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月的陽光不比1月的雪,落在身上時,會將空調房里看窗外所感覺到的美感全都破壞掉。
35度攝氏度天氣,我拿上釣具前往之前空軍的地方,那是一條小河,如果是冬天的話,清晨混著霧氣一同醒來,就像裹著紗一樣的朦朧,人站在老橋上,很容易產生恍如隔世的錯覺。
村里早就修了更寬的新橋,大概因為念舊,老橋依然沒拆,在一旁顯得低矮佝僂了一些。
我來到老橋下尋找釣位,就看見橋底下站著個老頭。村里有個敬老院,但老人們不喜歡那里,所以敬老院中總共也沒幾個人,大多天天搬著板凳在院內看著馬路聊天。
太陽火熱,沒有老人會在這個時間段出來。我心想,可能是老人界的非主流。于是沒有在意,再找到原本的老釣位后就開始放裝備。
老人家注意到了我,向著我走過來,中途沒有說話,直到離我兩三步時,指著老橋問我:“這座橋能動嗎?我可能埋了東西在里面?!?p> 我轉頭打量了一下他,穿著很老的中山裝,頭上頂了個破草帽遮陽,不知怎么的,這老頭的眼神看起來總帶有些精神質。
我沒有回答他,總覺得這人有點不正常,反問他:“這么熱的天,您家在哪,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這老頭有些不耐煩:“我只想問問這座橋能不能動?”
我心想真是個神經病,國家財產怎么可能說動就動?回了一句:“拆應該是不行的,要不您自個挖?”
老頭從包里掏出一根100克的金條扔給我,說:“麻煩幫我挖一下,我身體干不動了?!?p> 我一直在做珠寶生意,用手掂量了一下便知道是真貨,心想:現(xiàn)在的老頭都這么有錢嗎?可能人穿這一生就是下鄉(xiāng)來體驗生活了。
我順著老頭指的方位,想將鋪橋的青磚鑿碎,青磚很結實,不得不感嘆那時候的用料就是足,不過這橋的歷史起碼有小100年,老頭頂天不過70歲,于是我問他要找的是什么東西?問完便后悔了,這么貴的一樁體力活,對方是不想透露的太多。
老頭沒有埋怨,盯著水面出神,沙啞地回了一句:“那里埋著我的現(xiàn)在?!?p> 我停了下來,聽著他繼續(xù)講下去:“有這樣的一批人,他們發(fā)覺自己的命運被人控制著,于是他們想要掙扎,想要抗爭,但那個東西發(fā)覺之后,這一批人會被抹殺?!?p> “那個東西就是所謂的——命運?!崩项^略顯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
“那為什么沒有新聞來報道這一種離奇事件?!?p> 老頭有些落寞:“你說的僅僅是生命罷了,這一批人被抹殺的人是有關他們的一切,就像大山里的樹苗,將它拔除、焚燒,再把坑填回,沒有人會記得這曾經有一棵樹苗,土也不會?!?p> “哦,你是這一批人的一個?”
“我只有過去和未來,我在這兩者之間穿梭,卻無法看見自己的現(xiàn)在,關于我的現(xiàn)在,我所知道的事情,僅僅只是我在里面埋了東西?!?p> “這樣會有什么后果呢?”我已經不在乎這件事的合理性,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繼續(xù)問下去。
“我不會死亡。”
“有什么不好?”
“也不算活著,未來與過去我可以隨意切換、調節(jié)時間線,就像在看一段又一段影像,這樣的生命繼續(xù)下去不會有任何意義,等到這一段缺失的現(xiàn)在重新找回,我才能真正走向死亡。”
他接著說:“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活著是懲罰?!?p> 此外便沒有任何交流了。
后來也并沒有挖出什么東西來,只是有一個缺失的地方,據說是當地修橋時要留下鎮(zhèn)壓水患的風水穴,很是吉利,在回填之前我朝里面擲了一枚硬幣。
老人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再說什么,他順著公路走,周圍的景物在他身邊后退,一恍惚間,已經走遠了,在回頭,便消失在了馬路的拐角處。
當天下午依然空軍,我承認我沒有釣魚的天賦,不過獲得了一根金條也是很令人高興的。
老人所說的,我也只權當一個瘋老頭的小故事了。
當天夜里居然睡不著,腦海里全是白天的那一段故事,揮之不去。
“……我可能埋了東西在里面……”
“……我只有過去和未來……”
我突然醒悟過來,在一聲聲蟬鳴中一路狂奔到了河邊,當我重新找到那個空穴時,旁邊只有一把鐵鎬,硬幣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