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彩色夢境與灰色默劇
“憐兮,要開始了哦!”
“嗯!我知道了!”
雖然答應(yīng)得如此利落,可自己好像并不知道……
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這里很耀眼,紛繁華麗的燈光照得自己睜不開雙眸;這里很吵鬧,臺下好像有上千人頭在攢動著。
“……!”
底下的人在叫喊著什么。
雖然聽不清,但那澎湃的音潮的確讓自己心曠神怡,興奮不已。
話說這真的是自己嗎?自己是能夠面對這種場面的人嗎?
自己本應(yīng)該是個懦弱的膽小鬼才對……
可是,從現(xiàn)在這個似是而非的自我中,卻感受不到任何負(fù)面情緒。
能感受到的只有無上的喜悅與無言以及的對某種事象的渴求。
自己,在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是什么讓自己如此快樂,如此激動不已……
想找到線索與答案,沈憐兮四處張望著,尋覓著剛才呼喚自己的人。
而率先映入視線的,便是伊麗莎白。
她的面容清晰可見。
異國少女的臉上泛著潮紅,笑靨如花,擺動著芊芊素手,似乎在敲打著什么。
而自己的另一邊,還有三個人。
一個站在臺上的最前方,而另兩個站在自己的身側(cè)。
三個人扭動著腰肢,手里好像抱著什么,在臺上自由自在的舞動。
要說這三個人與伊麗莎白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看不清他們的臉。
身側(cè)二人的面龐模模糊糊,好像在哪里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
而站在最前方的那個人則連他的身軀都看不清楚,這個人就像是一道白光,在自己身前猛烈閃耀著。
這三個人到底是誰啊……
不認(rèn)識,沒有印象。
可是,被伊麗莎白還有那三個陌生人環(huán)伺于中央的沈憐兮,心里卻感覺暖暖的。
那是已經(jīng)快被憐兮遺忘掉的感覺……
并沒有因為不認(rèn)識而感到陌生,更不會因為莫須有的陌生而感到膽怯。
心中感觸的只有溫暖,溫暖到忍不住想要流淚。
眼瞼抽動著,隨即便濕了臉龐,而面頰上的這股溫?zé)岣信c心中的欣喜與感動交融在一起,迫使沈憐兮清醒過來。
睜開雙眼,然而面前有的只是黑暗,以及佇立其中杳無生機(jī)的木質(zhì)衣柜。
同時,隨著意識的清醒,一同褪去的還有之前縈繞于腦海中的歡呼聲。
原來是夢啊。
可如果是夢的話,這也未免太清晰了。
尤其是自己那真摯的感情……
像是要確認(rèn)一下似的,沈憐兮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手上濕濡濡的,而且少女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頭也潮乎乎的。
雖然夢已褪去,但自己于那幻境中的心情卻不似作偽。
可自己……究竟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為什么會夢到伊麗莎白?
還有那三個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誰?
如果是一般人,興許不會琢磨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翻過身就接著睡了。
畢竟這只是一個夢,而俗話說的好,夢里什么都有。
可沈憐兮不行,如果不把這事情搞清楚,可能自己會一直失眠下去。
少女在黑乎乎的臥室中眨巴著眼,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出了神。
而與神思一齊從少女身子中出離的,還有那本該濃厚的睡意。
總之先去趟衛(wèi)生間吧……
小心翼翼的從床上坐起身來,只有睡衣與身體接觸發(fā)出的細(xì)微悉窣聲;悄無聲息的拉開自己臥室的門,然后躡手躡腳的走到衛(wèi)生間。
整個過程,沈憐兮都沒有弄出什么聲響。
少女生怕搞出什么大動靜,將自己的父母吵醒。
其實就算少女放開一些,那腳步聲與掩門聲也不足以把一個熟睡的人喚醒。
但沈憐兮就是害怕,害怕他們因為這微不足道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
在方便完之后,少女又弓著身子,悄咪咪的往自己房間走去。
只不過在門前,沈憐兮停下了腳步,望向了位于自己臥室對面的房間。
另一邊的房門關(guān)著,將屋內(nèi)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即便如此,細(xì)小的光線還是從那狹小的縫隙中溢了出來。
看來,那間屋子的主人還沒有休息。
沒有回到自己的臥室,沈憐兮走到了泛著點點光暈的門前,哼出了一段輕柔的曲調(diào)。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這是只有眼前那房間的主人才能聽懂的,且只屬于二人之間的暗號。
能聽到腳步聲,接著便是門扉被打開所發(fā)出的輕微聲響。
隨后,一位男子站了出來,其身后散發(fā)的光芒將漆黑的過道點亮。
“怎么了憐兮,睡不著嗎?”
