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河最近在干嘛?”嘉靖帝對身邊的呂芳問道。
“回陛下,今兒個是夏大人離京的日子,所以……”
“所以郭河去給夏言送行了,是嗎?”
“陛下英明,奴才還未說完陛下就已經(jīng)猜到了?!?p> 猜測得到肯定,嘉靖皇帝微微瞇起了眼。
“這個郭河,倒也不失為是一個聰明人……”
“敢問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呂芳道:“對郭河的做法,你怎么看?”
“奴才以為,郭河此舉看起來似乎有些愚蠢,但仔細一想,倒也有他的道理?!?p> “什么道理?”
“皇上既然問了,那奴才就斗膽說幾句。雖然夏大人平素為人稍微自我了一些,也因此得罪了些人,可這也正說明了夏大人的忠耿之心,因此,皇上雖然不得不將夏大人屏退,可終究還是留了一絲回圜的余地,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處,奴才佩服……”
“你倒說說,哪里高明了?”
“畢竟,夏大人除了為人耿直外,在一些事情上也確實有些太欠考慮,甚至影響到了陛下的大局……因此,陛下罷黜夏大人,是給后來人一個前車之鑒。而留著一個雖被免職、卻仍有影響的前首輔,也是在敲打后來人,一來是讓在野的夏大人制約在朝的嚴大人,二來也是借此給朝廷的諸位大人一個警示?!?p> 嘉靖聞言,微微一笑。呂芳所言與他心中所想竟是分毫不差,君臣二人多年相處培養(yǎng)出來的默契已遠非常人能及。
實際上,夏言為嘉靖罷黜的根本原因,歸根結(jié)底就兩字——忤逆。嘉靖皇帝需要的是更能奉迎上意的閣臣,是他自己的私臣,而不是夏言這種堅持本心的直臣,大明朝的公臣。
因此,嘉靖到底是選擇了更服帖、更配合的嚴嵩。
可誰能保證,嚴嵩不會走上前任夏言的老路?因此,留著夏言,目的就在于告誡嚴嵩,同時宣示嘉靖生死予奪的君王意志。
然而,出于對夏言的厭惡,嘉靖也僅僅只是留著夏言罷了,他已不愿再對夏言示以更多的恩寵。不過,郭河的言行倒也符合他的本意,而且,郭河身份不高,地位不顯,由其出面可以顯示態(tài)度,又不至于太過引人注目,倒也可算是恰到好處。因此,對于郭河為夏言送行的舉動,嘉靖竟是采取了默許的態(tài)度。
可是,即便如此,呂芳心中仍有一絲疑問:“奴才再斗膽問一句,陛下說那郭河是個聰明人,可他這樣做,畢竟還是得罪了嚴閣老吧?”
嘉靖笑笑:“朕都默許了,他嚴嵩還能說什么?”
呂芳恍然:“皇上圣明。”
京師,嚴府。
在花甲之年終于得以上位內(nèi)閣首輔,而且還是通過踏著死敵夏言的肩膀?qū)崿F(xiàn)的,此刻嚴嵩內(nèi)心的這份得意自不待言。不過,謹小慎微幾十年的他即使在現(xiàn)在這樣的時刻,也是絲毫不敢有什么放松的心思。
今天下午,夏言離京。可嚴府卻沒有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樣展現(xiàn)出一派歡騰喜悅的氣象,反而較平時更加低調(diào)。
“爹?!眹朗擂械?。
看著這個只有一只眼睛、肥頭大耳、相貌丑陋的兒子,嚴嵩臉上終于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此次能夠取夏言而代之,這個面容丑陋卻聰明決頂?shù)牡膬鹤庸Σ豢蓻]。
“今天是我嚴家大喜的日子,你爹我終于是坐上了那個位置?!贝丝蹋瑖泪晕櫟拿佳劢K于舒展開來,“不要怪你爹在這樣的日子里連慶功酒都不擺,掃了大家的興。須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有些事,還是低調(diào)一些的好,不然,夏言的今天,就是你我的明天!”
“兒子知道?!眹朗擂幌滩坏氐溃欢?,眼底的一抹躁動暴露了他那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顯然,父親的話他雖然不敢不聽,卻也不愿全聽,最終不過是進了耳里,沒進心里。
嚴嵩轉(zhuǎn)過身,瞥了這個兒子一眼,笑道:“不用在你老子跟前裝了,我還不了解你?東廂房,鄢懋卿與羅龍文已經(jīng)在里邊等著了——還有那怡春院的頭牌。”
嚴世蕃聽完,眼睛已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
嚴嵩見狀,也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嚴世蕃急不可耐地轉(zhuǎn)身而去,臨走時,嚴嵩卻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對嚴世蕃問道:“今天下午去送夏言的京官有哪些?”
嚴世蕃隨口道:“沒幾個,不過,那個郭河也去了?!?p> 嚴嵩一愣:“據(jù)說壬寅宮變時,一個太監(jiān)及時通報才救了皇上一命,那個太監(jiān),是不是就叫郭河?”
嚴世蕃有些不耐煩了:“不錯。”說完,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嚴嵩突然叫住了他:“好,你去!去把鄢懋卿與羅龍文一起叫來,就說有事情要商量!”
嚴世蕃一愣,臉上的不耐煩的神色更甚,他不可思議地轉(zhuǎn)頭看著父親:“這個時候了,父親還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就是你剛才說的事情!”
“那個郭河?嘿,連夏言都被我們扳倒了,還擔心一個小小的郭河?隨便找個由頭不就把他解決了?”
“浮躁!扳倒夏言的不是我,更不是你,而是皇上!我們不過是順勢而為!若不謹慎行事,仔細揣摩上意,夏言就是榜樣!懂嗎?馬上把鄢羅二人叫到這來!”
“可是……”
“以后有的是你慶祝的時候,那個怡春院的頭牌更是跑不了——不要再給我廢話了!”
“是。”嚴世蕃聽著這話,已然發(fā)覺父親對這郭河一事竟已是十分上心,于是他便知道今晚是沒機會快活了。他再隨性,面對父親這樣的姿態(tài)自然也是不敢不從。于是,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前去叫鄢羅二人來此商議那個郭河的事情。
他快步出了房間,獨留嚴嵩一人閉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