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昏沉,山谷變得格外冷清,林間徘徊許多野燕,似乎預(yù)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在山谷向南五十米,會途徑一片茂密的森林,林中白霧彌漫,肉眼不見手指,使得難以望其邊際。
若是接近夜晚,白霧會慢慢消散,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次聚集。
至此,每當(dāng)霧氣散去,林中會若隱若現(xiàn)幾排圍欄,圍欄之內(nèi)搭建著一間木屋,屋內(nèi)亮著燈火,屋外音聲傳蕩。
如今,時而吹過一陣來自北方的涼風(fēng),將木屋門前懸掛著的吊燈搖晃。
圍欄里種滿了白色花朵,那是梔子花,花瓣開得鮮艷,花蕊散著芳香,飄過附近的樹林里。
木屋后面同樣一排圍欄,只不過土里沒再種花,而是立著三塊墓碑。
埃文放下手中的拐杖,緩緩坐在木椅上,他的面容蒼老褶皺,頭發(fā)均已斑白,就連挪動雙腿,也會氣喘吁吁。
即便這樣吃力,在這與世隔絕的山林里,也獨自生活了將近七十余年,沒有伴侶,沒有親朋,更沒有子嗣。
他,就是這么孤獨,但他,卻并不這么覺得的。
“凱特琳,我會在大雨到來之前,將這首曲子吹給你聽。”
埃文從衣袋里取出一支口琴,身體正對著最右側(cè)的墓碑,輕輕吹唱。
這支口琴跟了他許多年,甚至每天都會在墓前吹唱同一首曲子,到現(xiàn)在卻能保存的非常完好。
因為這是他一生的承諾。
他的曲調(diào)很深沉,很壓抑,如同在一場饑寒交迫的暴雨中,兩只同行的燕子迷失了方向,彼此分散。
沒過多久,大雨即將襲來,他也吹完了最后一曲。
撐著拐杖,埃文回到木屋里,關(guān)上房門。
木屋里點著油燈,四周的墻壁上懸掛著許多畫像,那些畫像都是畫的相同一個女子。
女子很美,美得像是一個仙女。
北風(fēng)摻雜著雨水,時而從窗沿縫隙滲透進(jìn)來,打濕了桌子上還未創(chuàng)作的畫紙。
隨后,他來到窗邊,將窗戶緊緊關(guān)閉,望向外面沉重壓抑的山林,一時之間,竟會感嘆多年以前的年少時光。
只是他再怎樣感嘆,也無法驅(qū)逐這落寞的心境,像窗外的雨絲裹挾著陰郁,從昏黃的思緒中盤旋而下,飄向寂寞冰冷的曠野。
“陪伴你,是我一生要做的事情?!?p> ……
一九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會是烏托蕭村莊里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這天他們的祖先因戰(zhàn)亂所致,移民并在此定居,所以為了慶祝新生,每年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舞節(jié)。
村莊位于歐洲法國西部,英吉利海偏南,坐落在偏僻的群山之內(nèi)。
山中森林密布,野草橫生,唯一的山路,也是曲折難行,距離國家公路有數(shù)個小時的行程。
因此村莊的設(shè)施落后老舊,族人生活古樸,外面的人不屑于進(jìn)來,里面的人也不愿意出去。
在村莊向北不遠(yuǎn),有一片寬闊且又干凈的草場,草場外圈著松木圍欄,圍欄里飼養(yǎng)著奶牛,駿馬。
只是現(xiàn)在這些牲畜都被驅(qū)趕至牧棚里,草場四周圍觀許多族人,加上在中心跳舞的,大致有二三十人。
他們身穿古色長袍,興高采烈地跳著族里傳下來的舞蹈,一邊拍鼓,一邊歌唱,有老人、有年輕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和孩子。
幾乎村莊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這里歡聲笑語,感受大自然與生命互相交融的氣息。
不過有些事總是那么不盡人意,出乎常理。
與草場相反方向,也正是村莊的南部,可以看見生長著一片枝干粗大的橡樹林,它們的葉子擴(kuò)散且緊密,如同許多天然的遮陽傘。
而在其中的一棵樹下,竟然坐著一個男子。
他留著長發(fā),細(xì)微的胡須頗有性感,深邃的眼眸無時無意中望向天空,手里拿著一支口琴,吹唱的是英國音樂家約翰·列儂的歌曲《Imagine》。
只不過原作者是用鋼琴彈唱,他用的口琴吹唱,必然不會擁有那份特殊的音律。
男子的名字叫做埃文,年齡只有二十四歲,他并不是烏托蕭的族人,而是來自布列塔尼亞的城市。
也許是命運坎坷,近幾年他就患上了抑郁癥,加上病魔纏身,身體十分虛弱,隨時都會面臨死亡。
根據(jù)父親的指示,在私人醫(yī)生加布里爾先生的陪同下,上個月便來到這個適合治療的世外村莊,悉心療養(yǎng)。
埃文根本不理解父親以及外人,為何會將自己定義為病人,他知道自己沒有病,只是被惡靈纏住了心。
來到這里,每天會有這支口琴陪伴著他,還有身后的橡樹,腳下的綠草,頭頂?shù)乃{(lán)天,他并不孤獨,只是缺少一個能夠明白他內(nèi)心的人。
父親不理解他,加布里爾也不理解他,每個人都不理解他,只有他的母親曾經(jīng)理解過,可是也去世了。
對于母親的死,他悲憤無助,倘若每個人都用骯臟的手段,審判無辜的人死亡,那么這個世界將會何等的黑暗。
“埃文,你怎么不去觀看舞節(jié)?”
這時,埃文突然聽見一陣聲音,他抬頭一看,卻見不遠(yuǎn)處走過來一個男人。
男人身穿灰色制服,高大的身軀有些強(qiáng)壯,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私人醫(yī)生,加布里爾。
“那只是給人欣賞的,恰恰我不是。”埃文放下手中的口琴,刻意回道。
“天哪,如果讓你父親聽到,他一定會痛哭流涕的!”加布里爾緊忙走到對方身前,覺得這話莫名其妙。
“人如果沒有心,就是一具空殼,而我的心早就被惡靈侵蝕凈了?!卑N目吭跇涓膳裕o閉雙眼,似乎在聆聽心臟是否在跳動。
“所以你成天待在這里,與樹為伴,借曲消愁,虛度光陰?”加布里爾雙臂交叉,語氣里帶著責(zé)問。
“假如靈魂可以擺脫束縛,與自然相互融合,那么肉體將不再是一間痛苦的囚牢。”埃文認(rèn)真說道。
“可你該知道,沒有肉體,你會無家可歸!”加布里爾激動道。
“家?如果夢想實現(xiàn),大到世間萬物,小到一座孤墳,都可稱家?!卑N奶稍诓莸厣?,張開雙臂,慢慢感受自然給予的美好。
“看來,今晚對你的治療要加量了……”加布里爾抖抖肩膀,只好自己一人去觀看舞節(jié)。
夜晚,村莊邊緣。
有一間房屋還亮著燈,除此之外,其他房屋都熄滅了燈火。
這間房屋就是埃文的住處,父親為了他能夠有更好的居住條件,花費重金讓烏托蕭族人準(zhǔn)備舒適的房間。
現(xiàn)在,屋子里站著幾個人。
除了加布里爾醫(yī)生,還有一位半頭白發(fā)的老者,他也是這里的族長,亞摩斯,以及族內(nèi)長老,安德魯。
至于房間的主人埃文,則是躺在床上,四肢被繩子固定,動彈不得。
“埃文,因為你的病癥加重,所以我們要采取融合治療方法?!奔硬祭餇栒驹诖睬埃皖^示意道。
“什么意思?”埃文不明所以地疑惑道。
“首先,我會注射一支針劑,形成血液循環(huán),肉體麻痹,其后,再請族長念誦《圣書》,將經(jīng)文刻進(jìn)你的靈魂,從而由外至內(nèi)滅殺侵蝕你的惡靈!”
