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每次從這個黑漆漆的巷口走時,還真是有些害怕,可即使這樣,我也還是沒有回去看江容臉色的打算
“看來要再找個兼職,早點換個小區(qū)了”
“喲,小時回來了,約會去了啊這么晚”
剛要打開門就看到鄰居的大叔出來,他是個禿頂?shù)哪腥?,說話時會漏出他被煙熏黃的牙齒,每次見到他都是用那種油膩膩的眼神上下打量。
“啊對,約會去了”我無力再和他交談,只想快點進家洗個熱水澡
“自己走過來的啊,這巷子這么黑,你男朋友也不知道送送你,記著哥的手機號下次給哥打電話”他說著就要上前拉我
“王富,讓你扔個垃圾怎么這么慢,死外邊了?”說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掐著腰出來,這是他老婆,是個銳利尖酸的女人。
他們大概都不喜歡對方,經(jīng)常半夜能聽到他們在爭吵,還有瓷器,玻璃掉落的噪聲
“知道了,催什么催!”男人不耐煩的回到,關(guān)門時,女人還瞪了我一眼。我無語的搖搖頭,真是可悲,真是可憐。
不出意外的,我回到家聽到了他們爭吵的聲音,我自搬來時就覺得王富是個色鬼,他幾次想動手動腳都被我打斷,為防他,我還特意買了雙男士皮鞋放門口,對外,也都是說我有男朋友,可即使這樣,他還是賊心不死
不過只有他老婆在時他才會收斂,可那又怎么樣呢,他老婆也只會認為是我勾引的她男人,即使我什么都沒做即使我拒絕過,他們只會偏執(zhí)的認為我有錯,也不肯承認她挑男人的眼光如此之差
看來有必要請季祈來冒充一下男朋友了
每天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洗完澡躺在床上,這是唯一讓我覺得我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方法
我搬出來到現(xiàn)在,除了過年,就只跟江容見過這一次。人們都說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可我的母親,就不愛我。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清楚她是真的討厭我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大概是兒時學(xué)走路時摔倒,哇哇大哭,爬起來想讓她抱抱我,她一把將我再次推到說“蠢貨,又臟又蠢”大概是和玩伴玩過家家時頭上戴的小花,她見到了也要譏諷一句“真丑”
她從來不許我叫她媽媽
十五年前,她剛嫁給康旭升時,因為我當(dāng)著管家阿姨的面小聲的叫了聲媽,而被她硬生生拽進房里掌嘴。
我不明白,我那時太小了,委屈的大聲哭起來,康叔叔聽見聲音才沖進來將我拽出去
我根本搞不懂脾氣溫和有禮的康叔叔為什么要娶她,盡管她美麗,盡管她聰慧
可她脾氣太差了,大腦搜尋那些幼年的記憶,我不記得她給過我好臉色,同樣,也沒給過我親生父親好臉色
我爸爸是我家那個小鎮(zhèn)工地的工人,盡管一貧如洗,可娶到的妻子卻出乎意料的美麗動人,在那個已經(jīng)不在捆綁,已經(jīng)流行自由戀愛的年代里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有一次,鄰居來串門。隨口問了句“江容啊,怎么從不見你娘家人?”正在切菜的江容手一頓,菜刀險些掉落,包括正在看動畫片的我心里都是打顫的害怕
自此以后每當(dāng)有人問起江容家里的事,她都會立刻變臉不再說話。不知是誰傳開的,江容根本不是自愿嫁給我爸爸的
那些年歲里,我經(jīng)常在半夜聽到她坐在床頭的嗚咽聲,白天她還是行尸走肉般買菜,做飯
可是只要我有一點不如她意,她就會像瘋了一樣尖叫,嚴重時會扯著我的頭發(fā)將我扔出門外
可除去她極端的性格,我明白,她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和父親,奶奶,我們才是一個世界
她的衣服永遠整潔干凈,我們不是
她說話時的腔調(diào)總是標(biāo)準(zhǔn)溫糯,像電視劇里念臺詞的女主角,我們也不是
她最喜歡的電影是《泰坦尼克號》,《亂世佳人》這種浪漫文藝片,通常這時,奶奶會直接臭罵她并讓我關(guān)掉電視
她面對爸爸的討好與殷勤冷漠無言,也不喜歡鄰居八卦,而面對我則像是看見墻角的臭蟲一般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某個深夜,爸爸還在工地上工作,我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寫作業(yè),江容在房間不知在跟誰打電話,她掛掉電話沒多久,便有穿著制服的警察進來,他們攀談了一會有人問:“那是你女兒嗎,你帶著她跟我們一起回去嗎?”我瞪大眼睛,緊張的呼吸
“不是,領(lǐng)居家沒人管,跑來寫作業(yè)的”她說完。而后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從那以后她便在沒回來,倒是家里總來警察問東問西
奶奶經(jīng)常坐在凳子上罵她:“真是個不要臉的爛貨”邊罵邊抹眼淚“她克死了你爹,你個小畜生長大可一定給老娘討回公道”
原來,這幾天一直沒見爸爸,是他在工地被掉下的磚墩砸死了。奶奶沒文化,江容不想管,包工頭賠了幾千塊就草草了事
原來那時,幾千塊就可以買條命
我不懂,卻還是掉了淚。以后連爸爸也沒了
警察在次找上門是奶奶去世后,姑姑不想養(yǎng)我,說江容才是我的監(jiān)護人
時隔幾年,我再次見到了江容,她美的像換了一個人
我望了望我腳上破了洞的小布鞋和洗到泛白的裙子,我甚至不敢相信是眼前這個女人將我生下來的
她看著我,面無表情的說:“走吧”
她嫁了一個很好的人,他英俊,溫柔善良,為她花很多錢逗她笑,而我去世的爸爸只會說:“阿容,別哭了,跟我好好過日子吧”
我被她牽著走進這個我一生都觸不及的美夢中
芬芳的鮮花,甜蜜的水果,精致的奶油蛋糕,鉆石般閃耀的水晶吊燈
而在我叫了她一聲媽媽后,我被她撕扯出這夢境,她將我拉到房間一邊掌嘴一邊尖叫:“來之前不是說了,不讓你喊我媽媽嗎?”
我一邊捂嘴一邊哭:“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
在那一刻,我仿佛讀懂她的眼神了,她本該閃耀的人生,我是那代表著恥辱的釘子,狠狠的刺入她的肉里。只要她看我一眼,就會想起那段如同蛆蟲般掙扎扭曲的歲月,可她那么驕傲,她想重新活一次,她不能看見我
可她必須要看見我,就好比作今天
我真為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