡紛爭吧?對不起,把這樣的你給卷進爭斗里來,還導致你在松之間被關(guān)上那么多天,我真是欠了你一句道歉?!?p> “少主,你真不用這樣客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循著心意進行,從來也沒有違背過半點內(nèi)心?!?p> “真的嗎?那么……你遵循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我想服侍主宰天下的強者,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欲望。我只是剛好覺得少主是個強者,而且有主宰天下的面相,所以追隨了你而已。”
“瞧你說的……敢情你是為了我是未來將軍的繼承人這個身份,才這樣配合我的?”
面對竹千代的詢問,美惠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也端起茶杯,悠然嘗了一小口茶。
他仍沒有罷休,不甘心地又再追問了一句:“那么,如果將來遇到了更強大的人,那你會舍棄掉我、轉(zhuǎn)而追隨他嗎?”
有那么一刻,美惠的動作戛然停了下來,她停頓了足有幾秒鐘時間,然后才恢復了常態(tài)。
“是的,少主?!苯又琅f從容地作出了回答,“如果遇到更強大的強者,那么我或許會拋棄你,轉(zhuǎn)而追隨他的?!?p> “這樣啊,還真是謝謝你的坦率啊。雖然我有點被傷到了,但是謝謝你沒對我說謊?!?p> “哪里?!?p> 不知道為什么,竹千代有種緩了一口氣的感覺。
從穿越到江戶時代初期以來,他就一直在高速地運轉(zhuǎn)著,一方面與阿江與及國松丸對決,另一方面又與蟲獸開戰(zhàn),神經(jīng)一直繃得很緊。
當信綱他們被抓走、甚至連美惠也被關(guān)進松之間時,他腦子里整天裝著的全是怎么把他們給救出來的念頭。
當下他們一個個都重新回到西丸,而美惠依然還是一副忠于內(nèi)心欲望的作派,雖然讓他有些失望,不過他又覺得,或許這樣才是真正的她。
這天,竹千代在星相舍呆了一個上午,和美惠一塊喝了很長時間的茶,而到了下午,動身前往柳生府的櫻子終于回到了西丸。
“櫻子,你回來了?”
一聽說她回到西丸御殿,正勝他們就興沖沖地趕了過來,個個掛滿笑容地把她給圍了起來。
他們明顯已經(jīng)將她當成了伙伴、視作了這個團隊的一份子,盡管她是位少女,但在這群少年眼里顯然并沒有太大不同。
“是的,我回來了。一回來就讓我收獲了好消息啊,信綱、直貞、光綱,歡迎你們歸隊!”
她開心地露齒而笑,甚至不避諱地拍了拍一臉樂呵呵的光綱胳膊,然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向正勝。
“正勝也是,這幾天辛苦了。一個人守著少主,既要安撫他的情緒、還得思考著如何迎戰(zhàn)國松丸大人他們,你真是不容易啊?!?p> 還沒待正勝回應,竹千代的聲音就響亮地傳了過來。
“喂,我情緒一直都很穩(wěn)定好不好?怎么我在你心里就只有這么點形象嗎?”
竹千代走到她面前,微側(cè)著頭表情微妙地瞪著她。
他想佯裝出生氣的模樣、卻又怎樣都裝不出來,看著他這副表情,櫻子忍不住笑了。
她這一笑,不曉得為什么,竹千代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安定下來,就仿佛被明媚的陽光照耀到內(nèi)心的陰霾似的,于是他也笑了。
“少主,你在笑什么?”
“我沒笑什么呀。我才想問你呢,那你又在笑什么呢?”
“明明是我先問的你。”
“難道我就不可以反問你嗎?”
兩人互相大眼對小眼地看了彼此一陣子,又雙雙會心地再度綻開了笑顏。
阿福派侍女送來了茶點以后,竹千代團隊六人就一行排列開來,坐在外殿廊檐吹著春風、吃著點心、喝起茶來。
“櫻子。”
“嗯?”
“見到宗矩了么?”
