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期的陳凡怎可能蓋過成年犬的吼聲,但處于中間位置的旺旺聽到了他的聲音,腦海忽而聯(lián)想到了曾經(jīng)關押地下室的日子。他瞪圓了眼睛,倏然大吼,來自羅馬斗獸場的獒血壓制住了所有大犬。
窗外的黑影,驚疑地發(fā)覺所有大狗都蹲在原地,沒有低頭如想象中的撿食。他抽出手電筒照了照,籠子里所有的毛絨巨獸都側(cè)過了頭顱,死死盯著他看。
赤色、青銅色、靛藍色、黑色、墨綠色,一對對瞳仁瞪得嚇人。
黑影陰惻惻地笑了。他回首遙望街道,空無一人,只有少許的士等待紅綠燈。
陳凡耳邊回響的狗吠逐漸消散,凝視窗外的黑影,他開口道:“這個人是白天和劉姐不對付的敵人,他給我們丟過來的食物,里面通通塞了劇毒?!?p> 陳凡開始點名,從松松點名至最外邊的刀子,十八只狗都回應,沒有去撿地上的食物。有三只想去咬,被旺旺恐怖的赤瞳打量,也都停止了動作。
“貝姬!”
他見到走廊里出現(xiàn)了一個貓影,弓著背炸毛了,于是叫她過來,說道:“你去樓上叫杰克下來,無論何種目的,如果他關門鎖上了,叫狗媽媽們?nèi)ヅ块T,用爪子撓,不管何種方式,一定要逼著他下樓?!?p> 貝姬快若閃電,轉(zhuǎn)瞬消失在了走廊。
到底是低估了壞人的下限,上輩子只聽過新聞里的偷狗、投毒,這輩子便給親自遇見了。夜里窗外的那人,定是白日里的討債團伙,因為被劉姐狠揍了一頓,要拿她店里的寵物出氣——通通毒死。
“你們都聽著,”陳凡厲聲呵斥,“吃了他扔過來的糧食,只有兩個下場,第一個下場是等待白袍子獸醫(yī)逼迫你們張嘴,塞進胃管注入鹽水、肥皂水等反胃的液體,刺激你們的括約肌,到時候不是吐出來,就是拉上一天的屎?!?p> 在場的狗子無不瑟瑟發(fā)抖。
“第二個下場是死亡,”旺旺說道。
陳凡搖尾同意這個結(jié)果。
窗外的黑影掏空了投毒的食物,此時站遠了一些,窗框內(nèi)只露出了半張模糊的臉。
一點火柴摩擦了聲響,陳凡仔細端詳他手里的物件,內(nèi)心激起驚濤駭浪。
他要燒了這座寵物店?
不。
2010年代哪怕沒有發(fā)達的自媒體,沒有爆炸的信息傳輸速度;但是,遍地的監(jiān)控早已天羅地網(wǎng)鋪設主干道路和交通設施。他相信毒死寵物或許受司法裁決,以損害他人財產(chǎn)定罪,這其實多數(shù)情況用賠償金可以了斷。
縱火性質(zhì)便截然不同,燒了這座屋子,會危及人類性命,違反刑法。陳凡不覺得一個暗中投放高利貸、明面披上一層合法外衣的擔保公司會惹上足夠致其破產(chǎn)的官司。
那么……
清輝下的一點星星之火漸漸崩射紅光,它移動著,飛舞著,橫空旋轉(zhuǎn)著,墜入一只松獅犬的籠內(nèi)。猶如視野內(nèi)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陳凡死死盯著這一縷火花,直到它爆開——崩!
“這是擦炮……這是擦炮?!彼灸艿匚嬷p眼,聽到尖銳至極的慘叫,飽含痛楚的嘶鳴,自己的尾巴夾進了后腿,渾身顫抖。
第二個火花放大,他盯著它彈到了頭頂鐵條,悠悠墜入了側(cè)面的大廳瓷磚。
“全部都趴下去,捂著腦袋閉眼,背面朝上!”
