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彩虹海
對低維人來說,高維空間的確擁有無盡的價值,是他們永遠都無法想象出來的地點,是某種意義上的圣地,但對于生活在空間本身的人們來說,這只不過是他們存在的容器,又一套限制他們的物理規(guī)則罷了。不過付隕并沒有對此失望,恢復(fù)記憶的他已經(jīng)明白,他和伙伴們已經(jīng)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一生的向往—以整個宇宙為代價。
“所以,我的宇宙究竟是怎么消亡的?”跟隨維參觀研究所的付隕問道。
“偏質(zhì)不守恒,或者說本質(zhì)上是信息缺失?!鳖I(lǐng)路的維笑著說道,“來,前面就是我們的觀測室,在那兒你能看到每個四維時空的現(xiàn)狀,很讓人興奮不是嗎?”她拉著付隕跑到觀測室門口。
“偏質(zhì)不守恒?”付隕依然在思考著原因,很明顯相比這個新地方,他開始想念自己的“家”了。
“害,”所長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面向他說道,“你們的世界和其他四維時空相對孤立,因此基本上沒有太多的信息往來,你也知道對于孤立系統(tǒng)來說,信息總量是守恒的,或者說相等的質(zhì)能存在是守恒的?!?p> “我打破了這個平衡對吧?”付隕意識到了問題。
“你可以把你們的宇宙想象成一個氣球,繽紛萬象都是里面的空氣,而包住氣的球皮則是你們宇宙的所有存在信息。如果這個時候一部分球皮突然離開了充滿氣的氣球,氣球會怎么樣?”
“一切都崩塌了,對吧?!备峨E低著頭說道。
“你也別太自責?!本S上前拍了拍付隕的肩膀。
“當初806說整個宇宙會因為我的執(zhí)念覆滅,我知道祂的推測是正確的,但我還認為到了這里一定有解決的方法,我認為彩虹??梢运烈庑薷奈覀兪澜绲囊磺?,改變我們的命運,但沒想到…”
“你唯獨在自己的理想上過于浪漫了,朋友。不過完結(jié)的故事的結(jié)尾已經(jīng)不能被改變了,你那些逝去的朋友,你那崩塌的宇宙也回不來了?!边€是得先解決這個升維者自己的問題,才能想辦法讓他幫我們,維默默想道。
“不過這怪不了你,付隕。畢竟每個意識,每段信息都受一個更高的規(guī)則控制。如同引力會使時空彎曲,會使物質(zhì)下墜一般。你的意識和思維的存在信息,一定也是受了某種跨越維度的力,才會想要脫出自己的宇宙的?!?p> “跨越維度的‘力’?”他似乎明白了,時空的奇點,宇宙的奇跡,這一切只不過是物理規(guī)則允許之下出現(xiàn)的必然,自己的精神和意識當然也是。
“作為維度研究者,我們一直在尋找這種跨維力的本質(zhì),但是一直沒有太大進展,跟其他升維者解釋這些他們也都聽不懂,你是唯一一個經(jīng)歷了升維的擁有敏銳直覺的人了?!?p> “所以,我的理想,本質(zhì)上也只是我的一部分信息受某種‘力’影響,想要離開宇宙的結(jié)論嗎?”他呆呆地看著前方問道。
“….沒錯….但你的追求是我見過的人里面最為…”
“你不會認為我絕望了吧,所長?”他依然沒有轉(zhuǎn)頭看她。
“當然沒有,付隕先生…我也不繞彎子了。你的天資,你的本性,你后天所成就的一切,和你百折不撓的意志,都讓我深切地明白,你來到這個世界,或許是這個世界需要你的證明?!?p> “為什么?”
“盒子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少數(shù)滿足某些特定條件的,能夠穿過墻壁的人曾經(jīng)告訴過我們,穴彌綠盒之外,是別的其他盒子,它們之間都不互通,很多盒內(nèi)人也認為自己的盒子就是世界的全部。根據(jù)現(xiàn)有的認識,盒論者認為我們的世界就是一堆盒子。但真的只有一堆盒子嗎?我的直覺不這么認為。在你們的宇宙,你們可以通過你們的物理法則和工程學(xué)離開自己的星球探索你們的世界。但我們,除了少數(shù)人似乎得到了世界的許可以外,無法得知關(guān)于盒子之外的哪怕一點,平視的視角在我們的世界很難應(yīng)用。”
“所以,你們想用俯視的視角?”他還是被這個世界的法則吸引了,最終還是和維探討起來。
“一個人在地球上沿著不同方向出發(fā),一路走下來最終都會回到原點,最終人們明白了地球有限無界,最敏銳的人得知了地球是球形這一事實。千百年過去之后,當人們能夠進入太空的時候,地球的形狀就無比直觀了,如今不必擁有敏銳的直覺,是個地球人都知道地球的形狀。俯視的確比平視輕松得多,但要付出的代價也多得多。如今的我可以俯視我的世界,看到關(guān)于它的一切規(guī)則,可我摧毀了它的一切?!?p> “我們不一定要付出那么多代價,付隕。我們已經(jīng)幫助不少升維者回到他們的本維世界中了—這并不難做—但也有升維者留下來的。如果你能留下來幫助我們,如果擁有洞察力的升維者能幫助我們,我的直覺告訴我,或許我們終究能夠找到跨維力的源頭,幫助我們維度的人升維到更高維度的空間,隨后解決我們世界的一切問題。”
“他們到了六維時空,會愿意回來嗎?”