“嗯,在柳生府借住了幾天,終于見到趕回江戶的宗矩大人,我也將少主的親筆信交給他了。”
“是嗎?那樣就好、那樣就好?!?p> “少主,請恕我擅作主張。在和宗矩大人的茶話間,我擅自把御臺大人和國松丸大人對你的一系列打壓和傷害都告訴了他,也和宗矩大人說了你在江戶的處境?!?p> “不用道歉,我那封親筆信本來也隱約地傳遞了向他求援的信息。爺爺很信任他,只有讓他了解情況,這些事日后才有可能到達爺爺耳中?!?p> “這樣我就放心了,之前還總為自己擅作主張而惴惴不安呢。”
“你啊,并沒有做什么需要覺得不安的事情喔。相反,在先前那樣危急的關(guān)頭,你可是成功將求援親筆信帶到宗矩手中的功臣呢。”
“什么功臣?少主太夸張了?!?p> 看著兩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地越聊越投入,彼此身旁的四位小姓伙伴心領(lǐng)神會地相互交換了眼神,每個少年臉上都是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
春風穿過庭院、流過指縫,又安撫了少年心田。
正當一眾少年難得偷了浮生半日閑地沉浸在明媚的春日中時,在另一端大阪城里的天守閣,豐臣家的兩位核心人物也趁著這盎然春光,悠然喝著溫熱的宇治茶。
這座五層八階的天守閣,是太閣豐臣秀吉生前建造的大阪城地標,在幽深的雙重護城河與高大石墻后巍然聳立,綠色屋頂上的黃金裝潢與白墻相互輝映、極為華美。
尤其8階展望臺,更可將大阪城的景色盡收眼底,此刻城中的實際主控者淀夫人,正和心腹重臣、在豐臣家任職從五位下修理亮的大野治長,一并置身在這展望臺里。
【注·修理亮:管理宮殿修理的部門次官,從五位下。】
春風撥弄著淀夫人那頭黑直長發(fā),盡管獨子秀賴如今已經(jīng)繼承了大阪城、已成長為22歲的男子,但她依然眼波如水、皮膚仍舊吹彈可破。
出身高貴的她,正是太閣豐臣秀吉的第一側(cè)室、生下豐臣家唯一繼承人豐臣秀賴的大阪城女帝,同時也是竹千代母親阿江與的長姐。
身旁陪著她的治長,雖然也已經(jīng)年屆中年,俊俏面容仍舊一如當年,歲月并未褪去他結(jié)實精壯的身材,他的一雙眼睛仍然可以讓城中無數(shù)女子為之心醉。
望著天守閣下繁榮的大阪城,淀夫人回想起此前和德川家激烈交戰(zhàn)的大阪冬之陣一役,又不由得憶起了曾無比倚重和信賴的重臣石田三成。
于是她不由得惆悵地淺吟了一首和歌——
“不知君心可久遠,
別后黑發(fā)亂如煙,
今朝再憶君之言,
思緒萬千漸闌珊。”
治長溫柔地看著她。
看著這位他從年輕時代起就一直呵護、一直保護、一直追隨的“天下的貴妃”。
雖然秀賴是他的主君,但對治長來說,眼前的淀夫人才是他此生真正效忠的主人,他們已在彼此的人生里相伴著走過了太長的時間。
“夫人可是又想起了太閣殿下和三成大人?”
“我很難不回憶起太閣殿下,治長。如果他還在世,德川家康斷然不敢如此欺辱我和秀賴;若他能教導秀賴長大成人,我們也絕不會失去三成?!?p> “家康這老賊過河拆橋,三成是為了全力阻擊那老賊才英勇犧牲。如今治長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守護好夫人和右府大人的?!?p> 【注·右府:豐臣家族大臣及大阪城對秀賴的敬稱,,是秀吉死前為秀賴討要的右大臣官位?!?p> “說起來,阿江與的長子竹千代,今年也12歲了吧?”
“是的,據(jù)說他從出生開始就被家康老賊選為了第三代繼承人,所以才將自己的乳名‘竹千代’賜給了他。”
“我總覺得家康不會就此罷休,總覺得他正準備對我們豐臣家謀劃著些什么,總覺得危險隨時就要迫近。治長,如果再開戰(zhàn),希望這次勝出的會是我們?!?p> “淀夫人……右府大人寬厚仁慈,一定自有上天相助。家康老賊今年也已經(jīng)是74歲的老朽了,我們只要熬到他油盡燈枯,勝利就將屬于我們?!?p> “油盡燈枯……嗎?我已經(jīng)等了太久太久,但愿真能盡快迎來這一天?!?p> 淀夫人的眼里掠過一絲殺意,遠眺著大阪城的目光望得很遠、很遠。
她的右手緊緊揪著華麗的打掛,倘若這打掛是家康的脖子,她此時鐵定會將它一把擰斷。
——————————————————————————————————
《我在江戶幕府當少主》卷一【穿越!三代少主の江戶奇遇】︳連載結(jié)束。
卷二【激戰(zhàn)!勁敵與蟲獸の修羅場】,明日正式全場。
★——作者的話——★
新書連載,起點會統(tǒng)計: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這本書,再根據(jù)完讀率,決定給本書的推薦資源。
還請大家不要養(yǎng)書、看完每天更新的兩章啊,我也會好好努力的!
若喜歡本書,還請大家不吝投出你們手中的推薦票&月票,讓它被更多人看見,謝謝。
吳騰飛大人
【《我在德川幕府當少主》小課堂】 作者原創(chuàng):茶茶——天下的貴妃(26/完結(jié)) 在家康尚且愿意釋出善意,保全豐臣家在大阪城的領(lǐng)地時,大阪城中有且元清楚的判斷了天下的趨向。 在對茶茶提出勸誡諫言后,卻反被茶茶誤會為主降派,而布局誅殺。 從而迫使且行不得不退回自己的領(lǐng)地。 在這樣的形勢下,茶茶親手葬送了豐臣天下,也毀滅了自己的兒子。 這位天涯的貴妃死得也不壯麗。 據(jù)說是大阪城淪陷中一行人躲在一處,確認時局實在無法逆轉(zhuǎn)、已經(jīng)切斷生存退路之后,才自焚而死。 秀賴由始至終更是沒有參與戰(zhàn)事,簡直是平庸到了極點。 而北政所在家康取得天下后,始終受到禮遇,更送給她一萬石的領(lǐng)地作化妝費。 在這里我想批評一下大河劇《利家與松》,巔倒史實的程度與戲說有得一拼。 松夫人被描寫成女關(guān)白,我真吃驚腳本家居然好意思說松夫人是女關(guān)白,簡直將大家當成白癡看待。 而北政所被描繪成溫柔的、膚淺的、對于政事處理流于表面的女人,茶茶在這部劇里則變成圣女般的人物。 據(jù)說大河劇的制作以嚴謹著稱,不過至于稱松夫人為女關(guān)白,而把北政所塑造成那種樣子,我只能說原來聞名天下的大河劇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