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大喜之日(二)
王霄風(fēng)露出驚恐之色,震驚地瞪著蘇臨,劇痛讓他表情扭曲。
蘇臨將刀輕輕一推,抵著王霄風(fēng)的肩骨將他逼退回去。
“呃!”王霄風(fēng)忍痛咬牙呵斥道:“蘇兄,快把刀放下!你這是怎么了!”
馬勇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刀,和他一同前來賀喜的捕頭也拿起了那些可以殺人的廚具,他們繃緊的身體,默契地調(diào)整著站位。
“不好意思,本來想給你們準備更厲害的兵器,但我只能弄到這些?!?p> 蘇臨眼眶微微泛紅,卻強行擠出笑容向馬勇等人道歉。
“接下來,我要把你們?nèi)細⒐?,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在我殺了你們之前……把我殺了吧!?p> “蘇臨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嚇我好不好?”洛槐南摘下來紅蓋頭,伸出雙手向蘇臨走來。
她的手剛觸碰到蘇臨,蘇臨的左手便搭上了她的手腕,順著她的手臂滑到肩膀,只聽清脆的咔吧一聲,洛槐南的胳膊便如抽了脊骨的死蛇般癱軟下去。
她發(fā)出一聲慘叫,蘇臨飛起一腳落在她的膝蓋側(cè)面,洛槐南的左腿直接歪折成L形,身體傾斜倒了下去。
蘇臨掐著洛槐南的肩膀順勢一丟,把她推倒在墻邊。
“你這個畜生,你在做什么!槐南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啊!”蘇正德沙啞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他推開眾人趕到人群最前方,看到了方才驚悚的一幕。
“癡兒!癡兒?。O啊……你怎么變成這樣了。”蘇正德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蘇臨你瘋了!快把刀放下!”南志賢怒吼道,邁著大步?jīng)_上前來。
蘇臨順勢一刀斜斜斬出,深淺控制得恰到好處,刀鋒割開對方的肚皮,卻不傷及內(nèi)臟。
緊接著他左手并指為刀,極其精準地瞄準對方肩關(guān)節(jié)的縫隙,重重插下!
錯骨手!
錯骨手是督察府每個捕頭都要學(xué)的格斗技巧,體魄要求不高,但殺傷性極強。
蘇臨雖然并不是督察府的人,但他的擒拿技術(shù)卻遠比尋常捕頭更強,在戰(zhàn)場上歷練出的殺伐手段,目的在于一瞬間分清生死,而掌握這種殺伐手段,需要用命來交學(xué)費。
“啊啊啊!啊啊啊!”
南志賢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倒在地上,捂著漏了的肚皮,雙腳蹭地連連后退。
蘇臨神情猶如鑄鐵,冷酷到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他手里拿著刀緩緩下蹲,擺出了戰(zhàn)斗的姿態(tài)。
“蘇臨哥哥,為什么?”蘇臨聽到身側(cè)傳來洛槐南帶哭腔的質(zhì)問。
她的聲音里沒有恐懼,只有不解、悲傷、難過。
蘇臨的眼眶通紅,一言不發(fā)。
他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他現(xiàn)在走的,卻是取死之道。
然而,他必須要分清楚!
“我數(shù)到三十,不管農(nóng)具也好,其他武器也好,盡可能拿點防身的東西吧,之后我就會殺掉你們……馬爺,你可以告訴外面的人,讓他們?nèi)タh衙找?guī)褪至??!?p> 等到蘇臨提醒,馬勇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院子外的人大吼:“快去縣衙找人,有人行兇!”
蘇臨聽到外面?zhèn)鱽泶迕駛凅@慌的議論,以及那紛亂的腳步,他知道有人去縣衙搬救兵了,他滿足了。
院子里的賓客,有的去拿草叉,有的去拿鋤頭,凡是能用上的東西,他們都拿上了。
至于那些沒有戰(zhàn)斗力的大嬸和阿婆,只能語重心長地勸他。
“小臨啊,你清醒點,你看你做的是嘛事嗎?”
“本來好好的大喜之日,被你搞成這樣,鄉(xiāng)親們可都是看著你長大的?。 ?p> “聽婆一句勸,把刀放下,有什么事鄉(xiāng)親們都會幫你的,不要再這樣了?!?p> 癱坐在地上的蘇正德爬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走上前,雙目通紅,咬牙切齒地說:“孫?。∧阋獨⑷?,就先殺我!”
蘇臨咬緊牙關(guān),眼角滑下一滴淚。
下一秒,長刀橫出,切開了老人的膝蓋骨,蘇臨上前一步撞進爺爺懷里,用肩膀順勢一頂,將老人頂翻在地。
“啊啊啊啊!”