加布里爾與族長相互點頭,一致認(rèn)為這會是完美的方法。
“可我覺得,它們非常強(qiáng)大,如果不能成功,甚至?xí)儽炯訁枒土P我?!卑N陌櫰鹈碱^,總是預(yù)感不妙。
“呃……它們?它們會懲罰你?”加布里爾先前只是想用心理方法穩(wěn)定對方的情緒,可現(xiàn)在來看,或許心理疾病更加嚴(yán)重,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世間有什么惡靈。
“放心,這本書是本族祖先供奉的圣書,對付惡靈并非難事?!眮喣λ古e起手中的黑皮書,堅定的語氣頗為自信,作為族長他有義務(wù)驅(qū)趕惡靈。
“但愿如此?!?p> 埃文緊閉雙眼,他心里本不愿相信,但惡靈時常侵蝕自己的身體,那種感覺糟糕透了,只希望這幾人的手段會有意外之喜。
“我要開始了?!?p> 加布里爾在木桌子上準(zhǔn)備好了許多藥劑,很快,經(jīng)過種種調(diào)試,終于備出一份完整的。
這支針管里融合了很多元素,如止痛劑、消炎藥,包括安眠藥等等。
他先將埃文的臂袖掀開,對其皮膚消毒,接著用針扎進(jìn)胳膊,藥水慢慢向里面推入。
埃文只覺得胳膊一陣酸痛,沒過多久,大腦似乎出現(xiàn)恍惚,即便四肢不被禁錮,身體也沉重?zé)o比,難以動彈。
“埃文?你在聽嗎?”加布里爾見埃文久久閉著眼睛,試著叫醒對方,可根本沒有回應(yīng),想來藥物起了反應(yīng)。
“他應(yīng)該睡著了,我們還要念誦經(jīng)文嗎?”安德魯問道。
“不必了,最科學(xué)的方法只有醫(yī)學(xué),我想那不會有什么作用?!奔硬祭餇柼羝鹈济?,語氣略帶自負(fù),似乎是指“經(jīng)文”之類太過于玄學(xué)。
“先生,您的觀點并不是那么絕對,世間有很多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就好比我們的祖先如何通過命理,以此躲避無情的戰(zhàn)爭。”
亞摩斯微微軀躬,作為族長,他是這里的首領(lǐng),更是祖先最器重的后代,在這里生活多年,他不允許任何人質(zhì)疑族里傳下的真理。
“呃,好。我并不反對?!奔硬祭餇柖抖都绨?,他并不想做一個長舌婦,畢竟那樣會引起族人的不滿。
“不過他的癥狀有些嚴(yán)重,我想,這幾天帶他去山里遛遛彎,舒緩一下糟糕的心情?!彼钢杷^去的埃文說道。
“這是當(dāng)然?!眮喣λ刮⑿χf。
“等等!游玩可以,不過你們千萬不要去村莊南邊!”一旁的安德魯突然激動道。
“那會怎么樣?”加布里爾疑惑道。
“嗯……那邊有一片森林,林里的白霧是會吃人的!”安德魯故意嚇唬道。
“沒那么嚴(yán)重,只是那白霧有毒而已?!眮喣λ咕o忙回道。
加布里爾還以為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情,索性不當(dāng)回事,大不了不去那邊就好了。
隨后,他們見埃文體態(tài)很安穩(wěn),便欲要離開,加布里爾走到對方身旁,準(zhǔn)備解開其四肢的繩子。
“?。 ?p> 突然,正在昏睡的埃文猛地睜開雙眼,嘴巴大口張開,拼命嘶嚎,身體不停掙扎,欲要沖破繩子。
加布里爾顯然被嚇了一跳,慌亂中跌倒在地上,摔得很慘,只是當(dāng)他再次站起來的時候,竟然下意識逃避向門口。
身后的亞摩斯兩人也被突如其來的叫聲停頓一刻,他們看向失色的加布里爾,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里帶著驚嚇,甚至是恐怖。
“別緊張!”
亞摩斯一把抓住加布里爾,隨后走到埃文身旁。
他盯著對方的面容,發(fā)現(xiàn)其表情猙獰,兩只眼睛充滿血絲,目光里格外帶著兇殘,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如同神話里來自地獄的惡靈。
“安德魯,快!快去取除魔杖!”
“好,我這就去,族長!”安德魯見情形不敢怠慢,大步流星奪門而出。
“真,真這么嚴(yán)重?”加布里爾將身體靠在墻壁上,雙手捂著嘴,不敢上前幫忙。
此時的亞摩斯工作非常繁忙,根本沒有時間回答對方,他先是將黑皮書打開,很快翻到幾百頁。
接著從衣袋里取出一枚金色符牌,上面刻著“薩克森”字語,想來是他們祖先流傳下來的東西。
“黑暗都將被驅(qū)散,偉大的薩克森族人會虔誠光明,燃燒無罪之火,凈化無辜受苦的災(zāi)民!”
他用符牌指向埃文的頭頂,口中大聲念誦著書中的經(jīng)文。
咒語接連圍繞埃文的耳邊,片刻后,埃文竟然緩緩鎮(zhèn)定下來,雖然身體不再掙扎,嘶吼的聲音依舊凄慘。
亞摩斯見效果漸好,自當(dāng)更加認(rèn)真,不停地念誦經(jīng)文。
“難道?這世界真有古怪之術(shù)?”加布里爾哪里見過這種情況,心中自然震驚不已。
“嗯……”
“??!?。“?!”
