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后,武坊事宜一切如舊。
一日,陸瑤分心之際,拿茶水灑到了一位客人,被客人與老板一通批評,又回扣了工錢。陸瑤彎腰低首,連連稱歉認(rèn)錯,待得回歸家中,不免沉悶。
不僅因?yàn)榇耸?,更因,?dāng)時圍觀她被批評場面眾人中,還有兩位昔日教習(xí)所長官。那二位長官曾十分賞識她,意欲拉她日后共謀諸事,辭出之時,二人還十分用心留勸過她。如今過去五年,再次見她,卻在此處,是此番景象。
陸瑤記得他們于武坊看到自己時,面上驚詫又不好意思相認(rèn)的神色。她思慮著,如今自己年歲二十有五,那些曾遠(yuǎn)不如她之同輩中人紛紛家業(yè)安定,候果有成,自己卻當(dāng)著小伙計,收入低微。
她對旁人無有意見,對自身很有意見。往后日程,又不知去向何方,如此思慮著,家人親友各類指摘又匯入她腦中,令她思潮煩亂,心緒低沉。
第二日來到武坊,陸瑤因前日思慮無食而腹痛,她情緒亦還未好轉(zhuǎn),便跟老板告假一日,想仔細(xì)做一番思量,以做自救。
“陸瑤?你要走嗎?”陸瑤踏出武坊門口時,碰到正好前來的袁炙中。
“嗯,告假一日?!标懍幓卮鹬膯栴},面上卻已然無心再去做出往日歡快模樣。
“你怎么了?”袁炙中察覺了她的低落,有些關(guān)切。
“無事,袁教頭?!标懍幋鹜瓯阋唛_。
“你遇到事了么?”袁炙中追上前問道。
“并未,袁教頭,我只是自身不濟(jì),告假休憩?!标懍幒唵位貜?fù)著。
“那你今日如何安排?”袁炙中問,“我知你心緒不佳?!?p> “……歸家休憩?!标懍幋鸬馈?p> “不介意的話,我可陪你疏解一二?”袁炙中問道。
“我心緒低沉,徒然掃興,袁教頭?!标懍幓卮?。
“無妨?!痹酥姓f。
“我們?nèi)ヱR場吧?騎騎馬走一走,一切都會開闊些?!痹酥刑嶙h。
“我不會騎馬。”陸瑤情緒仍舊低落,如果不是袁炙中一直同她說話,她只想原地蹲憩片刻。
多年受創(chuàng),她始終還未恢復(fù)平穩(wěn)內(nèi)心。
“正好我教你?!痹酥姓f道,他比平時看起來,話語多了許多,變得主動熱心。
“那好吧?!标懍幱行┤纹浒l(fā)展,不想再多想,亦不想繼續(xù)抵抗。
“陸瑤,聽說你曾在武府修習(xí)過,怎不會騎馬?”袁炙中邊行于身側(cè)邊問道。
“因?yàn)槲夷懬?。我怕騎馬時,馬匹在手中不受掌控,我會跌落摔傷,出糗丟人?!标懍幷f著。
“你不能總?cè)绱讼?,你要去試,去克服,沒什么大不了,不會有你想象中那么難?!痹酥胁煌9膭钪懍?。
“多謝你呀,盡聽我訴說一些低落言語?!标懍幈磉_(dá)著謝意。她往日一兩次言及疼痛,家人聽聞會嚷嚷著走開,只說她抗害不濟(jì),徒然掃興。
“今日與你行出,擾你清凈,掃你興致,實(shí)在抱歉,我平日不會這樣。若有下次,我定振奮同程?!标懍幖奔敝虑福状胃酥歇?dú)處,卻偏偏心緒不佳。
“陸瑤,你不必說這許多,我并不在意?!痹酥姓f道。
“今日同你出行,我很舒心?!彼a(bǔ)充言語。
“真的嗎?哪怕是這樣的我?”陸瑤向來不在外人面前,展示陰郁低落。她若逢出門對人,便是歡快輕松的模樣;若陰郁難解,會獨(dú)自躲起來消化完成,再去笑臉迎人。她未想到,會被袁炙中看到自己這樣的面貌。她今日心緒,神色,甚至面容肢體都是低落無力的。
“嗯!你很好,不要多想?!痹酥谢貜?fù)著。
“我們?nèi)W(xué)騎馬吧?”陸瑤心緒有所緩解,提議道。
“好啊?!痹酥锌粗潘梢恍χf道。
騎到馬上,陸瑤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巴克武府時期的自己,那時候她有一次想學(xué)騎馬,來到馬匹旁邊,還未上馬,已被發(fā)狂的馬匹踢倒。眾人看著齊齊發(fā)笑,陸長風(fēng)路過,也看到了這一幕,從此她便怕馬了。