“嗯,有點睡不著,能和哥聊會兒天嗎?”
“隨時歡迎~”
優(yōu)雅的鞠了一躬,然后像是豪華酒店的服務(wù)生一樣,男子做著夸張的動作,將自己的妹妹請進(jìn)了屋。
“神經(jīng)啊你……”
“妹妹的事情,怎么能說是神經(jīng)呢!”
“死妹控……”
嘴上說著,臉上嫌棄著,可身體還是很誠實的走進(jìn)了房間。
少女毫無顧忌的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哥哥的床上,放松的晃悠著雙腿,隨手將一旁的公仔抱在懷里,望著桌子上的電腦出了神。
“哥,你還在寫那本小說啊?”
“嗯,還在…寫……”
搔了搔齊肩的長發(fā),之后又煞有介事的扶了扶掛在耳朵上的眼鏡,男人坐到了電腦前的辦公椅上,將頭別向一邊,沒有看向望著自己的憐兮。
被妹妹這么一說,當(dāng)哥哥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
“為什么還要寫?又不賺錢,寫了又沒多少人看,我勸你還是趕緊放棄吧,要是非要寫不如換個題材,而且說實話,你寫的好爛……”
“唉,我可愛的妹妹嘴還真是毒啊……話說你以前不是還一直催我趕緊寫嗎?怎么現(xiàn)在這么埋汰我啊……”
“誰讓你把女主寫死了!”
“好啦好啦,那是我的錯啦!我一直有在反悔啦!唉……”
與自己妹妹如出一轍的嘆氣,男人搖了搖頭,從還沒坐熱乎的椅子上站起身,來到了憐兮身邊。
男人的個頭還算高,因為作息不規(guī)律外加很少外出的緣故,其身形有些發(fā)胖,不過算不上很嚴(yán)重的那種。
乍一看五大三粗的,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也正是因為這點,男人很介意自己臉上和肚子上的贅肉,可憐兮卻不以為然。
在憐兮看來,自己的哥哥本就到了發(fā)福的年紀(jì)。
畢竟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油膩中年大叔……
哥哥比妹妹大了一旬多,所以有的時候,沈憐兮非常依靠這位與自己同住一個屋檐下的“老男人”,而哥哥對于妹妹的碎碎念也向來是抱著“來者不拒”的態(tài)度。
妹妹于深夜造訪這種事,男人早已司空見慣。
“好了,先不說我那破小說了,老妹你有什么心事嗎?說說看唄~”
本來是坐在床上,在自己的哥哥開了口之后,少女抱著公仔躺了下去,出神的望著白花花的墻壁,回想著昨天下午發(fā)生的事情。
“哥,我昨天遇見了一個奇怪的英國女孩……”
“唔…連外國人都不能躲過我妹妹的誘惑嗎~能有你這樣的妹妹可真是太夢幻了!”
板著潮紅的臉踹了男人的屁股兩腳,在對方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之后,少女這才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
“哥,你說我跟那個英國女孩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結(jié)果晚上做夢就夢到她了,你說這正常嗎?”
“這可太夢幻了!你夢見什么了?”
比當(dāng)事人還興奮,當(dāng)哥哥的男人聽了妹妹的話后,瞬間激動起來,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小本本和筆,像是挖到了猛料的記者一樣。
而沈憐兮自然是對自己哥哥的這幅模樣嗤之以鼻……
“事先說好,我要是發(fā)現(xiàn)你又把我的事情寫到小說里我就把你電腦砸了!反正爸媽是不會站在你那邊的!”
