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亦難于現(xiàn)實世界中對著葉誠的尸體自言自語之時,在精神世界內(nèi)同步發(fā)生的事情則顯得額外的長久,長久到能以年能來計算。
在一片通透,不分上下的世界中,在一片蔚藍(lán)的天空下,有兩把椅子立于澄澈到共天一色的湖水之上,行亦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向著湖中灑下魚食,看著湖中的鯉魚爭食,肆意游動,舞成一團(tuán)橙色的火焰。
“這是我當(dāng)初在游歷時見過最美的湖水,你喜歡嗎?”
葉誠坐在與他相對的椅子上,沉默了半響,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
“……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才對。”
把手中的魚食灑凈,行亦難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你確實已經(jīng)死了,喏?!?p> 行亦難隨手一指,從湖水之中升起一道水幕,顯示出現(xiàn)實世界中葉誠身體此刻的慘狀。
“你的身體失去了承載精神的能力后,就像水壺破了,精神就會溢出來,但是在我的領(lǐng)域內(nèi),就像大壺包著小壺,我只要想,就能保存你的精神。”
行亦難說到這里,打了個響指,又一道水幕升起,顯示出其他的景象,陳樂的一家四口人正在其中,團(tuán)團(tuán)圓圓,其樂融融地逛街。
“而其他人的,也是如此,不過他們的精神必須由我來保護(hù),否則一秒鐘都不用,就會毀滅……不過考慮到現(xiàn)在世界的情況,應(yīng)該是“被吸收”。”
“什么“被吸收”?”
“哦,對了,先把你的“封印”解開吧,不然不好交流?!?p> 不知何時,行亦難已經(jīng)來到了葉誠身前,食指頂在了他的額頭上。
“什……”
葉誠的話沒能說完,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破碎,視野開始傾倒旋轉(zhuǎn),身體不受控制地帶著椅子倒下,砸在水面上,卻一滴水都沒濺出,只是整個安靜地沉入其中。
“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葉誠聽到輕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事……就是頭有點暈?!?p> 有些想不起剛剛的思緒飄到哪去了,葉誠回過頭來,看向身后發(fā)生的女性,其長相秀美而溫柔,穿著白大褂,看起來似乎年齡在三十出頭。
這是葉誠的母親,雨若生,此時她的表情有些凝重,動作中帶著一種急躁的感覺。
“你沒事就好,我有些事要出門一趟,很快就會回來,你在家里等著?!?p> 雨若生已經(jīng)有一只腳踏出門外,但很快又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葉誠溫和地笑了一笑。
“你今晚千萬不要出門?!?p> 雖能感覺不到母親的感情,但從之前的表現(xiàn),葉誠知道他的母親是在強打精神安慰自己。
“好的,媽媽?!?p> 可能是研究出了什么問題吧,這么想著,他對著母親微笑,十二歲的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抗期這個概念,無論是父母說的什么話,他都乖乖聽從。
而十八歲的葉誠坐在他的對面,瞳孔微縮,他根本沒有這段記憶。
“你不奇怪嗎?為什么你對母親的回憶如此模糊不明,明明連出生時的事情你都記得一清二楚?”
行亦難的聲音慢斯條理地從虛空中傳來,提示著葉誠疑點。
而聽了行亦難的話,葉誠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晉級強級時經(jīng)歷的幻境,在最后出現(xiàn)的親友中,沒有自己的母親,為什么?
恍惚之間,場景已然變換,他站在研究室內(nèi),他看到自己的母親正在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交談。
“我說過,實驗中止!你們要是再接近我的兒子,我就離開組織!”
男人的劉海很長,遮住了雙眼,看不清其神情,他單手轉(zhuǎn)動著桌子上的水杯,一副毫不在乎的態(tài)度。
“雨若生,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么失措的表情,你不是比誰都更理智嗎?怎么,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計劃,事到如今卻反悔了,現(xiàn)在再來扮演母親的角色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齒,她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將其砸得粉碎。
“我從沒有答應(yīng)過把我的兒子當(dāng)做實驗素材!研究的計劃最開始就是通過采集身體組織和不留下后遺癥的實驗,試著將“神覺者”的覺醒逆轉(zhuǎn)!”
“逆轉(zhuǎn),呵,說的好聽,上面的人需要的是能將普通人轉(zhuǎn)化為“神覺者”的研究,你剛開始也是答應(yīng)的?!?p> “現(xiàn)如今的研究已經(jīng)夠了!這個階段還是可逆的,如果再進(jìn)行下去,我的兒子就會……”
雨若生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長劉海男子打斷了。
“就會成為“神覺者”,這才是計劃所需要的,他是這百年來最好的素材了,轉(zhuǎn)化過程如此緩慢且可控,如果錯過這個素材,我們要何年何月才能搞清楚“轉(zhuǎn)化”的條件,可控的生產(chǎn)“神覺者”?原本方妄已經(jīng)有些眉目,但居然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放棄了研究,跑去下城,我決不能接受在有進(jìn)展的如今,因為你那子虛烏有的“母愛”而放棄研究!”
