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jiān)值房,大太監(jiān)頹廢的斜靠太師椅上,蒼白的大長臉皺紋密布,兩眼紅腫目光呆滯,像被抽了筋骨的巨蟒,萎靡不振。
門外小黃門進來輕聲稟報:“老祖宗,燕子來了?!?p> “哦?快讓她進來?!?p> 片刻,一名侍女走進屋子,屈膝施禮:“老祖宗安。”
“行了,沒那些規(guī)矩,撿要緊的先說。”
“是,今上言已立詔,若有不測,詔五弟由檢繼位,還有~,還有~?!?p> “說,吞吞吐吐成何體統(tǒng)?!?p> “今上好像給了皇后個物件,說六弟湘王仍然在世,叮囑皇后找回,言切勿走漏風(fēng)聲。”
大太監(jiān)猛地站起來,老眼放光盯著侍女:“你可聽清,是說六弟湘王仍然在世?”
“清清楚楚,奴婢怎能聽錯,還說要找回來,應(yīng)該是在城外邊。”
“好好好,燕子,不枉祖宗疼你一回,竟立下大功,這是一千兩的銀票,收好?!?p> 隨即對門外吩咐道:“春兒,去找田、崔、孫、許、楊五位大人前來議事,越快越好?!?p> 兩刻鐘后,田爾耕、崔應(yīng)元、孫云鶴、許顯純、楊寰聯(lián)袂而來。
半年多的時間,這幫人沒少在一起商議皇帝大行后的光景。
最后得出一致結(jié)論,十有八九,這幾位都得給皇帝陪葬。
沒人愿意等死,有了錢財?shù)匚缓?,更不愿引頸受戮,鋌而走險奮力一博成了這些人共同心聲。
可這些人的主子大太監(jiān),除了傷心難過,愣是沒看出有什么打算。
難道這無根之人真的要丟棄萬貫家財?丟掉醒掌天下權(quán)的王杖不成?
聽到小黃門緊急通傳,正在午門值房喝酒的五個人,一路小跑著來到司禮監(jiān)。
幾人從相互的眼神中都看到,老東西終于坐不住了,果然不愿坐等受死。
進了大太監(jiān)書房,魏忠賢面色凝重,招手讓五人坐下,親自走到門口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記住,是任何人?!?p> 說完掩上門,轉(zhuǎn)身看著五個人說:“有件事必須、立刻、馬上去辦。
派出錦衣衛(wèi)所有密碟、坐探、暗樁,東廠所有探查、風(fēng)耳,聽好了~是所有。
尋找皇上六弟湘王,今年應(yīng)該十七歲了?!?p> 說完瞪著眼珠子,掃視著五個人。
這幾人面面相窺,一時摸不著頭腦,呆愣愣的看著大太監(jiān)。
大太監(jiān)一跺腳急道:“怎么還傻呆著?沒聽懂嗎?”
楊寰內(nèi)監(jiān)出身,對宮內(nèi)事務(wù)知道的比其他人多。
趕緊回話:“老祖宗,您急糊涂了吧,光宗六子生下來當天都沒挺過去,那時老祖宗在惜薪司,不可能不知道啊?!?p> “好你個乖孫,嫌棄雜家老了?得,教你個乖。”
說著對乾清宮方向拱手:“圣爺詔書,立皇五弟信王繼大位。
這位小爺心性灰暗不茍言笑,內(nèi)心嫉惡如仇行事莽撞。
雜家就是不說,各位也都明白,小日子過不成啦。
你們也別想著那些餿主意,也別如無頭的蒼蠅亂拜廟門,都不成的。
今兒個收到消息,可謂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圣爺?shù)牧芫乖谌耸?,天不亡雜家,不亡吾等啊?!?p> 許顯純猛地站起來:“老祖宗莫非想~?可詔書已立,如何行事?”
“你啊~,無大臣執(zhí)筆,重臣勛貴皆無人到場,如何服眾?”
“老祖宗,這么多年了,那湘王長啥模樣,好歹給個方向?”
