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鏡花水月
上京城的四月,繁花似錦。
海棠樹下,唐兮沒骨頭的躺在寬大的秋千上,桃紅色裙擺垂落在半空,一縷清風拂過,紗裙如夢似幻,比之樹上的海棠花還要嬌艷。
這一幕被遠處高亭上的男子盡收眼底。
他穿一身寶藍色錦服,輕裘寶帶,美服華冠,正是大理寺卿的兒子裴元清。
“元清,我來晚了?!碧朴犹嶂劢菑氖葑呱蟻?,翩翩如玉的臉上寫滿歉意,“不好意思,方才家中有事?!?p> “無礙?!迸嵩逍Φ?,臉上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唐佑抬了抬手,小廝們將手里的酒水糕點一應物件擺齊后退下,涼亭里只余下兩人相對而坐。
唐佑一手扶袖,親自為兩人斟上兩杯酒,“此亭名為鏡花水月,每年四月從這里望下去,滿園春色一覽無余,姹紫嫣紅為上京城一絕,尤其是細雨過后,朦朧景象宛如夢境?!?p> “確實很美?!迸嵩遢p輕抿了一口,酒水清香甘烈,腦中浮現(xiàn)出海棠樹下的美人兒。
唐佑看著自己的摯友,嘆了口氣,“我原本是要等個好時機請你一聚,結果晨起聽說你馬上就要啟程去北境,北境路途遙遠,風雪漫天,歸期又不知何時,我便想趁你離開之前在此賞一場百花宴?!?p> “皇上的旨意下得匆忙,我也是臨時得知,沒來得及通知你,”裴元清歉意的笑了笑,“我自罰一杯?!?p> “我也得罰一杯,”唐佑自倒一杯酒,“唐敏之事終是我賢昌伯爵府對不起你,平白害你名聲受損,如今你與我家解除婚約,我也松一口氣,你值得更好的?!?p> 唐佑在府里長大,心里清楚自己這三個妹妹都是什么品性,孫婉容對外標榜自己的兩個女兒溫婉賢良、蕙質蘭心,他卻見過她們?yōu)榱诵┦罪椧氯範庯L吃醋。
兮兒雖回府只有一年,似乎對這些外物都興致缺缺,整日待在兮語閣,不爭不搶,軟弱膽怯,但她心中所藏之事必不簡單,走失的十年光景,沒有人知道她是怎么過的。
平心而論,他認為裴元清家風清白,為人清正,并不適合自己的三個妹妹。
裴元清望著滿園春色,鏡花水月,真是好名字,“我與你唐家的女兒終究是有緣無分?!?p> 當年還沒有唐敏唐舒之時,他與剛出生的唐兮定下娃娃親,后來她在四歲走失,一直沒有尋回來。一年后唐敏唐舒被接回府,她們的母親被扶為正室,她們也成了嫡出小姐,提出換親,把走丟的唐兮換成唐敏,他不同意,他父親卻覺得可行,可如今,唐敏狠狠打了裴家一巴掌,還瘋了。
他現(xiàn)在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議親。
“元清,皇上為何突然下旨給北境將士送一萬件棉甲?”
唐佑疑惑,皇上對北境不聞不問多年,之前簡遲瑾率領二十萬大軍打北狄的軍糧供給不上,一連數(shù)道加急信件上奏朝廷,皇上也沒有這么著急。
裴元清身為此行萬件棉甲的總押運官,對這件事來龍去脈一清二楚,他徐徐道來,“幾日前,皇后讓寧遠大將軍護送一尊大佛到華龍寺,皇后打造的佛像,可想而知該是何等的華貴奢侈,她又讓寧遠大將軍去護送,存了何心思唐兄應該明白?!?p> 唐佑點點頭,戶部多次以國庫空虛為由拖延給駐軍北境的將士發(fā)俸祿,卻轉頭心甘情愿的為皇后造了一座奢華的佛像。
皇后要讓簡遲瑾看清現(xiàn)實,選擇好要站的隊伍。
“寧遠大將軍回來后直奔皇后宮里要賞賜,言說皇后既然信佛,還舍得花大價錢造一尊佛像,一定不忍戍北的戰(zhàn)士在邊疆受凍,那佛像鍍金鑲鉆,能給戰(zhàn)士們換一萬套棉甲?!迸嵩迦炭〔唤?,“聽當時在場的人說,寧遠大將軍像兵痞子一樣賴著皇后,皇后也是第一次應付這種場景,拗不過他,就答應了?!?p> 唐佑微微一笑,由衷感嘆道:“他是一位好將軍?!?p> 裴元清斂下嘴角的笑意,眺望天地浩瀚,目光消沉,“大煜的錦繡河山是他一手撐出來的,可是宮墻里的人看不到,有朝一日信念崩塌,二十萬北境鐵蹄又有何人攔得下?”