亞摩斯正當(dāng)給埃文施法,卻因為加布里爾的疑問而出現(xiàn)失神,導(dǎo)致經(jīng)文受到阻斷。
而埃文則是不受控制,再次陷入之前的病征,只是這次更加嚴(yán)重,身體充滿了力量,很快便將束縛四肢的繩子沖斷。
“糟糕!快躲去墻角!”亞摩斯見對方如此強(qiáng)悍,心知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能為力,何況安德魯還未回來,只好扭動身體向左側(cè)墻角閃避。
加布里爾自然也要躲避,可緊張的雙腳竟然沒了力氣,還不等自己使勁,就被面前襲來的埃文一把推飛。
“哦!不!”他重重地摔在墻角的另一側(cè),雖然疼痛難忍,幸好也只是一些皮外傷。
緊接著房門被埃文用怪異的蠻力撞開,他大聲嘶嚎,向村莊外逃去。
亞摩斯急匆匆跑到門口,見埃文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盡頭,隨同一口唉聲落地。
“唉,看那,更可怕的事情就要來了……”
……
村莊以南,過橡樹林三里外,會途徑一條清澈的小河,之后是長長的山谷。
河面平緩且距離不寬,到水底只有一足踝深,族里的孩童時而結(jié)伴同行,或是在水面附近嬉戲打鬧,或是在岸邊摘花捕蟲。
不過他們也僅僅是在河流這邊游玩,至于另一邊他們不會過去,即便水淺平靜,也從來不敢涉入。
因為族長曾經(jīng)定下一條規(guī)矩,河水之外是野獸巢穴,凡是踏過河流穿梭山谷者,都將被族群驅(qū)逐,受先祖懲罰。
所以多年以來,沒有一個人敢違抗命令,如同從出生就攜帶著忠誠血脈一樣,十分敬重族群和族長的威嚴(yán)。
現(xiàn)在正值午夜,風(fēng)順著山谷吹過,帶有規(guī)律伴動河水,沖刷在岸邊的沙石,形成輕微的水浪。
以往的這個時候,草叢里蛐蛐、螞蚱,一直叫個不停,只是今晚它們卻換了地方,都飛跳到河的對岸。
因為有了陌生人的侵入,它們也不得不暫時搬家。
“啊!我的頭好痛~”
草叢里突然傳出動靜,嚇跑了盤旋在半空的飛蟲。
不一會,借助月光照耀,一條黑影映現(xiàn)出來,他便是埃文。
原來埃文在不久前奪門而出,竟是向村莊南邊逃離。
一路上他大步流星,體態(tài)跋扈,穿過橡樹林,跌倒在草叢里,昏睡至今。
當(dāng)然,他并不記得之前發(fā)生的事,記憶只存留在加布里爾醫(yī)生將針劑注射自己的手臂時。
也許是惡靈纏身,也許是藥物反應(yīng),總之那并不是他的本意,直到他現(xiàn)在醒來為止。
“這是哪里?”
埃文捂著腦袋,緩緩站了起來,他將身子盡量挺直,只為能夠看得更遠(yuǎn),更清楚。
他看到了,周圍是綠油油的草叢,面前是一條小河,小河那邊是神秘的山谷。
為了防止腦袋繼續(xù)疼痛,他緩緩蹲在岸邊,用手輕輕兜起幾把河水,沖洗自己的面容。
過了好一會,埃文的神智終于清醒許多,只是冷不丁察覺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正常。
就在河對岸,那些蛐蛐、螞蚱、包括最喜歡吸取人體血液的蚊子,都發(fā)出激烈的鳴叫,向自己相反的方向奔逃。
就像是它們都害怕埃文一樣,預(yù)示著危險警告。
看到這里,埃文的嘴角不自然地露出恥笑,眼神里充滿了不屑。
正如多年以前,他的母親受到家族特殊對待一樣,現(xiàn)在自己也會被一群蟲子隔離,抵制。
“你們這些可愛的小精靈,我真該為身體里的惡靈而深深致謝!”
埃文心里自然猜的出,因為惡靈纏繞在自身,所以那些蟲子不敢靠近,它們也害怕來自地獄的死亡。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他就已經(jīng)坐在岸邊許久。
他就這樣觀望著河流,感受晚風(fēng)的吹拂,聆聽著大自然產(chǎn)生的美妙。
“咦?那是?”
不知不覺,埃文的耳中似乎聽見某種格外的聲音。
那種聲音擁有獨特的旋律,獨特的魅力,甚至是獨特的氣息。
頓時之間,他沉浸于無法自拔,雖然身體還在原地,可是耳朵卻隨同聲音飄過河水,順著半空的風(fēng),回蕩在山谷之中。
這種感覺十分強(qiáng)烈,仿佛目光脫離眼睛的束縛,穿梭漆黑的山谷,所觸皆是光明。
“谷口,石碑,森林,白霧,木屋?!?p> “哦?那是!一個人嗎……”
埃文猛地睜開雙眼,回過現(xiàn)實,他憑借印象記憶,提取出許多景物,直到一個神秘的身影出現(xiàn)。
此生他還從未有過如此強(qiáng)烈的感受,這股突如其來的能力,使他本身興奮到極點。
所以,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緊忙站在岸邊,脫下鞋子,兩只腳先后踏進(jìn)河水,緩緩渡過到另一側(cè),接著再穿上鞋子,直奔山谷而去。
走進(jìn)山谷,他發(fā)現(xiàn)山的兩側(cè)長滿了樹木花草,過了幾十米遠(yuǎn),山口中心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底至頂部不足五英尺,兩側(cè)距離大概三英尺,上面刻著幾個黑字:禁地!薩克森族人勿入!