大太監(jiān)來回踱步說道:“出生年月隨處可查,在那個月份延后最長半年,有收容男嬰者皆要過問,
藩王屬地,鄉(xiāng)紳大戶,深山廟宇,統(tǒng)統(tǒng)過篩子。
宮內(nèi)光宗嬪妃和宮娥黃門,由楊寰負責(zé)。
大江南北關(guān)內(nèi)塞外,由爾等四人負責(zé),回去把省份各自劃分,務(wù)必派出精銳。
不要吝嗇銀子,所有參與尋找的差役線人,月銀三倍,一定要快。”
五個人起身抱拳躬身:“吾等那怕掘地三尺,也要將湘王找回?!?p> 午時許,京師鎮(zhèn)府司緹騎盡出,青衣皂靴的番子緊隨其后,說是為皇上遍尋神藥。
一時間京官人心惶惶,不知這把刀砍向哪里?各種流言如游魂般在各宅院府邸飄蕩。
英國公府,自搭皇上臥榻不起,老英國公張維賢,每天都要到府內(nèi)道觀進香。
七十歲的老人,一跪就是一個時辰,很多時候都是下人攙扶起身,卻仍然每天依舊。
當年親自抬攆,將小皇帝送上寶座,一晃七年。
原本大明總算能安穩(wěn)些,可誰知年紀輕輕卻又不成了。
本就黨爭不斷,閹宦跋扈,烽煙四起,邊關(guān)戰(zhàn)事不斷。
當此危難關(guān)頭,社稷又將不穩(wěn)。
今上無嗣,信王接位名正言順,但卻危機四伏。
一旦閹宦與鄭氏聯(lián)手,保不齊又是一番血雨腥風(fēng),大明何其苦難深重。
好在皇后深明大義,賢良淑德。
即便閹豎耳目遍布,他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也都在皇后的眼中。
小道觀外天色漸暗,干熱的風(fēng)吹進正堂,更加使人暑熱難消。
門外傳來腳步聲,五十多歲的世子張之極走進正堂。
伏在老英國公耳邊輕聲說:“父親,宮里傳來話,今上立昭,若遇不測,著信王繼位。”
張維賢心中大石落地,長舒了口氣說:“好,有話就好,扶我起來?!?p> 張之極攙扶著老英國公來到旁邊椅子上坐好,倒上涼茶,蹲在一旁給英國公揉著膝蓋。
老英國公喝了口茶緩緩說道:“給老狗身邊的人傳話,務(wù)必將老狗盯死,旦有風(fēng)吹草動即刻回報,不論時辰?!?p> “已經(jīng)安排下去,這老狗定會鋌而走險,保不齊還得亂一陣子。”
爺倆正在嘮嗑,世孫張世澤小跑著來到屋內(nèi)。
“見過祖父,見過父親,”說著端起老英國公的茶碗,咕咚咕咚一氣喝完。
張之極剛要訓(xùn)斥,見老英國公瞪了自己一眼,便沒言語。
老英國公笑瞇瞇看著滿頭大汗的張世澤說:“今兒怎么提前回來?好歹快三十的人了,還跑的一身汗。”
“祖父,不跑不行啊,大事兒,”說著蹲下給老英國公揉膝蓋。
“別揉了,都起來說話。”
爺仨圍著桌子,張世澤說:“孫兒今天在西直門當值,前后有三十多股緹騎,十多股番子出城。
最后一波是劉百戶,要去西山,拉手的時候遞給我支信管,在這?!?p> 掏出信管遞給張之極,接著對祖父說道:“上面寫著:老狗令大索天下,尋找湘王。”
“湘王?”老英國公心想,哪兒又冒出個湘王,瞇著眼想半天也沒印象。
張之極想了會說:“父親,還真有一位,光宗在東宮時,有位伊選侍產(chǎn)下一子,沒過夜就夭折,傳聞是石胎。
光宗即位后仍然為其追封湘王,具體第幾子,叫什么一時卻想不起來?!?p> “想不起來就不想,老狗病急亂投醫(yī),臨時抱佛腳有屁用。
保不齊弄個假的,也翻不起浪花,看他折騰到幾時?!?p> “父親,咱還真不能大意,錦衣衛(wèi)和番子都在老狗手里攥著?!?p> “你啊,成天不出門,除了寫字作畫,整個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老狗和他那些爪牙別看鬧騰的歡,真正能用的也就二三百人。
錦衣衛(wèi)真正遇事,能鎮(zhèn)住場子的,從來不是他們。”
“祖父,您是說駱家?”
“沒錯,你連夜傳過話去,西山的道觀要派人看護,也要小心宮內(nèi)鄭氏?!?p> 張世澤答應(yīng)著退出房門,連夜去傳遞消息。
張之極有些心悸道:“若鄭氏摻和進來,豈不是雪上加霜?”
“她就從未心死,何來摻和?對了,長公主府邸派去多少人?”
“哦,三十個,問他幾次也不說,好好的借家丁干啥?”
“不明白也別問,到時候他自然會說,再增加些人手,他那里正是用人的時候。”
不提爺倆如何商定,咱們把視線移到紫禁城。
在慈寧宮西側(cè)一個叫菊園的宅子里,一座小禪房內(nèi)檀香裊裊,木魚聲聲。
一個素面白發(fā)云錦裝的老婦人,正在誦念經(jīng)文。
門外兩名五十多歲的老宮女,正依著廊柱打瞌睡。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屋內(nèi)沒了聲響,兩個老宮女醒來搓了下臉,進屋內(nèi)點起燭燈。
一個老宮女輕聲問著:“娘娘,該回去用膳了?!?p> “左右就是那幾口吃食,端過來吧。”
“是,”兩個老宮女答應(yīng)著退了出去。
這老婦人耳聽著腳步聲遠去,低低的聲音說道:“出來吧,有何消息,還讓你著急忙慌的跑來?”
屋內(nèi)西北角的房梁上,落下一青衣蒙面的老者。
暑熱天竟身穿青衣皂袍,頭巾包頭掩面,步履輕盈如絨絮落地。
悄然來到參禪誦經(jīng)的老婦人身邊,雙膝跪覆以額觸地,沙啞的嗓音說:“奴婢拜見皇貴婦?!?p> 老婦人微微嘆息說道:“給你說了多少次,別再用那稱謂,就是不聽,起來吧?!?p> 那人起身弓腰回道:“前殿已立詔,若有不測,詔信王繼位?!?p> “本就順其自然的事,還要你現(xiàn)身?”
“娘娘,前殿榻前與張氏密語,有六弟湘王流落野外,叮囑務(wù)必找回歸宗。
老狗先行一步,緹騎和東廠番子盡出,大索天下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