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和爹爹日日都來看我,阿娘每日憂愁滿面,一整日一整日地陪著我,問我有沒有想起些什么。爹爹便是得空就來看我,雖然他整日要處理各種事務(wù),但是只要一得空,便過來瞧我,他們?yōu)槲业氖虑闊n著,因為我一點兒也沒有想起什么,一點也沒有好起來的跡象,我的寡言少語,讓他們覺得我受了巨大的刺激,他們覺得愧對于我。
但其實我想不想起從前的事情并不打緊,因為我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他們只是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所以才希望我能想起從前的事情,想起從前他們對我的寵溺和疼愛,以此期望我能感受他們是如此地愛過我,好讓我對他們的怨恨能減輕一些,可是我什么也沒有想起來,也不可能想起來。
阿娘想盡法子哄我開心,她帶我到花園賞花,可我賞了花兒也沒半點兒從前的野性子。然后,她弄來一只可愛的小狗,可是這只可愛的小狗在娘親的懷里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對著我不停地吠,那奶聲奶氣的狂吠,像是我把它嚇得委屈哭了一樣,生生地把娘親氣到了。娘親又不甘心地找來了一只兔子,特別可愛的白絨絨的兔子,叮囑我好好照料著,我答應(yīng)娘親要好好喂養(yǎng)這只小兔子,可是第二天兔子就不翼而飛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籠子,秀兒把院子找了個遍也沒能找著。
最后娘親沒有辦法了,說帶我到外面瞧瞧,說以往我最愛到街上看熱鬧了,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逃出去,怎么管教也不聽。
我確實瞧了許多熱鬧,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并沒有引起我多大的興趣,但是我的心好像隱隱地有了一些變化,至于是什么變化,我自己也說不清。
一大早,十七哥來探望我,秀兒說,十七哥大我?guī)啄辏瑓s十分穩(wěn)重,是眾多公子中最賦才華的公子,老爺十分器重他,但他同時也是最看不慣我的哥哥,對我的管教十分嚴(yán)格,平日里若是啊娘爹爹管教我不聽,十七哥一出現(xiàn),我就會乖乖就范。十七哥說我性子刁鉆跋扈,做事任性妄為,若不知改,遲早會捅出大簍子來。
他一襲青衣來到我跟前,端詳我許久,不言一語,我同樣也在打量他,他真是遺傳了父親的和母親當(dāng)中最優(yōu)秀的基因,父親那粗黑眉毛還有高挺的鼻梁,還有母親那長瓜子臉蛋印在他身上,再加上上天賞賜給他的眼睛和嘴巴,實在讓人無法挪眼。他從一開始就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我,他興許認(rèn)為我在假裝失憶,以此博得阿娘爹爹的同情,好不用嫁給那古揚。
“如果你覺得裝失憶就可以抗旨不從的話,那你就太過天真了林三三”
他的言語中透著厭惡與嫌棄,看來他真的十分嫌惡我這個妹妹。
“十七哥何以對我有如此大的偏見,若是三三從前肆意妄為惹惱了哥哥,還請哥哥見諒。”
林青已楞了一下,從見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覺得眼前的林三三有一絲怪異,她在仔細(xì)打量他,若是從前,只要他一出現(xiàn),她就會各種躲閃,她害怕他,她從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林三三最害怕的人是林青已,只要林青已在,林三三必然不敢胡鬧。但是現(xiàn)在,林青已不僅覺得她不似以往,甚至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了,以前的林三三,眼睛里怎么可能藏有這么多復(fù)雜的情緒,她本就天真得像個笨蛋,可是現(xiàn)在,他看到了不一樣的她,她真的是失憶了嗎。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由著你胡來,無論你是真的失憶還是在假裝失憶,你都必須嫁給古揚,這是你的命。”
林青已拂袖而去。
林青已一直覺得父親母親太過縱容林三三,這會讓她往后的路越發(fā)的難走,如果她不能經(jīng)受一點點兒的挫折與委屈,那么將來,她離開林府,獨自面對諸多事情,必然會舉步維艱,也許還會有許多苦楚,這也就是一直以來,他對她嚴(yán)加管教的原因?;噬舷轮紝⑷S配給古揚,是林家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朝臣皆知,林家只有一位千金,打她主意人的實在太多了,然而所有打她主意的人初心都不純良,林家并不需要把三三作為籌碼,父親母親只希望她快樂,無論嫁的是誰,只要他對她好,只要她覺得快樂便足以。如今,旨意已下,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一直沒有去見她,也不像以往那樣約束她,一直由著她胡鬧,再不鬧,去了古府,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由著她胡來。沒想到,她胡鬧到失去了記憶。他感到十分無力。
林青已見過古揚,上次許仕嵐邀請了眾多公子到許府欣賞他的最新藏畫,古揚也去了,傳聞古揚整日出入煙花巷柳之地,是一個放蕩之徒,然而那日的古揚卻給林青已留下了特殊的印象,他坐在一旁,看眾人賞評,大口喝酒,不發(fā)一言,他身材高大魁梧,五官出奇地好看,粗獷中帶著一絲文雅的氣質(zhì),不是羸弱之輩,也不是粗俗之流,看到他,連林青已都自嘆不如。傳聞古揚流戀煙花巷柳之地,不務(wù)正業(yè),林青已卻是有些不信。