“元清?!碧朴用夹囊粩Q,目光肅然的望著他。
這些話若被有心之人聽到高發(fā),是要殺頭的。
裴元清垂下眸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清明冷靜,自嘲的笑了笑:“真是醉了,都開始說胡話了?!?p> “北境酒烈,你這點酒量,去了那里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唐佑當他真醉了酒。
“正好可以練練,省的我爹總是拿這件事說教我。”
兩人默契的將方才的話題揭篇。
“令父曠達又有遠見,一直想讓你離開上京城歷練一番,我猜此去北境,是他請旨?”
裴元清無奈點頭,“唐兄所猜不錯?!彼母赣H一直覺得上京城的花團錦簇是一團害人心智的毒霧,一直待在其中,遲早會迷了眼失了心,沉迷其中越陷越深,只有出去走走,看看天地浩瀚,體驗四方民情,才能守住內心,看清前路。
日頭西斜,裴元清起身辭行,“明日便要啟程,還有一眾雜務需處理,元清告辭了?!?p> 唐佑知道他今日赴約已屬百忙中抽閑,并未挽留,道了聲:“他日再會?!?p> 裴元清臨下樓梯前,又停下腳步,“有人報案在伯爵府附近發(fā)現(xiàn)一具被剖開肚子的女尸,我父親極有可能借此來找你們麻煩,你提前做好準備吧?!彼芡榈目戳艘谎厶朴?,快步走下樓梯。
唐佑知道裴有羲已經盯了賢昌伯爵府一段時間了,但在伯爵府外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并不能說明什么,裴有羲至多傳召問問話,定不了伯爵府的罪,他也不必擔心。
裴元清離開上京城的第二日。
大理寺傳喚賢昌伯爵府涉殺人案。
動靜大到上京城街頭巷尾都知道。
唐佑親自前往。
裴有羲請他到偏殿,身邊只跟了一個做記錄的主簿。
唐佑知他沒有證據(jù),通告天下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想讓賢昌伯爵府也丟一次臉罷了。
“唐公子請便?!迸嵊恤四笾幼谥魑簧希约航o自己倒了杯茶,顯然他這兒沒有多余給唐佑倒茶的人。
“大人要問什么只管問,唐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碧朴又北贾黝}。
裴有羲撩起眼皮掃他一眼,這小子倒是不像他爹那么拐彎抹角磨磨唧唧。
“也沒什么,”裴有羲放下茶盞,“唐公子可認識醉花樓的張玉娘?”
“不認識?!?p> 裴有羲習慣性的摸摸胡子,“那就奇怪了,張玉娘一個醉花樓的老鴇子,大半夜不在醉花樓待著跑到你們賢昌伯爵府附近干什么?更何況那夜寧遠大將軍還宿在醉花樓,她不更應該好好招待嗎?”
這話與其是說給唐佑聽,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唐佑平靜道:“路是大家的,誰想去哪都是各人的自由。”
裴有羲暗戳戳瞅他,這小子真會說話,和他爹一個樣。
裴有羲也知道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猜測定不了賢昌伯爵府的罪,他更沒有刁難小輩的打算,自己的兒子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要為難唐佑,他做爹的還是要信守承諾。
他揮了揮手,讓主簿停筆。
接下來的對話就是私話,不用記錄在冊。
“這個張玉娘我盯了很久?!迸嵊恤送蝗怀雎暋?p> 主簿和唐佑皆看向他。
唐佑隱藏的深,面上波瀾不驚,主簿卻控制不住驚掉的下巴。
剛正不阿的大人居然盯著一個老鴇子?!這是他一個小小主簿可以聽的?!
裴有羲也意識到自己話里的歧義,糾正道:“我派人盯著!”
哦~主簿收回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