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最好的謊言是真話里摻假
墻角的姑娘尚有靈氣的眼睛微微一睜:“你,你如何知道我?”
于是小寧向她簡略說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怎么打聽玉樓春的人,又怎么掉下來。
姑娘眼中流下淚水:“還以為你能救我,原來你也是為那掌柜所害……”
說著,她向小寧講了當初她的經(jīng)歷。
所謂最令人信服的謊言,并不是全盤瞎編,而是在真話中摻假。那白胖掌柜言論便是如此。
當初,戲春搖擺不定,與小樓爭吵,都是真的。掌柜的還扮做白臉,日常勸慰。
然而,無人知曉,那張笑臉下,漸漸暗生詭計。
正是利用小情侶的爭執(zhí),掌柜先將戲春推落酒窖,囚禁起來。然而明面上,又告訴小樓,戲春怕他阻攔,因此不告而別,南下去尋下家了。
小樓心急,不疑有他,立刻去當鋪當了行李,連夜南下,無形之中,讓當鋪的人員也成了他離開的證人。
兩真夾一假,小樓的簽出是真的,去了當鋪也是真的,只有戲春的簽出是假的——但除非熟悉戲春筆跡的人,誰又會知道?
至于那白面掌柜為什么留下戲春,看她雖然憔悴依然美麗的面龐、凌亂不整的衣衫,以及想到掌柜身上的霉味,洛小寧也能明白七八分。
戲春眼中有屈辱的水光,低下頭小聲道:“他一天只供一頓飯……既吊著我一口氣,又讓我無力反抗……只能……過著這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寧吸了一口氣,不止因為心疼戲春,也是聯(lián)想到自身:那笑面虎掌柜把她推下來,想必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看她是個青春少女,身上又有錢財,打算故技重施。
她雖然武功高強,但人是鐵飯是鋼,掌柜如果鐵了心不送飯,餓她三天五天,到時別說打架,只怕爬都爬不起來,任人宰割。
一想到那白胖如大肉蟲子的掌柜色瞇瞇地靠近過來,她就一陣冷戰(zhàn)。
她又想起,她跟都過敏一道來的,都過敏那么聰明,可能識破掌柜的詭計。
但這一念頭卻讓她更擔心了:都過敏一個病秧子,身體還沒有普通人好,萬一看穿掌柜,惹得后者狗急跳墻,豈不更危險。
所以,拖不得,還是得趕緊想辦法逃跑??!想到這里,她急抬頭,用火石照著,四處打量是否有逃脫的空隙。
“別找了,”戲春虛弱地笑一聲,“我找了四年了……”
的確,小寧先上看,她是從上頭掉下來的,可這酒窖挑高很高,墻徒四壁,毫無可以扶手借力的地方讓她可以再爬上天花板。
她在下方再找,敲敲墻壁,都是實心的悶響,顯然砸開墻壁這條路子也走不通。肉眼可見唯一的出口是一扇銅質大門,嵌在墻壁之中,門面上已經(jīng)長滿銅綠。門的下方有一長方形扁口,應該就是戲春說的送飯進來的地方,但口子才兩指多長,一個大活人無論如何不可能從那里出去。比送飯口再高一些的地方有一鑰匙孔,是那種里外對開的鎖,估計掌柜每次都是用鑰匙打開這扇門進來,對戲春予取予求。不過當然,現(xiàn)在她們手里沒有鑰匙。
小寧拔下頭上釵子,嘗試去撬那鑰匙孔,將耳朵貼在門旁,聽里面聲音。但試了幾次,都聽見里頭咯吱咯吱,十分擔心釵子斷在里頭,不得已停了下來。
一片幽暗之中,小寧陷入苦思,真的,這要怎么逃脫呢?
現(xiàn)在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是假意順從,等掌柜的下來,打昏他搶走鑰匙。但是,時間不在她的一邊,掌柜的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主兒,如果不上當,先硬餓她五六天,這方法就行不通了。
何況,她還擔心上頭的都過敏,千萬別叫人害了。
就在這時,她卻聽見蹬蹬的腳步聲。
戲春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拉住小寧袖子。
但小寧豎起耳朵一聽,這明顯不是大腹便便的掌柜,而是輕快數(shù)倍的步伐。
那會是誰來?
送飯的口子被打開了,里頭映出一張十分意外的面孔。
居然是掌柜的女兒二妮,也就是先前在瓦市找他們麻煩那位“玉米須”。
二妮手中端著一只瓷盤,上頭有各樣酒菜,更重要的是,她腰間掛著一把銀晃晃的鑰匙。
“兩位都餓了吧,來來,這有上好的飯菜,”二妮蹲下,臉上掛著曖昧不明的笑容,從扁口將托盤遞進來。
小寧一時陷入了巨大的驚詫,圓睜著眼看這孩子。
難道是錯怪了她,她有著如此善良的一面嗎?
她趕緊把托盤接了進來,又問:“是你爹讓你來的?”
“怎么會是他呢,是我自己要來的,”二妮笑著,把那把銀晃晃的鑰匙也從門縫底下塞進來。
小寧極其感動,伸手想去拿那把鑰匙。
這時,卻發(fā)現(xiàn)戲春在身后,只是冷笑,一動不動。
想到戲春已經(jīng)在這囚牢四年,小寧一瞬間反應過來,化拳為掌,啪地拍下去,想把鑰匙摁死在地上。
然而,還是慢了半步,原來鑰匙后頭早連了極細的線,二妮一拽,嗖地一下,就回到了她手中。
戲春在身后,掀開了酒壺的蓋子,登時一股騷味四溢。
洛小寧急回頭,仔細一瞧,發(fā)現(xiàn)那托盤里的酒菜,或是土塊,或是腐肉,甚至還有一碗都是蟑螂,一開蓋子唰地爬得四散。而那壺“酒”,實則是尿。
世上最失落的,不是從來沒有希望,而是摸到天堂的一瞬,又被踢下深淵。洛小寧現(xiàn)在,就深有體會,氣得渾身發(fā)抖。
而門外傳來“玉米須”癲狂的笑聲,夾雜一絲不滿:“怎么這么快就露餡兒了,不好玩,不好玩!”
“你這姑娘怎么這么惡毒,”洛小寧怒起來,道,“我們左不過是說了聞先生幾句不好,哪里有生死大仇,值得你這樣?”
“你敢說我家聞哥哥的壞話,還敢來住我家的店,我就恨不得把你挫骨揚灰了!”二妮說著,又是一陣尖厲大笑。
小寧還要說些什么,但魔怔少女已不多聽,故意哼歌哼得很大聲,自顧遠去。再度留下被外界遺忘的房間。
洛小寧搖搖頭,嘆口氣,有那樣的爹,養(yǎng)出這樣的女兒也不奇怪。
就是,如果她真有什么好的個性,怎么會放任戲春在這里被關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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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此時的都過敏,正在從永興當鋪往回趕。
從永興當鋪到福來客棧,中間有一段路很繞,要經(jīng)過一片郊外的亂墳崗。
盡管東都是熱鬧的都市,但晚上的亂葬崗,還是安靜得有些瘆人。
都過敏突然停下腳步,站在了土路的中間。
因為他的面前,出現(xiàn)了掌柜那張白白胖胖的臉,此時在月光的照射下,像帶著一張戲里的面具。
“呱”的一聲,一只夜梟被驚擾,撲棱棱從墳地間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