陳凡嘶啞著嗓子嗥叫。
一只貓這時沖了過來,她的嘶吼比半夜里小孩的哭泣還要瘆人,就在第四發(fā)擦炮飛入窗框之際,她施展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繃直后腿,化作炮彈飛躍刀子的頭頂,一口咬住那只袖子內(nèi)潛藏的手掌。
黑影慘叫,五指撐開,擦炮掉在了自己腳底炸開。而這只蒙了黑面的白貓瘋了一般撕扯他的手背,濺飛大片血跡。
“貝姬,回來!”陳凡大叫,因為他看到一把反光的刀刃從黑影另一手里抽出。
貝姬反應很快,一下翻身踹了一腳他的下巴,借力回彈進大廳。
黑影劇烈喘息,手里的血順著指縫溢出來,掉到刀子的尾巴,掉得四處都是。
他未發(fā)出一個字,直接壓低了帽檐,駝著背跑了。
茫然的杰克連滾帶爬沖進了大廳,指尖還夾著短了半截的煙頭。
他沉默地看向松獅犬松松和巨型貴賓犬軟軟,這兩個重疊字的昵稱是丟棄它們的主人給取的,阿飛沿用至今。
松松的左前掌焦糊一片,翻開的血肉觸目驚心。
軟軟的后臀流血了,但看它的反應,沒有松松那么激烈。
杰克打開了所有大燈,一言不發(fā),飛速從辦公桌的座機拾起話筒,撥通了劉姐的號碼。
簡短兩句交待情況,杰克陰沉著臉放下話筒,從儲物室拿出大捆的酒精和包扎帶,以及寵物專用止血劑,首先跑到松松籠子前開鎖,并把頂端鐵欄的四個卡扣掰開。
他就著天花板的大燈,看到松松那只受傷的腿支棱了出來,痛苦的哀嚎正一點點減弱,他繃直的背軟了下來,松松顯然在配合,這讓治療的流程大大縮短。
他蹲著和松松保持一個高度,開始了清理和包扎,期間松松掙扎,但很快自己忍了下去。
這僅僅是止血,接下來要等劉姐和她熟知的獸醫(yī)到場,進行手術。
接下來軟軟,比松松還要散亂的卷毛令步驟變得復雜,但仍然和松松一個反應,貴兵犬也極為配合杰克,掙扎的幅度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杰克不由感嘆劉姐,想必是她超強的訓練能力,讓這些被丟棄的、或多或少心理有問題的大犬足夠接納人類。
他用酒精浸濕一捆棉簽的時候,忽然覺得旁邊有了動靜,那是走廊口的位置。
……
“他是為你好,松松,”陳凡在籠子內(nèi)說,“你抬腿,趴下去,不要讓你的毛蓋住了傷口,相信我。”
話語猶如沾染了魔力,松松選擇相信小黑,不再掙扎。
陳凡盯著正在包扎傷口的杰克,離自己大概五米的位置。
他感到了三道目光注視,分別是旺旺、刀子和貝姬。
這三道目光傳遞的感情,是驚人的一致——仇恨,憤怒,兩相結(jié)合,凝為實質(zhì),凝為一把大錘,要把那個傷害同伴的黑影碾成齏粉。
“現(xiàn)在就想跑出去嗎?”陳凡問他們。
“是的,我要給兄弟姐妹們報仇?!?p> “沒咬夠,原來的人類的血比雞腥臭?!?p> “軟軟昨天還分了我一小半的肉?!?p> 貝姬偷摸給小黑開了鎖,接著是旺旺和刀子。
“你們能聞到那人的味道嗎?”陳凡仔細嗅著,發(fā)現(xiàn)擦炮的煙味太過刺鼻,那人的味道在腦海內(nèi)一片空白。
旺旺搖搖耳朵,聽著街外零星的車輛的尾氣聲,幾個行人經(jīng)過對面的街道,相互嬉鬧,訊息由此中斷。
刀子直起了背,他的嗅覺范圍停留在寵物店半徑五十米。
“沒有,找不到,”旺旺不甘心,“就讓他溜跑了?”
氛圍頃刻壓抑,話語漸熄,只有軟軟低聲的嗚咽和棉簽摩擦的聲響。
“我能找到他。”
一道陌生的、聽起來像是中年叔叔輩的嗓音打破了寂靜。
陳凡回望最里側(cè)的鐵籠,那里關押著一只體形龐大的棕黃色獵犬。
“你是,尋血獵犬布魯斯?!标惙捕Y貌地招呼道。
“是的,我叫布魯斯,我為軟軟和松松的遭遇表示同情。”布魯斯傷感起來,“怒氣蒙心時,真理便消失,我希望能幫你們找到真理,而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內(nèi)心。”
陳凡怔怔地聽完這一段話,回道:“謝謝……指引,請問,你該如何找到那個作惡的人類歹徒呢?”
他從沒想到一只狗能禮貌到這個程度,對布魯斯的身世感到了好奇。
同時端倪了這只尋血獵犬的外貌特征——處于嗅覺獵犬系的金字塔頂端的尋血獵犬,正式名稱為比利時圣休伯特獵犬,最早由圣休伯特修道院的僧侶繁育,在1066年被征服者帶到英格蘭。它歸類大型獵犬,皮膚褶皺多,耳朵聳拉,英國偵探小說把它當作了經(jīng)典的警犬。
尋血獵犬以其跨越復雜地形的超強靈活跟蹤能力著稱,能夠嗅出幾天前留下的氣味。同時,該犬性情溫和,舉止文雅,是能騰出較大室內(nèi)空間的主人的優(yōu)良伴侶犬。
“噢,感謝上帝,讓我記住了犬類百科書的內(nèi)容,”陳凡虔誠地祈禱,但隨即清了清嗓子,“這狗連帶著我都傳染了翻譯腔的病,該死。”
獸類語言是共同的,口音卻有千百種。查理有豫州口音,主人就是豫州的;布魯斯的口音有西方的腔調(diào),前主人十有八九是海外的。
“血,”布魯斯沉凝道,“我的腦子里,能夠看到鼻子前端銜接一道血色的線,它一直延續(xù)到窗外右邊的馬路。”
布魯斯長長的吊耳扒拉著,長而粗的錐形尾巴打在鐵條周圍,他那深陷的眼窩遙望月光,表情頗為嚴肅。
“二百七十米,血線不再延伸了,讓我聞聞,那里是充滿了人類快餐的味道,是一家便利店,是的,二百七十六米,血的味道弱了下來……他在遮擋,他在包扎傷勢,血線紊亂——他在害怕!”
布魯斯立起來,看向目瞪口呆的陳凡,以及另一邊籠子里的旺旺和刀子。
“尊重人不應該勝于尊重真理,同樣的,人不尊重我們,真理便成了我們的獠牙?!?p> 一聲聲清脆的聲響令杰克抬起了頭,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走廊,四只狗一只貓,居然接二連三,有序地消失在了內(nèi)間。
而就在此刻,他面前的軟軟嗥叫起來,已經(jīng)止血的松松叫了第二聲,大白叫了第三聲,所有狗兒都昂起了頭顱,向夜空懸掛的月亮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