長發(fā)男子說了一大串話,吁了一口氣,他拿出一只試劑管,將其塞入從腰間拿出的注射槍內(nèi)。
“不過這大致也在計劃內(nèi),我早就察覺了你的目的不是為了研究“轉(zhuǎn)化”,而是為了中止轉(zhuǎn)化,甚至逆轉(zhuǎn)轉(zhuǎn)化才提出的計劃?!?p> 雨若生看到那個試劑的顏色,表情微變。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呵……明明和我一樣,背負(fù)了那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卻想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想要得到平凡的幸福?真是可悲?!?p> 劉海男人輕笑一聲,對雨若生的行為和反應(yīng)嗤之以鼻。
他揮了揮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從椅子上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在此之前,雨若生完全沒有發(fā)覺他的存在,皇城“十衛(wèi)”的圖紋繡在他的胸前。
“我的兒子是無辜的……至少放過他!”
男人看著了解的即將會發(fā)生什么,情緒激動起來的雨若生,搖了搖頭。
“錯了,你的兒子身上投入的研究成本,背后都是一條條血淋淋的人命,他自出生起就不再無辜,其實吧……”
他的表情頗為玩味,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只是你和葉云峰間“愛情”的副產(chǎn)物罷了,從出生開始你不就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犧牲品嗎?真是可憐,他不如從未出生過?!?p> “不過作為上城最高研究所的惑星六科科長,我還是要感謝你和你兒子對上城做出的貢獻(xiàn)。”
聽到這話,雨若水動作停頓下來,表情亦是有些凄然。
“不……我不是……”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葉誠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束縛住,毫無抵抗地被注射了藥劑,他目眥欲裂。
他已經(jīng)試過阻止,卻如同水中撈月一般穿過他們的身體,仿佛自己與他們處在不同的時空一般。
“別試了,這是你母親的記憶,你再努力也沒有用,你倒不如想想,為什么你會有你母親的記憶?”
葉誠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腦袋,指尖陷入皮膚之中,對啊,為什么自己會有母親的記憶,為什么?
““神覺者”,這就是上城對我們這種人的稱呼,在他們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神覺者能將他人的精神同化吸收,由此獲得強大的力量……呵,可惜大多數(shù)神覺者都活不久,太多的記憶和他人的感情會把他們壓倒,最后變得失去自我或者瘋狂?!?p> “但神覺者優(yōu)秀就優(yōu)秀在這點,神覺者不會變成迷失者,失去自我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被他人的目標(biāo),感情所控制,去達(dá)成他們的目標(biāo)。瘋狂也只是精神上的瘋狂,也就是說,要是控制得當(dāng),會是很好的工具?!?p> 行亦難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葉誠身旁,他看著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地盯著地面,抱著頭的葉誠,伸手抬起了葉誠的臉。
“看好了,這就是你失去的記憶?!?p> 十二歲的葉誠坐在沙發(fā)上,安靜地閱讀著關(guān)于能力者的書籍,不久前已經(jīng)覺醒的他,雖然還年幼,但已經(jīng)幾乎達(dá)到了紙級能力者的肉體強度的巔峰。
與生俱來的感應(yīng)能力使得他對喜怒哀樂一系列感情極為敏感,就像人會本能地厭惡那些對自己不利的感覺,而追求快感一樣,葉誠也追求著人的正面情感。
他希望周圍的人都能歡笑,都能快樂,如果不能,他就向他們伸出援手。
抱著這種信念,他發(fā)掘著自己的天賦,打算將來加入肅正局,去下城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雖然母親不甚贊同,但父親卻鼓勵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人這一生,只有在做自己的時候才快樂,你不要在意任何事情,只要努力做自己就行了,這是我唯一的要求?!?p> 這是十歲時,葉誠在陽臺聽父親說的話,那時的父親,神情有些猶豫,遙望著漆黑一片的天際線,葉誠能感覺到,父親雖然站在陽臺上,但心已經(jīng)身處他方。
“而你能一直快樂,就是我們家最大的追求,我和若生會全力保證你能做自己,給你最大的自由?!?p> 父親那溫和的笑,和撫摸自己頭頂粗糙而不甚溫柔的手,伴隨著話語,深刻地刻在葉誠的心中。
永遠(yuǎn)做自己,要自由,不要被任何事情束縛。
十八歲的葉誠看著十二歲的葉誠聽到了警報聲,以及響起的廣播,得知附近有一名迷失者,正在攻擊無辜的民眾,與此同時,終端傳來了信息。
“學(xué)號為Rt2678a的預(yù)備學(xué)員,危險等級為二的突發(fā)事件在您附近發(fā)生,先前您的請求已通過,如果接受,請快速前往”
葉誠先前有申請過現(xiàn)場圍觀肅正官,所以此時通知響起時,他并不意外。
不過十二歲的葉誠微微有些猶豫,似乎是想起了母親的話,但是半響之后,他還是起身走出了房門。
“想成為一名肅正官,做些預(yù)備工作,見識現(xiàn)場是很有必要的……無論現(xiàn)場如何凄慘,人們的感情有多負(fù)面,我都得先體驗一次?!?p> 葉誠這樣想著,身上披上了雨衣,跑出了家門,以能量強化腿部,用極快地速度趕往現(xiàn)場。
天上黑云仍未散去,就算是在上城,天氣好的情況也沒多少,但是地上的白色建筑綿延成片,仿佛是為了與這陰云對比一般白的刺眼。
閃電劃過,雨勢漸大,水滴從天空安然若素地打下,落在地面,仿若世界不間斷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