直到這里,埃文心中異常震驚,因為此前在岸邊想象的情景,竟然與現(xiàn)實經(jīng)過完全一樣,甚至是石碑上的文字。
這頓時讓他感覺,剛剛根本不是想象,而是存在某種特殊的力量,將自己的心靈牽引進(jìn)去。
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是好是壞,對方什么寓意,不過這一切又都不那么重要了,正如他見到的都是超乎尋常,以及來自口琴音律的奇妙聲音。
走過石碑,出了山谷外,埃文環(huán)視著漆黑的四周。
四周群山環(huán)繞,樹木叢生,更有許多野獸飛禽鳴叫,頭頂是圓圓的明月,在月光的照耀下,前方則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相似,不過唯獨一件事與想象中存在差異。
那就是森林里本該出現(xiàn)的白霧。
在埃文的印象中,他先是渡過河流、穿梭山谷、途徑石碑、最后進(jìn)入森林,看見濃密的白霧,一間木屋,以及模棱兩可的人影。
可是現(xiàn)在森林里卻沒有白霧,致使原本黑白交融的森林,如今變得一片漆黑神秘。
他安靜地站在原地,耳邊依舊能夠聽見那股特殊的音律,就這樣用內(nèi)心聆聽,邁出腳步向森林深處走去。
追尋著聲音的吸引,埃文感覺身體格外舒適,由內(nèi)而外,仿佛來自天堂的圣樂,將地獄的惡靈徹底凈化。
或許這森林對他來說,本就不那么陌生,想象與觸及對比虛幻與現(xiàn)實,如若從睡夢中驚醒,使靈魂與肉體相互轉(zhuǎn)換,一切就都會為此而改變。
走過幾十米遠(yuǎn),森林密度逐漸變得稀松,相隔著樹木抬頭觀望,會從交錯的縫隙中尋見一縷光芒。
隨著時間與腳步推移,光芒越來越亮,漸漸的,一間木屋出現(xiàn)在埃文的視線里。
這間木屋有些普通,墻壁和房頂都是由松木打造,或許是年代久遠(yuǎn),即便不刻意去聞,也會彌漫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木屋的周圍搭建一圈圍欄,圍欄里種著一些綠植,埃文走近觀察,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白色的梔子花。
花香撲鼻,清新淡雅,與松木的腐朽相互融合,卻是一種比較奇特的味道。
“原來,是她?!?p> 埃文側(cè)豎著耳朵,將目光投向聲音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此時有一個女子坐在花叢里,背對著他。
女子身穿白色的長裙,金色的秀發(fā)搭過雙肩,時而低下了頭,時而搖動著身體,與手中吹唱的口琴音樂意境融徹。
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些眉目,之前在幻想中見到的身影,或許就是這個女子。
現(xiàn)在他不敢上前打擾,僅是站在圍欄之外,認(rèn)真聆聽音樂,感受對方似乎想要表達(dá)的含義。
作為一名口琴業(yè)余愛好者,他只希望將音樂本身發(fā)揮出獨特的魅力,或許接近靈魂,或許麻醉身體,從而遺忘現(xiàn)實中的痛苦。
正如總是在橡樹林下面,用口琴吹唱《Imagine》一樣,渴望得到世間最難得到的東西,那就是和平。
也許每個人都會用自己擅長的能力,來融化內(nèi)心極為孤獨的寒冷,它們方式不同,意義不同,但有一件事卻是相同的。
結(jié)果,滿足自己欲望的結(jié)果。
埃文通過口琴,祈求上天賜予祝福,女子同樣通過口琴,祈求她該從缺失的部分中尋找。
“你是來自森林之外嘛?”
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打斷了埃文正在享受的過程,他從聆聽中驚醒,再次睜眼,卻發(fā)現(xiàn)女子已經(jīng)來到了面前。
“呃,是的,布列塔尼亞。”埃文斷斷續(xù)續(xù)地回道。
他的情緒有些波動,女子的五官如同她的身材一樣,極其精致,黑色的眼眸干凈純粹,不摻雜任何異質(zhì),像是一顆精心打磨的黑珍珠,晶瑩剔透。
粉紅色的唇瓣輕輕抿著,好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是什么地方?一定很有趣吧?”女子帶著好奇的目光,仿佛很感興趣。
“嗯,一個充滿傷心與絕望的城市,當(dāng)然,對我而言?!卑N奈⑽櫭?,他并不想將自己的情緒令對方反感。
“你怎么會來到這里呢?”女子疑惑著問道。
“我在河邊聽見了你吹唱的音樂,自然是被吸引而來?!卑N奈⑿χf。
“森林里總是有野獸出沒,你難道不害怕?”女子接著問道。
“正如我全心投入你的音樂之中,其他事物就都不重要了。”埃文被惡靈纏身多年,心中早已放下一切,又怎會害怕野獸。
女子露出驚訝的表情,嘴角也伴隨微笑,眼神里似乎多出一絲認(rèn)同。
“我叫凱特琳,你呢?”她伸出右手并遞向?qū)Ψ健?p> “埃文?!彼瑯犹崞鹗直叟c對方握手,不敢怠慢。
“進(jìn)來坐坐?!?p> 凱特琳推開柵欄門,示意對方進(jìn)來,埃文跟在后面,他們兩人走到花叢里,先后坐在椅子上。
“平常都是你自己在家嗎?”埃文觀望著木屋,見里面沒有燈火,很像是孤身一人居住。
“是的,最近幾年一直如此?!眲P特琳只是低下頭,漫不經(jīng)心般看著花朵。
“你的家人呢?”埃文接著問道。
“你曾說自己是被音樂吸引而來,現(xiàn)在可以談?wù)劯惺軉幔俊眲P特琳并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反問對方。
“實不相瞞,在聆聽你的音樂之后,我仿佛脫胎換骨,徹底將靈魂與肉身分離,幻想經(jīng)過河流、山谷、森林,最后與你相見?!卑N拈]著眼睛,慢慢將之前的經(jīng)歷描述給對方。
他能獨自吹唱音樂,做到借助靈魂綻放,擺脫目光的局限,卻無法像對方吹唱口琴一樣,做到身心分離。
“你是指你做到了?”凱特琳似乎對這個話題更加敏感,心中有些疑惑,不免皺起眉毛。
“沒錯,多年以來它就像是一道厚重的鐵墻,即使我再如何努力,都不及你今晚呈現(xiàn)的音樂?!闭f完,埃文從口袋里取出一支口琴。
“天哪,想必這支口琴對你來說特別重要吧!”凱特琳見到對方同樣喜愛口琴,神情自然很是激動。
“《Imagine》,一首我吹唱了十一年的圣樂,它令我感受到和平與愛的美好向往!”埃文十分享受地說道。
“和平與愛……”
“所以,你認(rèn)為從我的音樂里聽出了什么?會覺得與眾不同?!眲P特琳雖然沒有聽過那首歌曲,卻依然能從對方的口語里深解其中的故事。
“如果非要讓我形容,那會是純潔,來自少女間的溫柔,猶如不摻和一絲雜質(zhì),唯獨將愛情眷戀。甚至是……”埃文一邊回想音樂的內(nèi)在,一邊任由思想超脫規(guī)則的束縛,直到最后三個字停止。
“甚至是什么?”凱特琳表情嚴(yán)肅,她的眼睛緊緊盯著埃文,雖然夜里漆黑模糊,但是卻能清晰地探索對方眼眸里的神韻。
“超越界限的愛情,包括年齡、身份、種族,以及性別?!卑N挠萌岷偷难凵衽腔矊Ψ降哪橆a,他或許知道這句話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了某些不該出現(xiàn)的事實。
“吭……”
凱特琳長舒著嘴里的空氣,眼神略帶恍惚,猶豫不定,過了一會,她認(rèn)真地說道:“你會怎樣看待?”
“我認(rèn)為,愛情的本質(zhì)是偉大的,它不該被某些框架囚禁,即便打著常理、正義等等口號,都不能以人的名義偽造創(chuàng)世主的身份?!卑N耐瑯诱J(rèn)真地回道。
“這句話我等了很久,遺憾的是,并不是他對我說的……”凱特琳無助般望著夜空,即使星辰月光璀璨,也無法將她此時此刻的內(nèi)心照亮。
“他?你是指?”埃文毫無頭緒地問道。
凱特琳隨意搖了搖頭,面容稍帶微笑,似乎不想提及某些事,她提起自己手中的口琴,示意道:“這首曲子叫做《比利蒂斯之戀》,你說的不錯,它如同一個少女,那樣溫柔,那樣純潔,無視愛情的邊界,信仰神圣及偉大!”
