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死了。得知這個消息是在我入職兩周之后的一個下午。小芳在趕去車站的路上打來的電話。我要開車與她一道去,她不讓,匆匆交待幾句,便掛了電話。
臨近下班,我被老板拉去見一個顧客,談完業(yè)務(wù),已是晚上七點(diǎn)過了。我給小芳打去好幾個電話,卻怎么也打不通。直到第二天清早,我的手機(jī)才收到一條小芳發(fā)來的短信——“不要擔(dān)心,忙完就回,你記得吃早飯?!?p> 當(dāng)天下午,我忙完手中的活,請示后提前兩個小時下了班,驅(qū)車出城。小芳曾跟我講過小蘭老家的名字。
我知道小芳一定不好過,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她,她心情沉郁時總是不愿多說一句話。下午六點(diǎn),我趕到了隸屬資中的一個偏遠(yuǎn)的小鎮(zhèn),在那里我也終于打通了小芳的電話。約莫又過了一個小時,在翻過二十公里蜿蜒的山路后,我才終于趕在天黑前找到了小蘭老家所在的村莊。
小芳早早地在路口等我,我跟著她又走了七八百米的小路,才總算到達(dá)了目的地。小蘭的家是一個依山坡而建的二層小樓,門口是用水泥砌成的小院,從小院而下大約四五級臺階,是一片長滿玉米的農(nóng)田。從房子的外觀看,似是修成年月不久,與旁邊人家的房子相比,嶄新和闊氣許多。小蘭的靈位擺在大門左側(cè)一個臨時搭建的黃色帳篷內(nèi),這可能是我見過最為冷清的靈堂了。里面除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再無其他任何人。田頭路口處,有幾個低語的村民偶爾往這邊瞟幾眼,她們從我和小芳剛才經(jīng)過時就一直盯著我們看。這讓我很是不自在。
小芳拉著我慢慢走進(jìn)帳篷內(nèi),這時那個老婦人也直起了頭,見我進(jìn)來,她極艱難地想要起身。我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我將走之前就準(zhǔn)備好的白包遞給她,簡短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小芳取來一疊黃紙,我們蹲在小蘭的靈位前,默默地?zé)?p> “她……她怎么會……”看著小蘭的黑白照片,我的舌頭不禁有些打結(jié),至此,我都似在夢里一般。
“晚點(diǎn)我再跟你說,”小芳低著頭一邊往盆里放著紙錢,一邊用掌跟輕抹眼角,“她媽媽耳朵和腿腳都不好,我可能要多待幾天?!?p> “我跟老板說一聲,我陪著你?!蔽艺f。
“不……不用,你回……”
小芳正要推卻,我兀地握住她的手,她遂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頭繼續(xù)往火盆里添著紙。
晚上,小蘭的媽媽執(zhí)意一個人留在帳篷里守夜,讓我和小芳睡到二樓東側(cè)的房間。期間,小芳下去過幾次,又被小蘭的媽媽推回來,她說些什么,我也聽不大懂,想來是不愿讓小芳去熬夜吧。
“她是自殺的?!毙》甲詈笠淮位貋砗?,坐在床邊,終于跟我說。
“什么?自……自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小芳告訴我之前,我有猜測過是車禍或是疾病之類,但我萬萬沒有想過是自殺,“她不是……不是年初才……結(jié)的婚……”
“若不是結(jié)這個婚……可能她也不會死了!”
“因?yàn)榻Y(jié)婚?”我的心里充滿了不解。
小芳長長的嘆了口氣,燈光下她的臉色無比的蒼白。她停了很久,才又繼續(xù)說道:“五月份,她又懷了孩子……掉了……男方家從醫(yī)生口中得知小蘭有過人流史……就罵她是……然后堅(jiān)決要求離婚,這件事在村里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你是說小蘭是因?yàn)槟切╅e言碎語才……”
“可能是覺得沒有活路吧!畢竟……人家罵的也是事實(shí)。”小芳低頭說。
“為什么要因?yàn)閯e人的幾句話去傷害自己?”
“你不懂的,有時候閑言碎語比刀子還傷人?!毙》颊f著抬頭環(huán)視屋內(nèi),“看見這個房子了嗎?沒人比我知道,小蘭為了給家里蓋上這座房子吃了多少苦。可正是因?yàn)槟切╅e言碎語,小蘭的父親到死都不愿住進(jìn)來?!?p> 我沒有再說話,獨(dú)自悶在那里,我實(shí)在不想再去繼續(xù)這個話題,特別是在這個偏僻迂腐的鄉(xiāng)村。
“現(xiàn)在家里就她媽媽一人嗎?”沉默了一會,我又低聲問。
“嗯,”小芳點(diǎn)頭,“她爸爸去年病逝了!”
“家里就沒有叔伯親戚?”
“她媽媽早年是流浪到這里的,她爸爸倒有個弟弟,就旁邊這家,只不過……沒什么親情!”
“嗯,我明白,農(nóng)村里是有很多兄弟不和睦的情況?!蔽艺f。
“何止不和睦,簡直仇人一樣的??吹侥莻€傷疤了嗎?”小芳說著指了指東側(cè)墻頂部一道明顯用水泥補(bǔ)過的長痕,“這個房子二樓就險些被他們家砸了?!?p> “砸房子?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錯愕的問。
“說是比他們家房頭高了幾寸!”小芳無可奈何的說。
“簡直可惡!”我恨的牙根直癢,“這明顯就是欺負(fù)人嘛!”
“說是后來經(jīng)過村委調(diào)解,重新修補(bǔ)了,但到現(xiàn)在她叔家一分錢都沒給,兩家也從此形同水火……”
“果然能夠給你致命傷害的,往往是離你最近的人!”
“……”
幾天后的清晨,小蘭“上山”了,送葬的只此我們?nèi)齻€人。我和小芳攙扶著眼睛哭腫的小蘭媽媽一路走到山頂。
下葬的那一刻,小蘭的媽媽哭的撕心裂肺,小芳也在哭,我亦跟著眼淚簌簌的落。我從未想象的到一個人竟可以“走”的這般孤零。
當(dāng)天中午,吃完飯,我們決定離開了。小芳留下了一些錢,并囑托家中有事可以給她打電話。小蘭的媽媽拄著拐杖將我們送到村口,臨走的時候她忽然拉住小芳的手,眼睛泛著淚光,問:“芳,你是蘭蘭最好的朋友,你跟……跟我說實(shí)話……蘭蘭她到底是不是在外面……”
“不是?!毙》紦u頭說,“她跟我一起……賣樓的?!?p> “好……好……好……”小蘭媽媽聲音顫抖地重復(fù)著,眼淚瞬間鋪滿了臉。想來村子里的閑言碎語已折磨了她無數(shù)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