蘇臨突然發(fā)出大吼,沖向了馬勇。
兩人同時揮刀。
兩把刀的交鋒,在瞬間勝負已然分曉,蘇臨在馬勇地肩頭割開一條口子,馬勇趁勢近身,兩只手如蝴蝶般翻飛,掐向蘇臨的肘部。
“卡拉!”
蘇臨握住對方拇指順勢翻腕,拇指骨折,他用食指抵住對方的手腕下部,壓在對方虎口的掌心用力一推,馬勇的手腕也直接脫臼……比錯骨,依舊是蘇臨技高一籌!
在上半身反擊的同時,蘇臨的雙腿騰出,一腳踢斷了對方膝蓋。
鋒刃破空,鮮血潑灑在半空,一個捕頭的小臂被直接斬下。
“殺了我??!”
蘇臨放聲咆哮,狀若瘋魔。
殺了我!
你們只有殺了我才行!
蘇臨在心里吶喊。
經(jīng)過一個月的思考,蘇臨已經(jīng)想到了逃離這里的方法,他想明白了自己與那顆缸中之腦有何區(qū)別。
他的記憶無法被修改,自己的思想也無法被操縱,這就是最關(guān)鍵的區(qū)別!
天尊曾經(jīng)說過,幻境分為兩種,一種是靠折磨讓人的心智崩潰,從而求死自毀,另一種則是讓人在美好的幻覺中慢慢沉淪。
蘇臨不會沉淪,更不會自殺,但他會用自己的性命來認清這個世界的真假。
眨眼的工夫,蘇臨將院子里的人全都殺翻在地。
院子里男女老少的哭嚎、尖叫、呻吟混成一團,但卻沒有一個人死,大家都在痛苦地掙扎。
蘇臨的出手很有分寸,他確保大家都只是重傷失去戰(zhàn)斗能力,最多也只是殘疾,但沒有一個會死。
他的臉上,淚水和鮮血混在一起,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蘇臨看著地上缺胳膊斷腿的捕頭,和骨折的叔伯嬸姨,舉起自己喜服的下擺,將刀上的血水擦凈,然后忽然笑了。
“大家是因為害怕傷到我,所以不敢全力以赴嗎?這么多人,竟然都殺不了我?!碧K臨不解道。
剛才的戰(zhàn)斗,他只有肩膀被砍傷了,除此以外,沒有大礙,這讓蘇臨開始確信自己的判斷,但現(xiàn)在,還不是百分百確定。
“為什么?!”靠在院墻下的洛槐南大聲哭喊道。
蘇臨扭頭看向?qū)Ψ?,眼淚流下:“因為我不知道……不知道哪邊才是真的?!?p> “不知道又如何?蘇臨哥哥,你為什么一定要分個真假?我說過……不管你去哪邊,我都不在乎的?!甭寤蹦峡薜美婊◣в?。
蘇臨雙目通紅,淚水無聲:“你不懂。”
門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還有金鐵碰撞的聲音。
蘇臨知道,是縣衙的衙役們帶著兵器趕到了,他們將這里團團圍了起來。
他走到門口,取下木條,將門打開。
門外站滿了人,衙役們拿著牛尾刀和柳木棍,兇狠戒備地望著他,劉祿站在人群最后方,表情驚恐萬分。
身為父母官,村里忽然出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任誰都會害怕,蘇臨可以理解。
“呵!”
蘇臨發(fā)出一聲輕笑,如一頭猛虎般沖進了人群,他現(xiàn)在要做的只有兩點。
一是決不能被活捉,只能被殺死。
二是盡可能不殺人。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個幻境是不愿意殺死他的,否則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村里人有幾千次機會可以輕易殺死他。
這個幻境是想用美好的生活來囚禁自己。
既然如此,那他就要把這美夢徹底擊碎。
我要用自己的命,來換真正親友的性命!
“來??!你們不殺了我,我就把你們……全都殺光!”
蘇臨怒吼著,宛若兇神,他在刀劍棍棒間穿梭,血水在四周翻涌,斷臂在空中橫飛。
周圍的場景在蘇臨眼中變慢了,他本能地揮刀,勢如閃電,心如冷鐵。
溫?zé)岬孽r血里,他想起了許多事,癲狂的感情卻離奇地得到了平復(fù)。
他其實很害怕,他很害怕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如果這是真的,那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發(fā)瘋的人魔。
他傷害了自己的妻子,傷害了撫養(yǎng)他長大的爺爺,把前來賀喜的村人們砍傷打殘,像一個沒有人性的妖魔。
他希望大家能盡快殺掉自己,然后把受傷的大伙送去醫(yī)館看大夫。
他下手很有分寸,大家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很容易就能救回來,只要殺掉他,最后死的就只會是他一個。
蘇臨仍舊記得,王秀才和他說過,那一年不是他救下了槐南,他只是和那群人販子一起趕跑了山賊。
王秀才說,他并沒有獨自擊退山賊的本事。
既然如此,那你們應(yīng)該也能殺了我吧。
蘇臨看向周圍那一張張驚恐的臉,在心里念道,你們可是衙役啊,你們有刀有棍,有這么多人,可比山賊厲害多了。
而我,只有一個人。
但你們?yōu)槭裁礆⒉涣宋夷兀?p> 為什么……我這么強?