“能與我談?wù)勊墓适聠幔俊卑N碾m然能從對方的音樂中,逐漸理解它的本質(zhì),但卻不能明白其中的具體。
“你很厲害,雖然我也曾嘗試過靈魂脫離身體,可是毫無疑問都失敗了,你的成功就證明,我不會停止努力?!眲P特琳對埃文的態(tài)度很尊重,甚至在某種方面不謀而合。
“你愿意相信我?那不會是謊言?”埃文很難想象對方竟然沒有一絲懷疑,對于陌生人的交代真誠信任。
“當(dāng)然,就像你同是信任我的音樂一樣?!眲P特琳笑著回答。
她接著用平緩的語氣述說,埃文坐在旁邊聽著,兩人身處在周圍的花叢之中,任憑夜色慢慢逝過。
一個少女,愛上了一個多她十幾歲的女人,她愛著對方的成熟,對方的優(yōu)雅,同樣憐憫對方的遭遇。
只是女人已有家庭,常常受到丈夫的責(zé)打和背叛,女人認(rèn)為她的行為不是愛情,而是奇怪的癖好,便總是將一些異性介紹給她,使得脫離自己。
少女能夠感受到女人來自婚姻的不幸,和自己違背倫理的關(guān)系,便成全對方,試著與異性接觸。
可她無法做到再愛另一個人,不管是心靈或是身體,那都不能夠。
最后女人愛上了與少女交往過的異性,彼此纏綿,托付真心。
少女悲傷欲絕,獨自哭訴在窗前,在她看來,愛情或許將不會那么純潔,那么神圣,逐漸被現(xiàn)實所打敗。
……
轉(zhuǎn)眼,天就已經(jīng)亮了。
森林里不知在何時生出一團(tuán)濃密的白霧,山谷中也飛翔許多歡快的青鳥,小河依舊那么清澈,村莊的族人也都早起耕耘。
在埃文的房間里,加布里爾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族長亞摩斯守在床前,表情略帶凝重,安德魯蹲在門外,手中拿著一根金色的木杖,據(jù)說正是祖先流傳下來的的除魔杖。
而床上躺著一個人,他正是埃文,只是不知怎么昏倒在橡樹林下,若不是族人意外發(fā)現(xiàn),估計還會睡到中午。
過了許久,埃文輕輕眨動眼皮,腦袋微微搖晃,從床上醒來。
他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見幾人都出現(xiàn)在房間里,心里頓感疑惑。
原本在昨晚正與凱特琳暢談故事,隨著腦袋發(fā)困,一不留神就迎來天明,過程中沒有一絲印象,仿佛被抽取了時段記憶,迷茫,遺忘。
“咳咳,你們怎么都在?”他嗽清附著在嗓子里的痰液,聲音也有些嘶啞。
也許是突如其來的聲音過于刺耳,正半睡的加布里爾撲通一下斷開手肘,將腦袋磕碰到桌面。
“哦!我的埃文先生,您這一晚究竟去了哪里?”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徑直走到埃文身邊。
“隨處逛逛?!卑N牟⒉幌雽⒆蛲淼慕?jīng)歷過多描述,一部分是頭太脹,一部分是覺得沒必要。
“若我沒猜錯,您是去了南邊的山谷?還是森林?”亞摩斯沉穩(wěn)的表情又充滿嚴(yán)肅,更像是在審問犯人。
“或許都是?!卑N亩抖都绨颍热粚Ψ讲碌贸龃鸢?,自然也不必隱瞞。
“天哪!您真該與亨特老先生通一下電話,否則他會懲罰你對于生命的無知!”加布里爾聽到如同心被氣炸,南邊森林的白霧擁有劇毒,對方能夠活下來簡直是一個奇跡。
“別與我提及那個冷漠的父親!我的生死與他無關(guān)!”埃文大聲呵斥對方,心里卻記恨著自己的父親。
“若不是你的父親付給我足夠買下別墅的鈔票,我何必閑著陪你在這荒度窮山?”加布里爾激動地手足無措,這或許就是他的心聲。
“好了,你被解雇了,可以離開,現(xiàn)在!”埃文輕輕撇了一眼對方,希望能夠從自己的目光中消失。
“呼……我只受你父親的命令,誰讓我的良心真誠,治好你的病為止?!奔硬祭餇柼匾夥€(wěn)定情緒,如果自己違約會被賜予雙倍罰款。
埃文不打算再讓對方給自己治療,即使那有一些作用,他也不會接受父親用來賠罪的憐憫。
對他來說,父親是冷漠的,一生除了工作,心里只有掙錢,可憐他的母親一直到死,都沒有見到父親留下一滴眼淚,哪怕是關(guān)懷。
“難道,你不怕白霧?”亞摩斯頗有疑惑地問向埃文,他根本沒興趣知道父子之間的隔閡。
“白霧?那會怎么樣?本來我會遇到的,不過又沒遇到,總之,很奇怪。”埃文聽見白霧這兩個字,自然想到昨晚想象與現(xiàn)實兩者間存在的不同。
“怪,怪。你沒見到白霧太怪了!”亞摩斯震驚般說道。
“遇到又會怎樣?”埃文問道。
亞摩斯搖了搖頭,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接著問道:“除了這些,你有沒有見到什么?”
“你是指?”埃文有些不明所以。
“一些人,或是一些不該出現(xiàn)的事物。”亞摩斯小心翼翼地透露道。
“并沒有你說的那么多,只有一個人而已?!卑N闹灰娺^一個人,那就是凱特琳,根本不是對方口中的一些人。
“一個人?你見到的人是男是女?怎么會這樣?”亞摩斯像是聽見了一個玩笑,語氣里帶著不信任。
“她,是女人。”埃文回應(yīng)道。
“女人!那男人呢?她什么模樣?跟你說了什么?”
“我無法回答你語氣里帶來的審問,即便你是族長?!?p> 埃文果斷拒絕了對方的提問,他不想被強(qiáng)迫,每個人都該有相應(yīng)的自由,如果存在疑問,可以自己去森林尋找答案。
“哦,對不起!請原諒我剛才的魯莽,不過我很想知道,真的。”亞摩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失,接著躬身行禮道歉。
“森林距離這里不遠(yuǎn),你可以自己或者命令村民前往?!卑N囊琅f拒絕回答。
“不,我有過規(guī)定,族人不能進(jìn)入山谷,我也不行。當(dāng)然,你也盡量履行?!眮喣λ拐J(rèn)真說道。
“這是怎么回事?”埃文疑惑道。
“總之不去最好,那里有野獸,有惡靈,會損耗你的陽壽。”亞摩斯刻意勸說道。
埃文知道對方在隱瞞某些事情,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人信服,他不覺得森林里有危險,反而因為凱特琳的存在,認(rèn)為那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十分感謝凱特琳,通過共同喜好音樂,能將他自己的靈魂與肉身分離。
更為重要的是,他能感覺到凱特琳心里有一個特別復(fù)雜的故事,而那個故事或許與自己不謀而合。
只是一種感覺,雖然很虛幻、縹緲,卻又真實、刻骨。
“今天正午,我會將你綁到廣場的十字架上,用山羊當(dāng)作祭品,那時陽光最足,再以經(jīng)文祈禱,或許會還你一個自由身!”亞摩斯堅定道。
“我身體里的惡靈很強(qiáng)大,你們是殺不死的?!卑N臒o奈地低下頭,通過昨晚一系列行為,他心里已經(jīng)不再抱有希望。
“不是殺死,是轉(zhuǎn)移!”亞摩斯激動地打斷對方,接著說道:“自古惡靈來自地獄,常常寄托在靈魂受傷的人身上,作為人族使徒,沒有神明的本領(lǐng),最好的辦法只有轉(zhuǎn)移!”