“不會的不會的!我這次向莎士比亞發(fā)誓,絕對不會將你說的寫到小說里!違背諾言我以后寫的都是廁紙好吧?”
“切,你這發(fā)誓有用嗎?寫的本來就是廁紙好吧?要不這樣,你也別做無用功了,以后把寫的小說拿到我屋子打印十張,然后放到廁所里,也算廢物利用了,看完直接擦,多好~”
“那樣的話肛門會流血吧……”
“死不死啊你!”
又是一頓踹,當(dāng)男人再一次舉手投降之后,兄妹二人開始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xù)說了下去。
“你夢到了什么?”
“唔…怎么說呢,那個夢,其實挺虛幻的……”
轉(zhuǎn)動了一下身子,少女平躺著,將公仔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望著那個穿著紅色禮服帶著英倫爵士復(fù)古高筒紳士禮帽并留著黃色長發(fā)的少女公仔,沈憐兮若有所思。
“我也不清楚我在哪里,但感覺我好像是在一個舞臺上……能聽到人群吶喊的聲音,舞臺上好像有我的伙伴,而離我最近的就是今天下午我遇見的英國女孩,她朝我笑著,很開心,我自己也覺得很開心……”
“而且我的另一側(cè)和前方,還有三個人……那三個人很模糊,我想也許我沒有見過他們,也許只是我記憶的拼湊……可是,當(dāng)我被那位英國少女還有那三個模糊的身影圍在中間時,我感覺……很開心!開心到甚至流下了淚水!哥,你說,我是不是……我是不是……”
本來在訴說著那如癡如醉的夢境,可少女卻突然感覺心頭一緊……
四肢像是被數(shù)雙手折扭著,心臟瘋狂的跳動,呼吸變得異常困難,就好像現(xiàn)在呼出的每口氣都像是自己這輩子要呼出的最后一口氣一樣。
少女躺在床上發(fā)著抖,臉色也變得慘白。
如果要是一般人見到沈憐兮這幅樣子,怕不是直接就掏出電話撥打120了,可屋內(nèi)的男人卻沒有這么做。
盡管臉上寫滿了焦躁與不安,但當(dāng)哥哥的人并沒有打急救電話,甚至都沒有去叫醒熟睡的父母。
自己妹妹的這種狀況男人并非第一次遇到,而且男人清楚,現(xiàn)在叫醒自己的父母只會讓妹妹的癥狀更嚴(yán)重。
一只手握緊妹妹的手,一只手輕撫著妹妹的臉頰,男人半跪在少女面前,在其耳邊低語著。
“憐兮,沒事的,哥哥在,哥在這兒呢,不會有事的,所以咱們就像往常一樣,好嗎?”
少女點了點頭,依舊躺在床上艱難的倒著氣。
“深呼吸,別緊張,深呼吸,哥哥在呢…跟著我一起,吸~呼~吸~呼~”
“嘶~哈~嘶~哈……”
“很好,繼續(xù),吸~呼~吸~呼~”
跟著男人的節(jié)奏一同呼吸,少女的癥狀稍微減輕了些許。見自己的妹妹略微好轉(zhuǎn),男人雙手拉起憐兮的手,將其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哥哥在妹妹的耳邊輕聲歌唱著。
哥哥知道,那是妹妹最喜歡的歌曲……
“往昔的快樂,至今記憶猶新
痛苦的哭泣著,可自己無能為力
那是我無比珍視的事物
為了某個人,為了你……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再見了,再見了……
眼淚化作落英繽紛,心中早已枯萎腐朽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想見你,想見你……
總有一天,我定將回到你的身邊,
這份感情,矢志不渝……”
…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少女感覺一切都恍惚。
花了片刻功夫,沈憐兮才有了清楚的認(rèn)知,那就是自己不是在夢里,而是在真切的現(xiàn)實之中。
隨著意識的清醒,少女覺得非常不快。
昨夜,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今天凌晨,自己又發(fā)作了……
少女非常討厭那種感覺。
無邊的憎惡,以及與憎惡成正比的恐懼……
少女的這個癥狀已經(jīng)有一兩年了。
