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沂之所以不知道槽幫的內(nèi)情，楊氏猜測是因為陳世沂不堪大用？所以老幫主和陳世元才瞞了她？
可這會見黃蓁也言之鑿鑿的，便覺得黃蓁也是不知內(nèi)情，便言不由衷地應(yīng)付道：“自然是父親體恤百姓疾苦，不忍做出與民爭利的事情來敗壞家風?！?p> 這人是沒意思透了，黃蓁想起小時候住在鄔泥涇，跟著爹爹讀《論語十則》時，其中讀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一句時。
爹爹就說過，這天下人有聰明的，便有愚笨的，天資有限并不丟人？丟人的是，錯估了自己聰明程度才會壞事？而那些隨時守份抱樸守拙的人，反倒比自作聰明的人走的長遠？
黃蓁當時并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懵懂地問爹爹，是什么意思？爹爹聽了大笑？說是字面意思，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說不知道？有清醒的認知并不丟人？
好多年的事情了，今日見了楊氏的這番作為？反倒想起了這樁年幼時的往事來，遂也不在與楊氏打這些沒用機鋒？
黃蓁頗覺無奈的嘆了口氣，不客氣的問道：“父親無官無職出身草莽，哪來的資格體恤百姓疾苦？體恤百姓那是官家職責，或是朝臣該憂心的事情，與父親何干？”
冷不丁地被黃蓁駁了，楊氏有些不適應(yīng)？詫異的看著黃蓁。
黃蓁也不管她怎么想的？遂解說道：“父親不許家里人碰鹽引，一則是朝廷律法不許？二則是因為，我們不能保證轉(zhuǎn)手的鹽引會被賣去哪里？槽幫在江南已經(jīng)傳承了百余年，外面看著煊赫富貴，可是盯著我們出錯的人也很多。
長嫂想過沒有？沒有朝廷明旨，萬一有人栽贓我們販賣私鹽，禍害國本，到時眾口鑠金，哪還有人愿意聽我們喊冤？或是那些人再陰險些，說我們將私鹽販去了蒙古？通敵可是毀家滅族的罪名，這一屋子的老老小??？陳氏族人，還有姻親故舊，沒一人能幸免？”
言外之意楊氏的娘家也在姻親之列？聽了黃蓁的剖析，楊氏險些嗤之以鼻，不屑地反駁道：“弟妹這話說得有些偏頗？臨安城的買賣鋪子，誰家搜不出來幾袋鹽來？別人都不出事？偏我們會出事不成？”
黃蓁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這楊氏內(nèi)宅事上精通，可卻不知內(nèi)宅事連著外面的事情，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槽幫至此敏感時期，可禁不得折騰了？
而楊氏的父親又掌管著鹽鑒司，鹽引和槽幫，光是聽聽就能讓人有了聯(lián)想，當初做親時，老幫主怎會漏了這些呢？
哪怕是為了兩個兒子們，也要阻止了楊氏，實在不行？拼著得罪她也要跟老幫主說去？
心念一定，黃蓁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安还苁钦l慫恿了大嫂？大嫂都推了吧，我槽幫二十年前，險些因此遭到滅族之禍？多虧有貴人扶持才躲過一劫？
大嫂不信可以問父親去？令尊主管鹽務(wù)，我們槽幫貨運南北，瓜田李下的，真的粘連了鹽引，怕是要有滅族之禍？”
楊氏也不是真的蠢？見黃蓁連老幫主都抬了出來，又提起自己不知的往事來？半信半疑之際心思幾轉(zhuǎn)，言語上才消停起來，想著回去要問問丈夫才是？
楊氏緩了口氣辯解道：“哪有什么人慫恿我？不過是見你們夫妻為銀子發(fā)愁？才想著幫你們出個主意，哪知道卻是個餿主意，弟妹莫要怪罪我才好，也不要說給二弟聽？免得被二弟笑話我？”