“你是說將我身體里的惡靈轉(zhuǎn)移到山羊身上?”埃文問道。
“成功的幾率非常渺茫,人的靈魂豈非牲畜能比?除了山羊,你總不能讓我找個族人當(dāng)祭品吧?”亞摩斯回道。
“無關(guān)緊要,生死我早已看淡?!卑N奶麓?,獨自向門外走去。
他走過橡樹林,兩側(cè)的綠葉如同墜落的玉珠,伴隨春風(fēng)飄蕩在肩膀。
來到南邊的小河,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看著水浪層層波動,一時間心情復(fù)雜,感觸良多。
也許是過于思念離世的母親,他再次拿出那支口琴,遞近嘴邊吹唱自己最喜歡的《Imagine》。
曲聲悠長深沉,猶如鶯歌徘徊于山林中,即使花叢里的彩蝶也翩翩起舞,相隨蜜蜂歡樂為伴。
水浪拍打著沙石,樹枝搖擺著舞姿,仿佛與整個大自然融合,將獨特的音樂傳播到更遠(yuǎn)的地方。
慢慢就這樣,他似乎忘記了時間帶來的折磨,也忘記了病魔帶來的痛苦,沉浸在幸福享受之中。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的曲聲里竟然融合了另外一種曲聲,那種曲聲包含溫柔,純潔,幾乎挑不出任何雜質(zhì)。
“是她……”
埃文忽然將口琴脫離嘴角,不再吹唱,因為他已經(jīng)聽出這種曲聲的來源之處,便是凱特琳吹唱的《比利蒂斯之戀》。
對此,他興奮不已,作為靈魂擺脫肉身,向往更遙遠(yuǎn)、更精彩的世界,凱特琳絕對功不可沒。
他無比享受那樣的過程,能夠以獨特的角度站在某些界限的邊緣,將規(guī)則和束縛通通遺忘,達(dá)到心之所往。
漸漸的,他閉著眼睛,再次心神共凝,使目光,甚至是全部靈魂都脫離肉身,渡過小河,穿越山谷,途徑森林。
當(dāng)他來到森林,卻發(fā)現(xiàn)與昨晚不太一樣,眼前陽光明媚,濃密的白霧團(tuán)團(tuán)包圍在里面,正如首次幻想與族長所言,真實而又虛幻。
埃文并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向森林里面,他舒緩心情,鎮(zhèn)定般穿梭過白霧,白霧也僅是有些嗆鼻。
很快,他見到了昨晚的木屋,并在柵欄外觀望,不過并沒有找到凱特琳的身影,而是聽著曲聲是從木屋后面?zhèn)鱽淼摹?p> 他輕輕推開木門,走過梔子花叢,彌漫的花香逐漸鼓舞著自己的心神,順著旁邊的彎曲小路走到木屋后面。
此時,后院里依舊徘徊著美妙的曲聲,凱特琳正拿著口琴吹唱,而她雙膝跪在地上,面前卻是兩座墳?zāi)埂?p> 墳?zāi)怪棉k的有些樸素,兩塊墓碑彼此靠得很近,表面卻很干凈,幾乎一塵不染,不見附著的泥土。
這一刻,埃文仿佛恍然大悟,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從幻想中醒來,河邊的水浪已然打濕了自己的褲腳,隨后他再次拿起手中的口琴,吹唱那首曲子。
如此一來,他這邊唱著,凱特琳那邊同樣唱著,兩邊靈魂貫通,心靈交織,竟然將兩首曲聲合為一體。
……
“你的曲聲很美!”
凱特琳從墓碑前站起,轉(zhuǎn)過身看著埃文,在一瞬間,她便聆聽到對方內(nèi)心深處的故事。
“你的曲聲同樣很美!”
埃文站在凱特琳的面前,緩緩走了過去,他看著身旁兩個墓碑中的名字,也聆聽完對方的心聲。
“也許正如你說的那樣,我也能夠徹底擺脫身體束縛,讓靈魂追尋更為遙遠(yuǎn)的地方!就像你的心中!”凱特琳兩眼閃爍有神,在這一刻,她仿佛與對方心靈合一。
“說說看?!卑N奈⑿χf。
“一個少年,他從出生就被外人冷眼熱嘲,原因竟歸于他的父母身份不平等。
他的父親是名門貴族之后,貴為長子,更是城市里稀有的百萬富翁,而他的母親來自貧苦農(nóng)村,不僅相貌丑陋,還患有嚴(yán)重疾病。
家族成員為此百般刁難,阻止這場所謂不幸的婚姻。
起先父親是愛著母親,愛著她的內(nèi)在,她的修養(yǎng),更是珍惜這場緣分。
不過隨著漫長的歲月洗禮,他終究拋棄了對她的忠誠,家族借此機(jī)會不留生路,便將母親殘忍殺害。
可憐臨死之際的母親依舊牽掛著父親的名聲,被迫承認(rèn)了自己偷情養(yǎng)奸,含淚而亡。
少年悲痛欲絕,他既憐惜母親的離世,更怨恨父親的冷漠,以及無助那最殘酷無情的唯愛界限,致使靈魂受到傷害,被惡靈趁機(jī)侵入身體,終日郁郁寡歡,借助音樂向往自由,還有和平?!?p> “是這樣嘛?”
凱特琳說得是那樣真誠,以至于眼中包含了淚水,她心中不僅是同情,更是與對方心靈融匯。
“母親她是偉大的,為了父親的名聲,不惜損失自己的名聲,即使遭受背叛依舊無比熱愛??筛赣H卻是自私的,為了屈就家族的臉面,冷漠般目睹母親的死!”
