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支脈兩岸,盡是大霧彌漫、無邊黑暗。
李峰勉強(qiáng)站起身子,往岸上看去,只能依稀看見裸露的紅巖黑土,光禿禿的,沒有一絲植被。再遠(yuǎn)之處便被濃霧籠罩,看不真切了。
突然,他雙眼一縮,只見遠(yuǎn)處的濃霧中有光團(tuán)升起,色白體圓,仿若一輪滿月。其亮度之強(qiáng),竟照亮了此方地界。
明月呼嘯而來,引得四周霧氣翻滾,氣勢頗大。
少年郎嘴中發(fā)出“咯咯”之聲,卻是牙齒在打架。這倒不是因?yàn)楹ε拢潜灰u來的霧氣凍的。
他實(shí)在太冷了,冷得意識都開始模糊,竟生出了燥熱之感,只覺身處火爐之中,無處不覺炙熱。
就在他瘋狂撕扯身上單衣時,一根晶瑩的手指伸來,點(diǎn)在他的眉心之處。
李峰只覺一股和煦的暖意流入,涌遍自己的全身,有種說不出的舒爽之感。
這一刻,不管是寒冷,還是酷熱都盡數(shù)消失。
他睜眼看,只見船頭多了一輪明月,明月之中立有一人。
那人身著一襲白色素衣,頭上梳了一個道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著,頭發(fā)雖然花白,卻無一絲老態(tài)龍鐘之氣,用鶴發(fā)童顏形容更為貼切。
“老神仙,是您救了我?”
少年郎想到竹木舟說的“老鬼”二字,語氣有些遲疑。
神仙?
老道聞言皺眉,道:“我只知‘天地人’三仙,神仙又是個什么東西?”
見此人口氣極大,李峰吶吶不言,心道:“這老道什么來頭?死都死了,嘴還這么橫!”
“老鬼,你這套都過時了。我在人間淪落……額……游歷百年,早有耳聞時代已變,現(xiàn)在流行的是“人神鬼”三仙,早已淘汰舊法,創(chuàng)立了新法……”
竹木舟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心中得意洋洋,暗道:“哈哈~這百年沒白遭罪,終于比這老道有見識了?!?p> 李峰只是個捕魚的,雖然上過鄉(xiāng)里的蒙學(xué),字是認(rèn)得一籮筐,也聽教書先生提及過粗淺的修煉之法,但卻聽不懂這一人一船的話。
“這新法修行第一境四海境,以心、腎、腦、脾胃為基,開辟血、氣、魂、水谷四海,不拘泥于舊法體系,堪稱奇思妙想?!?p> 老道說完后思索良久,又道:“此法不修三關(guān)九竅,看似沒有瓶頸桎梏,但細(xì)思之下便覺其中兇險,若是積累不足貿(mào)然辟海,必會反噬自身,甚至身死道消。
雖是如此,但也算是獨(dú)辟蹊徑了。畢竟各法都有優(yōu)劣,哪來完美一說??上o緣得見后續(xù)境界,甚為一大憾事!”
竹木舟聞言一滯,只覺這老道言辭犀利,僅是寥寥數(shù)語便高下立判,把自己比了下去,不禁哀嘆道:“同樣是腦子,怎么人家的就那么靈光?”
老道不再理它,而是轉(zhuǎn)頭看向李峰,眸中流露出很多情緒,有驚喜,有顫然,有解脫,有欣慰……
這些情緒太過復(fù)雜,李峰雖能讀懂一部分,但不知其中的含義。
“吾名觀星,乃星河宗第四任宗主,可恨識人不明,遭人暗算。吾身死是小,但愧對祖師先輩,不忍宗門凋零。
吾心難安,徘徊此地,遲遲不入地府,為的就是等一有緣人。小友,你可愿入我星河宗,繼承吾宗之志?”
老道的一番話,令李峰陷入呆滯,有些蒙逼。
什么鬼?現(xiàn)在人才競爭都這么激烈嗎?收徒都收到黃泉里來了?
但自己又不是什么豪門子弟,也自知不是什么良材璞玉,不然也不會一直是個苦哈哈的打魚人啊。
只怕這老道看中的不是他,而是這艘黃泉舟,又或者他的撈尸人身份吧。
李峰腦中念頭紛涌,突然面色一滯,叫道:“不對!”
他想起鄉(xiāng)里老人說過,大晉仙朝之中,只有仙官才是唯一正途。其他什么門啊、宗啊、教啊都是旁門左道,都是害人的東西!
李峰眼神驟變,提起青竹竿緊握在手,立喝道:“噠!哪來的歪門邪道,竟敢騙到小爺頭上!”
話音未落,青竹竿被他高高掄起,對著老道力劈而下。
“轟~”
青竹竿還未碰到老道,就被一道月輝擋下。李峰只覺一股巨力傳來,連人帶竿一起被震飛出去。
所幸船老大立即操船接住,他才沒有落入黃泉。
李峰狼狽的從船艙里爬起,猶自驚魂未定。他沒想到這老道都變成了尸鬼,竟還如此厲害,能夠抵擋青竹竿的攻擊。
此時,他已然意識到,這是一個他對付不了的鬼仙!
