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敬公十一年,召陰下了好大一場雪,召水一夜冰凍。蒼沉的云蓋著四野,風將旌旗吹得獵獵作響,白色的衣袂在一片烽煙中飄飄欲飛。細辛立在城墻之上,身邊是衛(wèi)莊公剩余的四位公主,她的姐姐們。城下是黑壓壓的吳國軍隊,這樣壯烈而悲愴的殉國場面,但她眼中盡是茫然。
她看到軍隊緩緩讓出一條道,為首有人騎著一匹帶了黃金甲的戰(zhàn)馬而來。城墻之下,鼓聲響起,她輕輕張開手,任自己失重,不像迎接死亡,像是擁抱風……她聽到耳畔的風聲,還有一聲戰(zhàn)馬的嘶鳴——
回想這過去十七年的生涯,她是衛(wèi)莊公的小女兒。只是甫一出生還未來得及享有半日公主的生活,便被極信巫占的莊公因大巫師一句“禍兮所倚,國將不寧”而忍痛割愛連夜送走。本該以巫術獻祭,但到底莊公因老來得女心下不忍,最終還是決定將其送往召南山云隱觀當世靈師隱莫大師照顧。處死了生下她的如夫人。有些罪名總要有人擔,而且往往是女人,小的不行,自然便只剩大的。于是,衛(wèi)莊公只好再一次忍痛割愛。
在她六歲那年,召陰傳來了莊公的死訊,之后便是四子繼位,是稱衛(wèi)敬公。敬公年紀尚小,朝政權由一心助他登基輔佐他的季衡、叔倫二人把控,他們都是朝中老臣了,就如同他的親叔叔,只希望他快樂,所以只需要他和小宦官們玩得心情愉悅便再好不過。
隨著敬公年歲漸長,逐漸也認識到這兩位“親叔叔”的意圖,可是想要一朝奪回權力,可不是什么容易事。營營汲汲多年,也終是只能將生母正名以及將心心念念的胞妹迎回召陰。大巫師領頭極力反對,可奈何這長公主美名在外,是諸國間口口相傳的稀世珍寶一件,回到召陰,對衛(wèi)國絕對有利。
相傳這長公主剛出生便被送走,正經(jīng)名諱尚未取一個,只得一副小字喚細辛。據(jù)說這長公主自幼長在云隱觀,隨隱莫大師修行,朝沐日光,暮飲月華,生的一副神仙好顏色。更甚是可觀花語,聽獸言,與自然萬物通靈。
關于這些傳言,倒也不算傳言。畢竟她的確只得一個小字:細辛,也的確自幼長于云隱觀。至于修行、朝沐日光暮飲華,她想,在隱君不在,隱莫師父不做飯的日子里,她的確是和隱師父學會了如何每日面朝西北,等風灌滿胃,在召南山迷路的那些天,也是朝沐日光,午沐日光,一直到夜照月華了。至于這一副神仙好顏色,這么些年在云隱觀就沒見到除她以外的任何女性,她要說她是云隱觀最美的女人,這話確不假;但若要說她是云隱觀最美的人,只怕要糾慮幾分,畢竟隱君可是每次下山都會引來一堆女子去求隱師父讓他還俗的存在。雖她們最終連隱師父的面也沒見著。
關于可通萬物生靈,她似乎也無可否認,畢竟她確實聽見東野那棵桂樹同她分享大清早剛從那幾只雀鳥處聽來的八卦,也曾試圖勸解因牛大哥到底有沒有多看一眼路過的羊小妹而吵架的牛夫婦,最后的結論是,夫妻倆的事外人少摻和。
總之,細辛在她十六歲那年被迎回了王宮,那是在隱君又一次下山,跟著隱莫師父面朝西北已四日,感覺就要長辭于世之時,一對甲兵跪在她面前。
為首的人抬起頭,向她伸出手,“公主,我來接您回家?!边@人劍眉星目,怎么長得那么像隱君?細辛搭上他的手,有氣無力道:“隱君,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晚?你這是搞什么?唉,算了,快,先做飯,我要餓死了。”
士兵們面面相覷,這就是他們的公主?隱君無奈地笑了笑,將她扶起坐好,轉身往廚房去。
細辛一面扒著碗里的飯,一面不住地看他身后那一眾士兵。隱君這次下山非比尋常啊,以往必是三天內(nèi)回來,因為以她的功力最多,面朝西北喝風三天;而且以往都是惹回一群女子,這次帶這么多男子回來……難怪以往那么多女子他沒一個上心,原來竟是……
猶豫再三,細辛掩著面悄悄道:“那個,隱君啊,你明目張膽把他們帶回來,隱莫師父不會把你腿打斷吧?你真是,悄悄帶一個兩個差不多得了……”畢竟這隱莫師父只得他這一個兒子,還要人傳宗接代不是。最重要的是,這來了這么多人,該不能要縮減口糧吧?
隱君聽明白她言下之意,帶了幾分惱色,“細、公主,我們是來接您回王宮的。”
細辛狐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那眾士兵,終于有幾份相信了。“隱莫師父呢?”
“爹知道,只說讓你去吧。好了,快吃吧,吃完咱走吧。”
細辛“唰”一下抬頭看他,他這話怎么那么像“吃飽好上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