蘇臨將人一個個砍倒,凡是有戰(zhàn)斗力的人全都被他砍翻在地。
然后,他便追著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動手,把他們的腿一條條踢斷,讓他們不能跑也不能還手。
他已經(jīng)明白了。
這個世界是假的。
在最極端的選擇面前,這個幻境終于無法再欺騙他。
或者說,這個幻境已經(jīng)沒了欺騙他的手段,它本來就無法殺死自己,在自己這種瘋狂的暴行之下,這世外桃源再也無法繼續(xù)這完美的偽裝。
眾人現(xiàn)實的行為邏輯,從根本上出了問題。
連一幫山賊都無法擊退的自己,竟然能用輕傷的代價,鎮(zhèn)壓整個村的壯年勞力,這傳達了很多東西。
“是我贏了!”
蘇臨堅定道,但語氣卻沒絲毫喜悅。
他耐心地把所有重傷的人,從淮陽村各處,一個個拖回院子,院子里躺著的傷員聲聲責(zé)問著他,有人辱罵,有人哀求,有人因為失血過多,已經(jīng)死去。
外面?zhèn)鱽砉返目穹?,犬吠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瘋狂?p> 蘇臨皺起眉頭,哽咽著抱怨道:“好煩啊,你們真的好煩??!既然都是假的,能不能安靜一點!”
為什么過了這么久,還沒有脫離幻境?
明明自己已經(jīng)識破了這個虛假的世界。
難道它非要自己做到最后一步嗎?
這真是讓人討厭。
蘇臨深吸一口氣,手腕一翻,刀鋒切開了趙虎的脖子,看著趙虎驚慌地按住脖子,蘇臨反手一刀,又送走了老王。
蘇臨的動作很快,這次屠戮不僅是離開幻境的步驟,也是對他心靈的折磨,辦得越快越好。
“蘇兄,清醒點……不要再一錯再錯!”王霄風(fēng)虛弱地說。
“王兄,對不住了。”
蘇臨一刀解決了王霄風(fēng),隨后走到南志賢面前。
“日你娘畜生!我草你媽!”精壯的漢子用最淳樸的語言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蘇臨冷冷道:“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你?!?p> 又是一刀結(jié)束。
一刀一刀……
刀砍鈍了,就還得從地上換一把。
長痛不如短痛,純當在殺狗屠豬!
終于,他來到了蘇正德面前,即使早有準備,蘇臨依舊感到了輕微的眩暈。
“孫兒啊……你怎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哥??!”
“嗚嗚嗚嗚嗚嗚,哥!哥!我好怕……好怕!”
慈愛的爺爺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可愛的妹妹慌亂地哭喊著,或許她們覺得自己的哥哥,還有最后一絲良知吧。
一條黃狗從外面沖進院內(nèi),擋在蘇靈雨和蘇小娥面前,沖蘇臨呲牙狂叫。
“汪!汪汪汪??!”
“嗚嗚嗚……旺財?!?p> 蘇小娥將旺財抱入懷中,嚎哭不止,被抱住的旺財,依舊在對蘇臨呲牙。
蘇臨面無表情地舉起刀,蒼老的聲音與稚嫩的童聲戛然而止,犬吠也消失了……世界安靜了。
蘇臨仰著頭,咬著嘴唇,用力眨眼。
“還……差一個!”
他走到了最后一人面前。
洛槐南的牙齒咬破了嘴唇,鮮血直流,她死死瞪著蘇臨,眼里的深情不復(fù)存在。
“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
蘇臨揮刀,鮮血從脖頸噴出,聲音像林葉間吹過的風(fēng)。
看著洛槐南驚恐地捂著脖子,看著她憎惡的眼神變成絕望,變成悲傷,變成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悔恨,瞳眸逐漸變成一片干涸的清潭。
一切終于結(jié)束,蘇臨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
“還有真正的家人和朋友,等著我去保護!”蘇臨用力將刀插在地上。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
他的嘴角泛起瘋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