“陸瑤,開始往前走,驅(qū)使馬匹。”袁炙中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陸長風(fēng),他此刻在干些什么,他們均會過得很好吧,不像我這般,一把年歲一事無成,還如此低落?!标懍幩季w漫游。
“陸瑤,我錯過你了?!币荒昵埃c陸長風(fēng)分別的第五年,她收到陸長風(fēng)一封書信,只有這幾個字。
“陸瑤,為什么你總是那么難過?為什么總是你碰到壞事?”陸瑤持續(xù)心神恍惚,思緒漫游。再加上隱隱腹痛未消,她感覺很是疲憊……
“小心!”袁炙中聲音傳來,卻已來不及。
馬匹遇到障坡,一個起跳,陸瑤正自走神間,落下馬去,并且,身后有好幾匹他人馬匹疾馳而來。
陸瑤醒過神來,眼看要摔到地上,被后來馬匹踩斷踏亡。
卻見一道人影飛過,攬起還未落地的她,幾個急滾,落到路邊。其余馬匹沖跑過去,慶幸無事。
“多謝你,又救了我。”陸瑤說道。
“不必,無事就好?!痹酥谢卮?。
二人有些輕微擦傷,其余無礙。繼續(xù)上馬練習(xí)。
“你看,騎馬并不像你想的那樣難,對不對?”袁炙中在前方馬背上對陸瑤喊道。
“是啊,我已經(jīng)慢慢會騎了?!标懍幣d奮回應(yīng)著。
二人騎著馬往來多趟,陸瑤學(xué)習(xí)起來,發(fā)現(xiàn)竟很是順利,她已經(jīng)不怕騎馬了。
“謝謝你今日幫我,我請你吃飯好嗎?”下了馬場,陸瑤問道。
“嗯,如若你非要請,那我便勉為其難答應(yīng)咯。”袁炙中話語輕松起來。
“謝謝你勉為其難?!标懍幰嘈χ貜?fù)。
“袁教頭,你為何還未婚娶?”吃飯其間,陸瑤問道。
“唉……一言難盡?!痹酥袊@氣,并不想多說,陸瑤看他神色傷感。
“無妨,你說說嘛,我這個人,最善傾聽故事,撫愈人心了?!标懍幤鋵?shí)一直都能感覺到袁炙中,心門緊閉,不似尋常人開懷。
“你撫愈不了我?!痹酥泻纫槐疲淠f道。
“說說嘛。”陸瑤不放棄,“我覺著,你遇到我,是遇對人了,我最擅長醫(yī)人心傷了。”
“唉……無非是被人傷懷,還不能放下罷了?!痹酥泻攘诵┚疲焐舶盗讼聛?,他有一些敞開心扉。
“何人?如何傷的?”陸瑤追問。
“從前亦定過一任未婚妻室,無奈她未有解釋,驟然另結(jié)他人。”袁炙中說著,神色黯然。
“許是我太傻,滿心認(rèn)定卻等來一昔換景?!痹酥锌嘈Φ馈?p> “你不傻,是那人行事不全?!标懍幷f道。
“你不覺著我可笑嗎?”袁炙中問。
“這有什么好可笑,何時認(rèn)真全情對待他人,成了可笑之事。”陸瑤回復(fù)他。
“也許是她失全,也許是你二人無緣,但你并不可笑?!标懍幯a(bǔ)充著。
“你是如此以為嗎?”袁炙中心緒有些疏解,“難道牽念不放,不是男兒恥辱嗎?”
“不算恥辱,用心有何恥辱。”陸瑤堅定說道。
“用心不算恥辱?”袁炙中有些怔怔然。
“終究,只是無緣。”陸瑤雖如此說著,看似清醒旁觀者視角,實(shí)際上,她看到袁炙中為那個女子如此牽腸傷身,很是難過。
“為何我要在這里,聽你說你對另一人如何放不下。”陸瑤不禁苦笑著問自己。
“……”袁炙中有些出神,未做言語。
“你既釋然于無緣,又難過于無緣吧?”陸瑤看著他神色說道。
“陸瑤,你看到了我?!痹酥谢仡^看她說道。
陸瑤不再言語,只是微笑,其實(shí)她有些難過,袁炙中心中,全是那個女子嗎?
“陸瑤,今日飲酒不多,卻似醉地厲害。”袁炙中說道。
陸瑤笑著看著他,“你只有醉了才會多說這些吧,袁炙中,但愿我醫(yī)到你一些?!标懍幮南搿?p> “酒足飯飽,我們便各自歸家吧?!标懍帉υ酥姓f道。
“陸瑤,謝謝你聽我閑語許多?!痹酥姓f道。
“也謝謝你今日開解我,教我騎馬,解救我。”陸瑤說道。
袁炙中似再想說些什么,終究未開口。
陸瑤微笑轉(zhuǎn)身,離開。
此后,陸瑤再未在武坊見過袁炙中。只知有些伙計,知他落腳客棧,平日與他交集比自己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