在最初發(fā)病的時候,沈憐兮的父母帶著她去醫(yī)院做過檢查,可在把全身查了個遍之后,醫(yī)生給出的結(jié)論是,這個孩子非常健康。
從此之后,少女便對自己的這一癥狀抱著無邊的憎惡與恐懼。
恨著這莫名其妙發(fā)病的體質(zhì),恨著如此孱弱的自己,同時少女也在恐懼著。
恐懼著自己會在父母面前發(fā)作,恐懼著那仿佛近在咫尺的死亡……
每一次發(fā)作,自己都感覺像是要死了一樣。
可到最后,每一次的結(jié)果到頭來都顯得是自己在無病呻吟。
這并不是少女在演戲,這并不是少女在裝模作樣,也正因如此,少女才憎惡著。
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不想給哥哥添麻煩;不想在己的父母面前這樣,更主要的,自己不想死……
沈憐兮坐在床上咧著嘴扶著額頭,空閑的另一只手拿過了一旁的手機(jī)。
7:18,給準(zhǔn)備起床了。
就算今天,是暑假開始的第一天,也給于這個時間點起床。
睡懶覺在這個家中是不被允許的,除非被遺棄,被遺忘……
…
洗漱完畢,沈憐兮坐到了客廳的飯桌前,開始準(zhǔn)備吃掉今天的早餐。
吃掉,僅僅是吃掉而已……
母親做的早餐味道雖然不算好,但也沒有到味同嚼蠟的地步。
讓少女沒有辦法好好享用早餐的,并非食物的味道,而是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氛圍。
空曠的大廳,碩大的落地窗,冷清的餐桌,以及宛如機(jī)器人一般的兩個成年人。
沒有言語,沒有交流,沒有聲響,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吃著沒有味道的早餐。
能聽到的只有筷子與陶瓷器皿相碰撞偶爾發(fā)出的刺耳噪聲。
盡管這種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長時間,但每次用餐時,沈憐兮還是忍不住瞥向餐桌中那空白的一隅……
餐桌前擺著四把椅子,而有一把椅子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從桌子里拉出來了。
那是屬于哥哥的椅子。
昨天哥哥是半夜才回來的,這個時間段自然是還在睡覺。
可就算平常的日子里,餐桌上也不會有哥哥的身影,父母也不會為自己的哥哥準(zhǔn)備飯菜。
哥哥向來都是自己解決吃的,就算在家里用餐也是在自己的房間。
每一天都是這樣。
一想到這些,沈憐兮覺得自己沒有把飯吐出來已經(jīng)很努力了。
此時,餐桌前的男人吃完了早飯。
即使是現(xiàn)在這炎熱的夏天,男人也西服革履,穿戴很是整齊,而男人的表情則與他的行頭一樣,沒有一絲起伏。
將碗筷與餐碟隨手丟進(jìn)了水池中,男人便拿起公文包與車鑰匙,走出了家。
沒有道別的言語,能聽到的只有沉重的關(guān)門聲。
盡管每個早上都是如此,可少女還是無法習(xí)慣這一切。
現(xiàn)在,少女心中只是在默默期盼著,那個如機(jī)器人一般的女人也能趕快離開這里。
“你今天怎么安排的?!?p> 吃著食物的機(jī)器人張開了口。
而機(jī)器人說話自然是沒有感情的。
“上午練琴,下午寫暑假作業(yè),晚上預(yù)習(xí)?!?p> “嗯,還有你今天不用負(fù)責(zé)晚飯,我不回來吃。”
“那我爸呢?”
“不知道?!?p> “……”
被設(shè)計成女性的“機(jī)器人”抹了抹嘴,之后便做出了與男性“機(jī)器人”相同的事情,如同早就上好了發(fā)條一樣。
將碗筷丟盡水池,利落的拿起包和車鑰匙,然后走出家門。
同樣,女人在出門前,也沒有道出任何言語。
不過這些對于少女來說都無所謂了。
“唉……終于都走了……”
沈憐兮在餐桌前長舒了一口氣。
站起身來,將自己剩下的飯菜放到了冰箱里,少女開始清洗兩個“機(jī)器人”留下的碗筷。
籠中小鳥的一天,現(xiàn)在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