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高興,天天打針手都打得青紫一片,既然漏掉那這瓶水我不需要打了。
地面的水泥迅速把針?biāo)?,只剩下一小點水漬護士才進來。
我告訴她針?biāo)蛲晡易约喊瘟?,她看看我腫起來的手,什么都沒說把空瓶收了出去。
醫(yī)院里邊一如既往的各種嘈雜聲開始肆虐,鬧得就像是人間地獄。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聽著各種各樣的聲音竟然會覺著害怕。
我就蜷在被窩里面聽著外面那些牛鬼蛇神大叫大吼過了,念經(jīng)聲也終于停了,慘叫也沒有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然而這種安靜是真正的一根針落在地面上都能清晰聽見的那種安靜,卻又安靜的讓我更害怕。
平日這個時候我都睡著了,今晚睡不著,我居然會害怕聲音,害怕安靜。
終于在縮了許久之后我從病房里面走了出去。
我要去看看這個奇怪的醫(yī)院,為什么每天晚上都會有那么多奇怪的聲音?
我憑著記憶推開了護士站的門,里面空無一人。
這個時候連值班護士都睡了,掛在護士站的鐘指針正好指在一點半,分針指在30分上。
第二個推開的門是一個小姑娘的病房,十二歲,總是梳著馬尾,在窗前捧著畫板描繪窗外的景色。
隔著鐵絲籠我坐在外面跟她對視笑過,小龍蝦給我說過,小姑娘斷了雙腿,不能出來,所以只能是在里面。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走進她的房間?當(dāng)我知道我跟她的病房只隔著幾間時,就一直想要進去看看她。
今天晚上我不請自來,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我只看她一下就走,她不會知道的。
事實她也確實是睡了,床前散落了幾頁畫紙,我撿了一張起來折疊好放進口袋。
我想改天我來看她應(yīng)該來的早一些,至少也該跟她打個招呼。
第三間房是我窗子下面那個念經(jīng)的人。
我聽了這么久,我知道他住在我的樓下,每到晚上就站在陽臺上念經(jīng)。
所以我下樓,找到這一層的房間號,我手里拿著從護士站找到的一根鐵皮,鐵絲之類開鎖工具。
這個開鎖方法是阿文以前教過我的。
我就開門進去看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念經(jīng)的人。
那是一個胖子,面容和善,我覺著記憶中的出家人都是這種肥肥胖胖的,一臉和善的樣子,這個人也應(yīng)該是出家人,因為他沒有頭發(fā)。
從這間房出來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別處逛,于是我折回來睡覺。
這一覺睡的很舒服,小龍蝦提了早點進來,我剛剛睡醒,燒也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也不知為何,我對他隱瞞了我昨天晚上偷偷出去的事,吃過早飯,他見我精神好,便用輪椅推著我出去曬太陽。
然后我很榮幸又遇見那個老頭,他還是坐在那天那個榕樹下。
斷掉的樹枝已經(jīng)拖走,那里的積雪也清理干凈了,支上了一方石桌,四個石凳。
雖然是濕漉漉的,但是老頭還是很高興的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拿著一片葉子,一邊看,一邊拿舌頭去舔。
我走過去問他在看什么,老頭把葉子伸到我眼睛下面來說:“你沒看見新生命嗎?”
我伸手把頭頂?shù)臉渲φ哿艘恢ο聛磉f給他。
“這個才是新生命?!?p> 我把斷枝處流出的一小點樹液專注的指給他看。
“流淌在里面的水才是靈魂,你拿的那一片,已經(jīng)枯萎了?!?p> “不!你不懂,只有枯萎才能獲得新生,你要活下去,強大的意念力才是靈魂,是代替另一個靈魂活下去?!?p> 我也聽不懂他說的什么意思,忽然我很想晚上去他的房間看他,于是我問了他的房間號。
老人笑瞇瞇的對我說:“你是不是晚上要來我的房間?我歡迎?!?p> 他還象征性的拍了拍巴掌。
我湊到他臉上也問他:“那你晚上會不會到我的房間去給我問好?”
他說:“有機會我一定去?!?p> 我高高興興的回來,晚上我把輸液管拔開,把針?biāo)诺?,再接回去,等所有人都睡下后,我開啟了第二晚的夜游旅程。
一如昨晚我先去了護士站確定沒有一個護士,然后去了小姑娘的房間。
地面上還是有很多畫紙散落,我再撿起來一張放進口袋,我再把昨晚那張已經(jīng)折好的千紙鶴輕輕放在她的床頭。
只要他明天一睜開眼睛,一轉(zhuǎn)頭就能看見。
我能想象他看見這只千紙鶴的興奮激動,我也把小龍蝦帶給我的一塊巧克力跟紙鶴放在一起。
第二間房我沒有進和尚的房間,因為今天晚上和尚居然沒有念經(jīng)。
他念的是:“有人進了我的房間?!?p> 一遍又一遍的念,念了千遍萬遍都是這一句,聽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開了另外一間房,有一個歌手,總是把一本書當(dāng)成話筒遮在唇邊唱歌。
他的嗓子不好聽,但是他每天晚上都唱的那樣專注。
我想我有必要讓小龍蝦給我?guī)б粋€話筒和音箱來,在圣誕節(jié)的晚上我拿過來送給他。
一間間開啟醫(yī)院里面的房門,每一間房里面都住著一個孤獨的靈魂。
每一個靈魂晚間都要盡情釋放他們的藝術(shù)天分,大喊大叫一通后才安靜的睡下來。
我折了無數(shù)的千紙鶴,每天晚上都放在小姑娘的床頭。
我走遍了這間醫(yī)院的每一個房間,看見了住在這里的每一個人。
我把針?biāo)旁谀蚺枥锩?,不再漏入地面,因為時間長了會被發(fā)現(xiàn)。
我變著法的淋冷水,赤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晚上把被子只蓋一半。
這樣做只是為了讓我的發(fā)燒反反復(fù)復(fù),于是我每天都要掛吊瓶,我每天晚上都可以把針?biāo)诺羧缓笄那淖叱鋈ァ?p> 因為我發(fā)現(xiàn),如果我的發(fā)燒好了,晚上注射的那一針就是肌肉注射。
然后注射完我會一覺睡到天亮,我就不能準(zhǔn)時把千紙鶴送到小姑娘床前。
我發(fā)燒生病了,他們就會把針?biāo)畠度氲跗?,我就有機會把針?biāo)诺簟?p> 中午時分只要我走出去,便能見到老頭坐在石桌上,手里拿著一片樹葉在研究他的新生命。
我讓小龍蝦給我?guī)нM來一盒象棋,我就陪著老頭下棋。
然后我每天都能把他殺的片甲不留,讓他再也沒有研究新生命的時間。
這種生活一直維持到十二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