“五維畢竟是他們的本時空,是他們的家。而既然我們的盒群能接收升維而來的新信息,就不會因為損失信息而崩潰,這點也是確定的?!?p> 有家可回的人在進行了漫長的旅程,抵達了旅途終點之后,終究是要回家的??蓪τ跓o家可歸的人來說,這點也不會改變絲毫。
“那么我的答案你應(yīng)該也十分清楚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是嗎。”付隕笑著對維說道。
“你的宇宙已經(jīng)消亡了,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過去的一切都回不來了,向前看吧付隕。我能看出來,你對我們世界的物理法則也十分著迷不是嗎,跟隨你的內(nèi)心吧。”
他本會繼續(xù)向前走,她也認為她的勸說應(yīng)該會在他身上湊效的,但世界似乎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運轉(zhuǎn),每個人的直覺和邏輯也都有極限和漏洞,這次,它讓他改變了。
“之前你跟我講,這個世界每過一秒鐘,就有10^165個四維時空經(jīng)歷了生滅的過程,時間本身也只是相對存在的,這是我們宇宙的規(guī)則,也是不同維度之間的規(guī)則。如果這都是相對的,那么向前看,也不是只有一個前方不是嗎?你說的沒錯,我應(yīng)該向著我心中的前方走去,即使那也只是更宏大法則的一部分。而現(xiàn)在我心中的前方,就是家?!?p> “舊故事不能被重寫。”
“但我們可以寫出新的故事不是嗎?寫出一個跟舊故事幾乎一樣的新故事,然后繼續(xù)一切不是嗎?”他從容地看著維說道。
“或許吧…”現(xiàn)在她明白了,一開始她就無法挽留付隕,不過她已經(jīng)盡力嘗試了,也不必和結(jié)果過不去了。
“抱歉啊,維女士。你也通過共振儀看到了,我一直是個十分自私的人,現(xiàn)在我的執(zhí)念就是回去?!?p>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于是又對維說道,“那段旅程中,每當我看著身邊的朋友離開我的時候,每當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力量挽留他們的時候,在某一瞬間我也會為當初的執(zhí)念感到無比后悔和憎恨,但我無法根除它,我絕對忠誠于它,現(xiàn)在想想,它是我的一切,我又恨它摧毀了其他我珍視的一切,但只有實現(xiàn)它,我才能從它的控制中解脫,它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既偉岸又可怕?,F(xiàn)在想想看,我就像是它的奴隸一樣?!?p> 他羞愧地低下了頭,不知怎的,自己曾一度引以為豪的東西在此刻竟如此讓自己憎恨。如果連理想都只是相對的東西,那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他這才意識到,虛無似乎無比地合乎情理。
“大家都是客觀規(guī)律的‘奴隸’不是嗎?古人管它叫命運,現(xiàn)在管它叫法則,但它的本質(zhì)從來沒有變過,它始終無情地操控著我們?!本S似乎也和付隕探討上了癮。
“可就是這么一個無情的它,卻造就了有情的我們…”他眉毛一動,直覺似乎讓他明白了什么。
“這一切本來就都是相對的不是嗎?就像你們的經(jīng)典力學(xué)和量子力學(xué),很多東西正因為矛盾才能自洽不是嗎?”
“所以啊,理因自相矛盾而成立—”他突然激動了起來,似乎在期待著看過他故事的人給予他一個回答。
“啥玩意兒?”
看著一臉懵的維,付隕才反應(yīng)過來,在回顧記憶的過程中因為能看到整個宇宙,他多花了不少時間在特勒爾身上,這才看到了他死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如今他終于悟出了這句話的真諦。
他看著年輕的研究所所長,將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她因為不知所措有些臉紅,那種相似的感覺令他又想起了曾經(jīng)愛過的人,但既視感消失得很快,畢竟他還沒說完他的話。
“你,你干嘛…”
“維所長,”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笑道,
“人因身披枷鎖而自由?!?p> 在這一瞬間,維才明白,或許靠他們自己的努力弄清真相才是唯一有意義的,畢竟自己的世界不應(yīng)由別人來賦予意義。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突破了“天與次元”的人,會心地笑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付隕老兄。我會盡力幫你回去的?!彼吲d地笑道。
“嗯,感激不盡,查查看有沒有和我之前宇宙相似的地方吧。”
兩人進入觀測室,在研究員的幫助下搜尋了一整晚,終于在盒中快天亮的時候找到了。
“報告所長,這個宇宙和付隕之前所在宇宙擁有幾乎一致的全貌,只缺失了很小一部分信息,而且它的時間似乎一直靜止在某個節(jié)點。”研究員興奮地對維說道。
“這樣啊,我明白了?!本S扭頭看向付隕笑道,“你怎么看?”他們的想法似乎不謀而合。
“它缺少一個關(guān)鍵的零件,它的時間之鐘少了一個齒輪,”付隕也笑著,從容地說道,“那個齒輪,應(yīng)該就是我了。”
“回去吧付隕,讓這個新宇宙繼續(xù)運轉(zhuǎn)吧,或許它是因你的愿望而生的,畢竟你原先的愿望都能毀滅一個呢?!本S調(diào)侃道。
“真會開玩笑啊所長,”付隕忍不住笑了,“那之后你們咋辦?沒有升維者這個幫助你們能行不?”他在期待著她的答復(fù)。
“我們自己的世界我們自己搞清楚,我們的意義,由我們自己賦予。放你的心吧朋友,回家吧,付隕。”
他躺到椅子上,維親自給他連接好了回去的通路,并將一個和共振儀一模一樣的儀器戴到了他頭上。做好一切準備以后,儀器發(fā)出了藍光,響起了聲音,付隕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該把身體還給洪先生了?!彼χf道。
“一路順風,付隕!”維在他面前說道,“有啥想聽的歌嗎朋友?”
“再飛行吧?!彼贿€是忘不掉自己的初心。
“明白!”儀器的聲音傳入付隕的腦中,逐漸變成了那首他再熟悉不過的歌曲,伴著樂聲,他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