埃文的眼睛紅腫一片,聲音帶著嘶啞,他無法理解原本摯愛的兩人會失去忠誠。
“不,你錯了。父親一直都愛著母親,母親也不是被迫害,而是自殺?!眲P特琳柔聲纏綿,仿佛看清了本質(zhì)。
“什么?”埃文不敢相信對方說的話。
“母親早已患有疾病,生命危在旦夕,在臨死之際勸說父親要冷漠無情,這樣才能緩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
父親悲痛欲絕,卻又不能露于表面,那樣就會辜負(fù)母親的囑托。
他每日在她的墳前傾訴衷腸,恨自己既不能挽救妻子的生命,又不能將真相公布于眾,源于一切,都只是所謂的界限,束縛了他們一生的愛情。”
“你怎么會這樣認(rèn)為?”埃文精神有些恍惚,似乎遺忘了真與假的邊界。
“你忘記了,我們彼此心靈相通,而你只是當(dāng)局者迷?!?p> “嘶……”
當(dāng)凱特琳將最后的真相透露出來,這一刻,埃文沉默了,他悲傷地流下眼淚,順著復(fù)雜的面容滑過,滴落在腳下的泥土中。
也許這就是最真實的,原本他清晰刻骨的往事都化作一縷塵霧,而淚水一滴一滴浸入自己的內(nèi)心,從虛幻演變成現(xiàn)實。
可憐現(xiàn)實來的太晚,以至多年對待父親萌生的恨,都將化轉(zhuǎn)作惋惜,以及瞬間理解父親本身無助的痛苦。
“我錯了,父親一直都牽掛著母親,更是關(guān)心著我……”埃文顫抖著腦袋,淚水更加洶涌,他記得父親總是喝醉回家,到了夜里泣不成聲,如若不是思念,又怎會這樣悲傷。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如此。兩個彼此相愛的人,最后不能廝守終生,他們面臨各種阻礙,可關(guān)乎愛情終究是無罪的,不該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眲P特琳既是安慰對方,也是安慰自己。
“你說的很對,謝謝你。”
埃文擦拭過悲傷,轉(zhuǎn)而帶著微笑,他認(rèn)真注視著凱特琳的模樣,發(fā)現(xiàn)對方不僅容貌美麗,心靈更美,同時這種心靈仿佛春季里吹拂的暖風(fēng),將他身體里最深處的靈魂帶來溫柔。
或許便在瞬間,他感受到了對方的靈魂,突破腐朽的隔閡,同美妙的曲聲伴隨一起,再與自己的靈魂真情交織。
他明白,他愛上了對方。
“好了,你能明白我的心聲嘛?”凱特琳光滑的臉頰上浮起同樣的笑容,似乎也希望對方能夠心連彼此。
“你的心聲很長遠(yuǎn),但我依然會說給你聽?!卑N木従徸叩絼P特琳的面前,使自己的眼神交匯著對方的眼神。
于此,兩人都并未閃躲,而黑色的眼眸就如同穿越心墳邊緣的心靈窗口,那里沒有邊界,沒有阻礙,只有愛之所想。
“許多年以前,有一個叫做【薩克森】的古老族群,他們信奉神明,敬畏自然,族人生活在廣袤的土地上,安居樂業(yè)。
可是美好終究停留短暫,在貪婪與野性的呼喚指使下,國王發(fā)動戰(zhàn)爭,很快將他們無情的殺害,并驅(qū)逐出原主的領(lǐng)地,四海奔逃。
其中,就幸存一小部分族人,他們躲避災(zāi)害,隱居在荒野深山之中,并將村莊命名為烏托蕭,從此隱姓埋名。
村莊的族人仇恨戰(zhàn)爭,便定下條規(guī):不許族人后代走出山林,更不許與外界的人談?wù)摶榧?,否則逐出族譜,永生受到先祖懲罰。
轉(zhuǎn)眼,很多年過去了,族里相安無事,條規(guī)也是無人可破。可是就在某天的晚上,族里的后生竟然從山林外面帶回一個女子,后生叫做艾薩克,女子叫做勞倫,他們來到族長面前,請求成婚為家。
可是祖先早已定下規(guī)矩,族長不僅沒有同意,甚至還將艾薩克痛打懲罰,并逐出族群,可憐這對戀人抱有愛情的幻想,卻被腐朽的界限束縛,無奈之下只好離開村莊。
他們向南而行,在山谷外的森林里安家,日子就這樣過的起色,沒過多久,勞倫便生下一個女兒,正當(dāng)艾薩克為此高興的時候,勞倫竟在產(chǎn)后喪生,艾薩克悲痛妻子的離世,將墳?zāi)孤裨谠鹤拥暮竺?,自己專心撫養(yǎng)女兒長大。
隨著女兒慢慢成長,艾薩克的身體也是積勞成疾,思念亡妻多病,從而度日如年,最后以心靈寄托,創(chuàng)作出口琴曲《比利蒂斯之戀》。
不知在何時開始,女兒在月圓之夜竟然口吐鮮血,不省人事,她追問父親緣由,艾薩克只好將多年心事傾訴,原來勞倫根本不是人類,而是狼人后裔,女兒跟隨母親血緣,自然將會繼承。
不過血脈太過久遠(yuǎn),她們的特征早已遺失八九,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會輕微反應(yīng),艾薩克陪伴著女兒,并將歌曲教學(xué)給她,當(dāng)他悉心呵護(hù)對方的同時,最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就是女兒愛上了自己的父親。
女兒愛他的深沉,愛他的挺拔,更愛他全心投入的才華,艾薩克無法理解對方憧憬自己的愛,也不能接受對方表達(dá)愛的行為,最終病魔擾亂了思緒,在痛苦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對于父親的死,女兒愛恨纏綿,她不明白父親既然能接受不同種族的愛情,為何不能接受來自血緣的愛?由此終日跪在父親的墳前,吹唱那首曲子,既懷念父女間人隔兩世,又哀愁愛情的邊緣。”
“這樣對嗎?”埃文看著凱特琳身后的兩塊墓碑,他們也正是凱特琳已經(jīng)離世的父母。
凱特琳早已收拾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淹沒了眼眶,如若不是身旁的埃文攙扶,她顯然跌倒在地上。
“我不該恨父親,因為他始終愛著母親,這就是唯愛如一!”
“不,他同樣愛著你。是愛情的愛?!卑N妮p聲說道。
“什么?”