是怕自己說給老幫主聽吧？黃蓁心領(lǐng)神會地想著，忙應(yīng)承道：“瞧大嫂說的？我們妯娌之間閑談，我怎會說與幫主聽？嫂子也是為了我們夫妻著想?！?p> 二人你來我往之際，李嬤嬤來到老幫主跟前，耳語了幾句，老幫主神色不變，手卻握緊了杯子，眼神掃了陳世沂一眼。
用飯時，孩子們知道陳世元明日出門去，連中秋也不能在家過了，借口自然是為朝廷籌糧。
老幫主便吩咐人將孩子們的飯菜也擺在了一處，信哥兒首先端著杯子站起來：恭敬地說道：“恭祝二叔一路順風，早日歸家?！?p> 見哥哥敬了酒，誠哥也站起身來到祖父身邊，指著祖父的酒杯說道：“既是為二叔送行，怎能無酒？不如借祖父杯中酒，讓孫兒為二叔送行可好？”
誠哥話音一落，便引起席間笑聲一片，老幫主笑道：“好，我孫兒一腔誠意為叔叔送行，做祖父的怎能掃興，這杯酒就贈與你了。”
“孫兒謝過祖父，誠哥大聲地說道。”
端過老幫主的酒杯，來到陳世元跟前說道：“二叔路上注意身子，吃好喝好，遇到什么稀罕的，也可以順手牽羊帶回來，給侄兒開開眼界?！?p> 話音一落，席上人笑的更歡了，陳世元也頗喜歡侄兒的有趣，便虎著臉說道：“好小子，還順手牽羊，你當二叔是做什么的？便是敲詐也能尋出這樣好的借口來？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p> 誠哥兒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二叔眼力精準武功蓋世，不拘拿回什么來侄兒都喜歡，說完轉(zhuǎn)身跑到老幫主跟前。”
老幫主開心地摟住孫子，說道：“想要什么沖你二叔說話？敢有不依的？祖父找他說話去？”
屋里人笑的更歡了，連跟前伺候的也抿著嘴笑。
楊氏笑的有些勉強起來，撫著肚子思忖著，如今老幫主膝下已經(jīng)有了四個嫡孫，等自己這個生下來，那怕是兒子，卻也不稀罕了？
又轉(zhuǎn)眼看了黃蓁一眼，聽說老幫主總找名目，賞好東西給佐哥兒和佑哥兒，會笑了賞，會翻身了賞，會坐著了也賞，聽說昨日佐哥兒扶著椅子站起來了，又賞了一對碧玉下來？
等自己生下兒子來，不知還能剩下什么來？
恍惚間聽見眾人笑，抬頭見蘭姐也端著杯子敬陳世元，蘭姐說道：“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二叔平安歸來，免得祖父憂心?！?p> 聽了蘭姐的話陳世元也歡喜的緊，摸著蘭姐的頭頂說道：“還是蘭姐心疼二叔，二叔定會平安回來的。說著將身上墜的玉佩摘了下來，給蘭姐掛在腰帶上?！?p> 蘭姐眼睛看著黃蓁，推遲著不要？
黃蓁知道蘭姐擔心自己不悅？心底感慨沒娘的孩子不易？就開口說道：“二叔給的怎么不要？快接過去，回頭二嬸還有好的賞你？”
聽黃蓁這樣說，蘭姐才放心的接了玉佩坐回去。
誠哥兒看著妹妹幾句話，就得了這樣的好物件，大聲說道：“還能這樣？我不依的？二嬸，您自己看著辦？不能太過偏心的？”
陳世沂聽了呵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呢？我看你的書是白讀了，竟然眼熱妹妹的東西？還不消停些？”
誠哥兒聽了父親的話，眼睛憋得通紅，想要辯說什么？卻被信哥兒一扯，便垂了頭不語了，信哥兒說道：“爹爹，弟弟是玩笑話，蘭姐也跟點頭保證”？
陳世沂還待說什么？被老幫主慢吞吞的盯了一眼，才略帶尷尬地閉了嘴。
老幫主拿起酒杯說道：“今日這酒有趣，誠哥兒，你過來嘗嘗這杯竹葉青，看看與方才那杯汾酒有什區(qū)別？”
