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當(dāng)晚,襲人見寶玉和奶母李嬤嬤都睡了,里頭黛玉紫鵑卻還沒睡,便卸了妝悄悄的進(jìn)來笑問道:“姑娘怎么還不安歇?”
黛玉忙讓道:“姐姐請坐?!?p> 紫鵑笑道:“姑娘在這里淌眼淚呢,說頭一次來就害寶二爺犯了病要摔玉。
若是真摔壞了,豈不是她的不是?我勸了半晌,好容易勸住了?!?p> 襲人道:“姑娘快別這么著!將來只怕比這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狀你多心
傷感,只怕你還傷感不了呢??靹e多心?!?p> 黛玉道:“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p> 沉吟一會兒又問道:“那個攔著寶二爺不讓他摔玉的是誰?怎么沒聽人給介紹?”
襲人和紫鵑對視了一眼,還是襲人說道:“那個是璐三爺,是大老爺房里的?!?p> 黛玉聽了點了點頭道:“也是哥哥嗎?”
紫鵑道:“好像比寶二爺還大一個月呢?!?p> 黛玉道:“明兒見了我倒要當(dāng)面謝謝這個璐三哥了,若不是他攔著,只怕這玉今天可就真摔著了。”
“璐三爺他……他平日里不大往這邊來,忙著念書呢?!币u人含糊著說道。
“哦……”黛玉便聽出了話里有話了,也便沒有再問。
又說了些閑話,方睡下了。
果然那賈璐往后幾乎再沒漏過面,甚至祭祀宗祠、元旦家宴也不過是草草漏上一面,也不怎么說話,在熱熱鬧鬧的人群中如同透明人一般。
黛玉雖不明著問,卻處處留心。
賈府中本就人多,那些下人婆子們吃飽了閑來無事最大的樂趣便是說些主子們的丑事消磨時光,時間長了黛玉多少也聽出了一些端倪。
原來這賈璐是大老爺在外頭做官時留下的風(fēng)流孽種,前年才自己找上門來認(rèn)了親。
因其生母出生卑賤,故而不為人所喜。
偏這賈璐又是個知道上進(jìn)的,如今只在同兩個丫頭在屋里念書,平日都不大出來,說是來年還要參加縣試。
也知道了寶玉并非那種言語輕浮的浮浪子弟,反而是個極為溫柔小意懂得體貼的人,怪道全府上下都愛他。
那句“揚州瘦馬”的話想來也是無心之說。
對于榮國府里這種人也多、規(guī)矩也大、排場更厚的做派也漸漸的習(xí)慣了。
不覺冬去春來,已過了正月十五,散了一個月的春假后賈府中的義學(xué)又要開學(xué)了。
正月十六一早,賈璐便被召喚進(jìn)了賈母屋里。
一進(jìn)來果然寶玉和一個月未見的秦鐘都在呢,賈璐便大概猜出了賈母要說什么了。
“請老太太安,不知老太太有什么話吩咐?”賈璐畢恭畢敬的請安問道。
賈母略點了點頭道:“今兒你們就要上學(xué)念書去了,有幾句話我還是得囑咐。
讀書上進(jìn)縱然是好的,也不能太累著了,寶玉身子若,倘或傷了神反而不好。
璐哥兒你到底比寶玉大一個月,是哥哥。秦鐘又是你侄兒,在學(xué)里你也得有個當(dāng)哥哥當(dāng)長輩的樣子才好,要學(xué)會照護(hù)著他們,謙讓著他們才是。”
賈璐一一答應(yīng)了,賈母揮了揮手道:“去吧。寶玉,跟你老爺也去請個安?!?p> 三人答應(yīng)一聲辭了賈母出來。
走了幾步,寶玉便扭捏著說道:“璐哥兒,你……你同我一起去跟老爺請安可好么?”
賈璐知道他是怕被賈政訓(xùn)斥,拉上個墊背的或許能少挨兩句罵,因笑道:
“寶玉,不是我不跟你去,只怕老爺見了我又要說你不肯上進(jìn),要讓你多跟我學(xué)著,你聽了又要不耐煩?!?p> 寶玉忙說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只管跟著去就是了?!?p> “也罷。我道是沒什么,只是怕你不自在?!?p> 說著果然同寶玉一起往賈政書房里問安。
不出所料,賈政不免又是陳詞濫調(diào)的一番訓(xùn)斥,讓寶玉多跟賈璐學(xué)學(xué)云云。
寶玉唯唯諾諾的答應(yīng)了,出來才長出一口氣:“你看,我就說有你在老爺不好深說我吧?”
賈璐冷哼了一聲道:“你倒是自在了,總連累得我跟你挨罵,我受用么?”
寶玉便知道賈璐指的是上次見著黛玉自己不小心說了揚州瘦馬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因說道:
“那次是我一時忘了情就說順了口了,可……也不算冤枉你不是?
再說了,老太太不也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也沒責(zé)罰你嗎?
璐哥兒你可不能太小氣了,方才老太太說了,你是當(dāng)哥哥的,自然應(yīng)該讓著我照顧我?!?p> 賈璐冷笑一聲:“放心吧,我自會好好照顧你的?!?p> 寶玉也覺得沒趣,便換了話題:“璐哥兒,你出去上學(xué)都不跟你屋里的那兩個姐姐告?zhèn)€別嗎?”
賈璐道:“方才出門的時候已經(jīng)招呼過了,還要說幾遍?橫豎下午散了學(xué)就見著了,又不是什么生離死別。”
寶玉又道:“璐哥兒,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屋里那個晴雯姐姐的眉眼有些像林妹妹?”
“是么?你這么一說倒是真有些像?!辟Z璐說道。
寶玉道:“卻不知晴雯是哪里人?”
賈璐笑道:“橫豎不是揚州的。她說她也不記得了?!?p> 寶玉聽了也笑道:“你又拿這事來打趣我了!”
說話間來到學(xué)里,賈璐仍在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坐了。
寶玉秦鐘兩個則是在賈璐前面一排挨著坐了。
一時又有許多子弟前后來了,也有認(rèn)得的,也有新來的。
“喲呵,今兒怎么來了這么多新人舊人的?寶二叔好~”卻是金榮來了,跟寶玉打著招呼,眼卻瞟向賈璐,眼里滿是不屑。
如今賈珍同他娘和姑姑璜大奶奶都極熟悉,金榮只覺得自己也跟著水漲船高,同以往不同了。
誰知賈璐只當(dāng)沒看見,金榮倒是討了個沒趣兒。
還有一個月就要下場了,賈璐要抓緊最后一點時間多背一些卷子下來。
過年這一個月他也沒閑著,除了必去不可的事推辭不得平常幾乎都沒出過門。當(dāng)初考研都沒有這么用功過。
多虧了年前詹光不厭其煩的給自己答疑解惑,雖然不見得全對,也是受益匪淺。
他本想太太平平的過完這一個月等著縣試完了再參加院試考個生員,奈何天不遂人愿,在賈府義學(xué)這個熱鬧的地方總要生出些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