“就在你學(xué)會那首曲子之后,你的父親伴隨音樂再次洗滌靈魂,除了他的妻子,便愛上自己的女兒,只是他不能容忍愛情出現(xiàn)背叛,最后以死亡的方式脫離悲哀的折磨。”埃文回道。
“你怎么會……”
“你忘了,當(dāng)局者迷?!?p> 瞬間,凱特琳哭的聲音更大,她幾乎不敢相信父親會愛上自己,就像自己會愛上父親一樣,總是那么難以置信。
如果這種愛情真會違背人倫,違背道德,她依舊不顧任何阻礙,因為,她真的愛過,那是無法避免的,猶如在夏季飄落漫山的雪花,該或是不該,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她將眼神停滯在埃文的臉上,不曾想過眼前這個男人竟然能夠聆聽自己的心聲,同時喚起自己的靈魂,挽著彼此的手腕,共赴天涯海角。
這種感覺,她可稱為靈魂交織,除了她的父親,在埃文的身上再一次看到。
她想,她愛上了對方。
“你能明白我的靈魂嘛?”凱特琳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腕,輕聲試問。
“是的。就像你也明白我的靈魂一樣?!卑N膱远ǖ脑捳Z深深烙印在對方的心中,那像是承諾,也像是愛情誓言。
“你不擔(dān)心世俗對于我們的界限進(jìn)行阻礙?”她接著問到。
“如果愛情允許靈魂彼此融匯,從此共赴心中的理想,那么一切都將不是隔閡我們的枷鎖?!彼J(rèn)真回道。
“……”
隨著天空驚起一道閃電,灰蒙蒙的烏云悄然聲息地覆蓋了廣袤的森林,這時的白霧消散不見,雨聲逐漸襲來。
埃文與凱特琳彼此熱擁在一起,淚水各自擦過肩頭,稱為他們之間的愛情,將會永生永世的傳遞下去。
“埃文,如果我能驅(qū)逐你身體里的惡靈,你可以帶我離開這里嗎?”凱特琳表情有些嚴(yán)肅,她似乎像是在乞求。
“離開?為什么?”埃文疑惑道。
“是的……我并不想在愛著你的同時,又會愛著父親?!眲P特琳若有所思地回道。
埃文能夠理解對方心中極為復(fù)雜的情感,一方面是自己,一方面是父親,所以遠(yuǎn)離這片森林,或許會放下沉重的記憶。
“可是你該怎樣使我身體里的惡靈消失呢?”他憂愁著說。
“只要你緊緊抓住我的雙手,心里想著將惡靈全部驅(qū)逐即可?!眲P特琳激動地說道。
“真的如此嗎?”埃文心里有些不敢相信。
“沒錯,開始吧!”
就這樣,他們兩人將手心貼向彼此,凱特琳閉著眼睛,埃文同樣閉著眼睛。
埃文信任對方,自然全力凝神,憑借堅定的信念,逐漸將身體里的惡靈順過思想排出體外。
過了許久,天空飄下綿綿細(xì)雨,浸蓋住他們的頭發(fā),遍布全身,而埃文也終于感受到身體里的折磨相對減少,想必是那些惡靈都順著思想而出。
很快,他如釋重負(fù),感覺身體里不再存在任何惡靈,那種狀態(tài)非常舒適,就像病人治好了病魔,從此與正常人無異。
他欣喜萬分,更是感謝凱特琳神奇的醫(yī)治方法。
“謝謝你,凱特琳!”
埃文閉著眼睛,雙手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腕,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可是聲音持續(xù)了很久,都不曾有任何回應(yīng),埃文覺得奇怪,猛地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凱特琳竟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沒有動靜。
“凱特琳?凱特琳!”他試著拉一下凱特琳的手腕,卻不曾想對方的身體向自己撲來。
凱特琳的身體順勢倒在埃文的懷中,她緊閉著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就連面容也略帶顫抖。
“你怎么會?”埃文情緒很是緊張,眼前的凱特琳身體狀況簡直糟糕透了,仿佛是一具還未停止心跳的死尸。
“埃文……你的身體好了嘛?”凱特琳緩緩睜開眼睛,她的聲音特別虛弱,臉色瞬間蒼白。
“我,我很好。你,這是?”埃文左手摟住凱特琳,右掌舉在對方的額頭上,借此遮擋天空飄落的雨珠。
“請原諒我……即使你全心全意愛著我……我也無法容忍自己又愛著父親……我終于明白父親為何會選擇匆匆離世……因為那會是解脫……對不起,我很自私。”
凱特琳一字一句顫顫巍巍,猶如病魔纏身,將她的器官通通腐蝕。
這一刻,埃文恍然大悟,起先對方說的驅(qū)逐惡靈就是個幌子,真正用意是以自己為祭品,使惡靈順著他的思想轉(zhuǎn)移到凱特琳的體內(nèi)。
而這一切,他原本該猜到的,就像族長亞摩斯說的那樣,惡靈只能轉(zhuǎn)移,不能驅(qū)逐,他只恨自己太過遲鈍,錯失了對方鮮活的生命。
“不,你是無私的!是我,害了你……”埃文悲痛交加,淚水流過下顎,滴落在對方的臉頰上。
他知道凱特琳十分愛著自己,不顧自身安危,將他全身的惡靈轉(zhuǎn)移,單憑這一點,愛就無比偉大。
也許她內(nèi)疚自己對于愛情的背叛,就像她的父親一樣,但毫無疑問,愛情在她心中永遠(yuǎn)都是最為昂貴的,埃文堅信。
“別這樣說……我愛著你,你也愛著我,對嗎?”凱特琳盡量睜開沉重的眼皮,努力試著微笑。
“我愛你,永遠(yuǎn)!”埃文深深吞咽停滯在喉嚨里的口水,他知道,留給對方的時間不多了,而自己又很難去接受這一幕,那樣殘忍。
“咳咳……可憐我最喜歡的音樂,再也聽不到了……”凱特琳嘶啞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于對方需要貼在她的耳邊才能聽見。
“不,你忘了,我可以吹給你聽。”埃文愿意將《比利蒂斯之戀》永遠(yuǎn)吹唱,他與對方心靈相通,曲調(diào)旋律早已銘記在心中,即便他們兩人陰陽相隔,通過靈魂互融,也不會存在任何阻礙。
“謝謝你……我的愛人……”
這一刻,凱特琳永遠(yuǎn)的閉上了眼睛,她不再呼吸,不再顫抖,也不再回應(yīng)。
但是她的靈魂不會消失,反而以另外一種方式寄托在埃文的心里,他們從此交融、依靠,在這院子里,森林中,乃至山谷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擁有他們的影跡。
“再見,我的愛人……”
大雨來勢洶洶,使得空氣被壓抑的有些嚴(yán)重,很快,北邊襲來一陣狂風(fēng),迅猛地掠過小河,山谷。
埃文再次從幻想中醒來,他的全身已被大雨浸透,鬢角的發(fā)絲粘著雨水,又被耳側(cè)的風(fēng)卷起。
他隨手擦拭掉眼角里摻雜的雨水和淚水,跨過小河,頂著大雨穿進(jìn)山谷,途徑森林,走向院子深處。
院子里的沙土早已泥濘不堪,濕滑危險,他艱難地跑到木屋后面,即使摔倒數(shù)次,也阻止不了他要見的人。
凱特琳已無生息般躺在墳?zāi)骨懊?,任由大雨無情的沖刷,埃文緊忙將她抱起,匆匆跑進(jìn)了屋子里面。
進(jìn)了屋子,他將木門關(guān)閉,再將凱特琳緩緩平放在床上,蓋好被子,之后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沉重壓抑的大雨。
他想,任憑時光流逝,歲月匆匆,即便年老體衰,物是人非,也不能囚禁他對于凱特琳永恒的愛。
“陪伴你,是我一生要做的事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