誠哥兒感激地看了祖父一眼，挨過去接過酒杯說道：“孫兒無狀了?！?p> “好孩子，祖父知道你不是眼熱妹妹？你是見二叔不能在家過中秋節(jié)，怕祖父心里不舒服？才故意插科打諢逗祖父發(fā)笑的，你才多大呢？就能想到這些？
不僅你二嬸那份逃不過？祖父也是要賞你的，嘗了酒回去坐好，一會有新鮮月餅嘗，今日給你二叔送行，可不許別扭著？說著又瞪了一眼長子?！?p> 誠哥兒得了祖父的話，登時眉眼飛揚起來，大聲地說道：“是，然后端起酒杯來，慢慢品嘗起來?！?p> 陳世元怕陳世沂惱羞成怒，事后找誠哥兒的不是？略有同感地說道：“大哥莫要吃兒子的醋？我自從有了兒子，在爹爹跟前的地位也是日益下滑。咱們兄弟倆同病相連，便喝一杯酒吧?！?p> 陳世沂也借坡下來，端起酒杯來。
待誠哥兒飲了酒，脆聲聲說道：“竹葉青與汾酒同宗同源，乃是一根藤上的兩個瓜，以汾酒作為原料，加以竹葉陳皮檀香等十幾種中藥材釀制。
要說差別嘛？竹葉青的年份？好似比汾酒儲存的年頭長些，酒入咽喉越見甘醇，孫兒說的可對？”
老幫主聽了撫掌大笑道：“好靈的舌頭，我們家將來怕是要出一位醉候來？拍著誠哥兒說道，孺子可教，日后有人陪著老夫煮酒倫道了，比你二叔和你父親都有用。”
“孫兒可不敢與圣賢相提并論？在祖父跟前，能比得過父親和二叔，就心愿足了，說著看向陳世元，還調(diào)皮地眨眨眼？”
無異誠哥兒的話又是一場哄堂大笑。詼諧有趣又不失禮？難怪老幫主喜歡。
黃蓁吩咐人將準備好的解酒湯端上來，說道：“誠哥兒，先喝口湯解解酒？”
誠哥兒道了謝，接過醒酒湯乖巧的喝下。
老幫主笑著說道：“誠哥兒的酒量隨了老夫，我雖沒認真讓他飲過酒，但是想來也是不差的？誠哥兒聽了也不否認？只管嘻嘻嘻笑?！?p> 老幫主又說道：“這壇子竹葉青埋在地下百余年了，還是我的祖父請人釀制了幾十壇后，埋在竹林后的酒窖里。臨終前還叮囑說，家有喜事便挖出一壇來闔家歡飲。
金國完顏部滅亡時，我親手挖出一壇來，去了祠堂告祭祖宗亡靈，毀我家祠的惡人已經(jīng)得到了報應(yīng)。
縣主生下佐哥兒和佑哥兒那日，老夫又挖了一壇告來，告知祖宗說我陳家后繼有人了。
說著神色一肅，當年祖父他老人家臨終前留下話來，等我大宋收復(fù)失地之日，南北江山一統(tǒng)之時，不管后嗣子孫當家者是誰？定要領(lǐng)著闔家兒孫，帶著他親手釀制的酒，去祠堂將喜訊告知與他老人家?！?p> 陳世元和陳世沂起身而立，齊聲諾道：“兒子謹記父親教誨?！?p> 老幫主緩緩點頭示意兒子坐下，親手拿起酒壺給兒孫都將跟前的酒杯斟滿，然后對著陳世元說道：“行之，方才你兄長和侄兒們都敬了你酒。
今日爹爹也要敬你一杯，愿我兒一路順暢平安，盡早歸來?！?p> 陳世元忙站起身來，端起酒杯說道：“兒子謹遵爹爹的教誨，定會平安回來，說著一飲而盡道是，入口綿柔果真好酒，大伙也陪著又喝了一杯?！?p> 黃蓁忍著心底的酸楚，看著父子倆同聲同氣地籌謀，暗忖我朝不缺良將？不缺謀臣？臣民皆有報國之心，可惜上位者昏聵，葬送了大好江山。
席間說起了酒的來歷，幾個孩子便好奇的問起了往事？
老幫主乘勢便將陳年往事一一道來，靖康恥發(fā)生的始末，自己的家族是如何覆滅在金人的淫威下。
還順勢提起當年險些別人陷害的往事，又重申了家里人不許借用槽幫之便，沾上朝廷違例物資，家中親眷但有違反，不管是誰？一律逐出家門。
楊氏覺得老幫主看她那一眼意有所指，敏感地覺得她的盤算沒瞞過老幫主去，要不是黃蓁一直在的眼皮底下沒有走開，楊氏都會懷疑是黃蓁多嘴告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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