老道似笑非笑,只是靜靜的看著李峰,似有意賣弄他的手段一般,讓那道月輝更加凝實(shí)起來。
月輝之上流光溢彩、變幻無定,內(nèi)有繁星點(diǎn)點(diǎn),好似藏有一片璀璨星空。
李峰看的神搖目眩,整個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掙脫而出,當(dāng)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就著了此人的道時,不禁后背冷汗淋漓。
“不錯,肉身資質(zhì)雖然差了點(diǎn),但勝在神魂堅(jiān)固,也不失為一個好苗子?!?p> 老道心中這般想著,但嘴上卻是冷哼道:“哼~吾宗再如何落魄,又豈能淪為邪門歪道之流。小子,這只是小小懲戒罷了。我若真要害你,你還有命在嗎?”
老道目光灼灼,再次詢問了一遍入宗之事。
李峰只覺渾身被他看得通透,就連心中的想法也被此人看穿。
他沉默少許,道:“貴宗可有救人之法?我想學(xué)這個。”
老道目光一閃,不解其意。
船老大解釋道:“這家伙是個孝子,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給他娘治病?!?p> 老道聞言,生出幾分欣賞,道:“救人之法小道爾,吾宗自然不缺?!?p> 說完,他廣袖一揮,一點(diǎn)靈光飛出,沒入李峰腦中,化作金書一卷,卷首刻有“星河功”三個金色大字。
“星河功?”李峰情不自禁的念了出來。
“不錯,吾宗功法萬千,其中最正宗的便是此法,乃是開派祖師星河老祖所創(chuàng)。此法大成之后,遙星如彼岸,日月亦可遮……”
“怎么聽起來都是打打殺殺的?”
李峰越聽越不對,只好打斷道:“此法真能救人嗎?要不換一種吧。”
老道突然被人無禮打斷,這是生前從未有過的待遇,心中微有怒意,斥道:“癡兒!功法既能殺人,自然便可救人!”
說完,他再次屈指一彈,將一點(diǎn)靈光送入李峰腦中,同樣化作金書一卷,名為《太陰煉魂術(shù)》。
“此術(shù)乃吾自創(chuàng),修之可壯神魂,可助你開辟魂海,大成之后更是陰陽無礙,天地任逍遙……”
見觀星道人老毛病又犯了,李峰不得不再次出言打斷,令對方差點(diǎn)憋死。
見老道兩次吃癟,船老大笑的前仰后合,“咔咔”又崩斷了好幾塊船板。
眼見老道臉色越來越難看,李峰暗道:“村里老人說,吃人嘴軟拿人手軟。既然得了人家好處,我還是服個軟吧?!?p> 想到此處,李峰按著鄉(xiāng)里習(xí)俗,口稱“師尊”,對著觀星道人鄭重行禮。
果然,觀星道人很吃這一套,神色又變得和煦起來,笑道:“為師能在這死地收你為徒,也算一樁幸事。如今遺愿已了,為師也該走了。緣聚緣散,不必掛懷?!?p> 此時,李峰才發(fā)現(xiàn)師尊的異樣,自手足之處逐漸透明起來。
這是即將魂飛魄散的征兆!
他連忙喊道:“師尊,弟子是撈尸人,可送你入黃泉主流。只要魂入地府,就不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觀星道人搖頭止住。
只見老道遙望黃泉,眼露睥睨,道:“人死如燈滅,就該塵歸塵、土歸土。為師磊落一生,斷不想為了求活,去跟那些陰冥穢物茍且在一起?!?p> “那……師尊可有未了之事?”
老道略一思索,幽幽道:“倒還真有一事放不下。你還有一位師兄,名為封常青。你若有機(jī)會見到他,便替我傳話,便說事與他無關(guān),為師已原諒他了?!?p> 說完,他已全身透明,化為絲絲流光不見,唯獨(dú)只剩一輪明月浮在船頭。
“謹(jǐn)遵師命?!?p> 李峰心有戚戚,雖與師尊相處甚短,但對其有怒有笑的真性情頗為心折。這與他所見的仙官做派完全不同。
“或許,這才是仙人該有的樣子吧?!?p> 他跪拜叩首,這次行的是喪禮。
待其行禮完畢,只見那輪明月飛出,化作一塊圓盤落在他身前。
其內(nèi)傳出觀星道人的留音:“為師果然沒看錯人。此物名為定星盤,乃是為師的道物。為師死后,你若持禮相待,它自會奉你為主。你若前恭后倨,它便與你無緣?!?p> 李峰再行一禮,將圓盤端起。此物入手極重,非石非玉,像是青銅所筑。
“這也行?師傅這心地是不是太單純了?難怪被逆徒所趁!”
他嘀咕了一句,沒想到就引得定星盤震動,傳出一股不滿之意。
“此物真的有靈!”
李峰不禁砸了砸嘴,不敢再妄議師尊。
“切~只不過是個靈智初萌的道物罷了,就你稀罕它。殊不知本大爺才是真正的寶貝!”
竹木舟又開始大吹大擂,但聽在李峰耳里,總覺得有股酸味。
“船老大,我們能回去了嗎?我怕我娘擔(dān)心……”
不等他說完,竹木舟轟然啟動,再出現(xiàn)時已換了天地,回到了此前的桃源洞之中。
“喂~打魚的,你可算回來了!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東西!”
只見一只體態(tài)如豬的巨龜,正以后足作腳,人立而起,在一片桃花林外上躥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