古揚身無功名,靠的是繼承他的父親的爵位,然而老古將軍已故多年,老古將軍在世時打下的那點功績,已然被他姐姐古妃消耗得一干二凈,朝臣接連不斷彈劾皇上后宮不能獨寵,但皇上熟視無睹,對此視無不見,專寵古妃。朝臣不斷彈劾,使得古家不斷衰敗,即使有皇上的庇護(hù),也不能有所好轉(zhuǎn),朝臣慶幸,古妃身子羸弱,膝下無子,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古妃想與林家聯(lián)姻,在情理之中。若想收回旨意,關(guān)鍵不在皇上,在古妃,除非是古揚本人不贊成這門婚事,不然毫無辦法。林青已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辦法,讓古揚反對這門婚事。
九哥和十七哥完全不同,十七哥對我厭惡至極,他不想看到我,只想要我遵從圣旨,嫁給古揚,不給林家蒙羞不讓林家為難。而九哥寵溺我不亞于爹爹和娘親,他總是變著花樣兒哄我開心,九哥永遠(yuǎn)朝氣蓬勃,他像極了當(dāng)代的憤青,他對我說,我林青更第一個不同意你嫁給古揚,不就是抗旨嗎,皇上不是不知道,我們林家就得你一個寶貝女娃娃兒,爹爹為朝廷鞠躬盡瘁,祖父更是累倒在了朝廷之上,我就不信,你不嫁,皇上會怪罪林家。然而結(jié)果就是九哥的這番言論被爹爹罰了一個月的禁閉。
天色已晚,我本以為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歇下了,天氣酷寒,冷風(fēng)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
娘親卻在夜里冒著嚴(yán)寒過來看我,她白日料理了一天家事,看起來十分疲憊,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歇下了,不知道今夜為何這么晚到我這來,我仔細(xì)瞧了瞧她,竟覺著她蒼老了許多。
“三兒,啊娘就是過來瞧瞧你,這幾日,我已經(jīng)把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妥當(dāng)了,娘想帶你出去走走,上次你一直鬧著要去姨母那里,當(dāng)時阿娘抽不開身,也不放心你一人前往,如今,阿娘想陪你去一趟,我也許久沒見你姨母了,我們明日一早便動身,好嗎”
我沉默許久,外面寒風(fēng)呼嘯,我卻并不感到寒冷。
“阿娘,我愿意嫁給古楊”我說。
“三兒”阿娘一愣。
“我愿意嫁給古揚?!蔽以俅握f道。
她抱著我淚如涌泉,她不再嚎啕大哭,卻比大哭更加撕心裂肺。她覺得她的三兒突然間就長大了,她心中不免生出許多苦楚來,她一直希望她變得更成熟懂事,可如今她懂事了,她反而想要她的三兒永遠(yuǎn)不要懂事,永遠(yuǎn)都天真蠢笨,無憂無慮的,她不需要她懂事,不需要她成熟,也不需要她會做些什么,只要她待在她身邊就好。
在林府的這些日子以來,阿娘,爹爹,哥哥們,為我愁眉不展,寢食難安,我不得不動容。也許,林三三已經(jīng)死了,就跟已經(jīng)死了的我一樣。嫁過去,大不了一死,三三死過,我死過,不需要害怕些什么。我這一生孤苦伶仃,從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覺,我沒有親人,這世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不過只有古梵生一人,梵生走了,也就剩我一人了。
然而在林府短短的時日里,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我有了疼愛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有我那眾多的哥哥,因為他們,我決心嫁給那浪子,然后再去死。
林青已聽說三三答應(yīng)從旨后,心里不免生出一些苦楚來。他已經(jīng)讓人散布了一些消息到古揚的耳邊,即使這樣做會敗壞三兒的名聲,但他還是邁出了這一步??墒枪艙P竟毫不在意他娶的是一個什么樣女子,直到現(xiàn)在,還未有退婚的跡象。
華媚兒在我大婚前給我送了禮。
她生得確實可人兒,眼睛烏圓,尖細(xì)的下巴兒,也是個美人兒。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衣裳,年紀(jì)看起來比我還要小一些。我聽秀兒提起過她,只是一直未曾見過,如今終于見到了,忍不住打量多了幾下,同時也多了一些戒備。
“三三妹妹,這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一點心意,雖說姑父給你準(zhǔn)備的嫁妝不菲,但是聽說那古揚是花錢如流水,那古家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他花的,說不定我的這點心意最后能幫上姐姐呢”她嘴上說是送禮,但言語中盡是刻薄之意,聽著令人十分不悅,心生厭惡。
“謝謝姐姐”因為對她心生厭惡,我不愿再與她有過多的接觸,只想著收下禮物,好讓她快快離去。
“三三妹妹,你不用跟我客氣,請收下妹妹的一番心意”她從侍女手上接過首飾盒,冷不丁地過來握著我的手,我不喜歡她這樣靠近我,便從她手里抽離我的手。
“妹妹,你怎么可以······”她嚶嚶嚶地哭起來,“你怎么可以這樣糟踐我的東西呢,我自知你什么都不缺,可這是我最貴重的首飾”
真是讓我感到大跌眼鏡,啊娘和爹爹如何忍受得了這樣的人待在府里,如此卑劣行徑,從前的林三三豈不是要被她氣瘋。
“糟不糟踐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諾,我那桌上盒里的首飾隨便挑,應(yīng)該不比你的輕賤,看中的拿走便是”我再不愿看這人一眼。
“秀兒”我喚秀兒進(jìn)來,也不知道這丫頭是去了哪里,怎么不在房中。
“小姐,怎么了”秀兒聞聲趕忙進(jìn)來。
“把我那首飾盒拿來,讓姐姐隨便挑”
她只哭哭啼啼的看也不看一眼,那模樣感覺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這個給你”我拿出一只成色最好的手鐲遞給還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哭哭啼啼的華小姐。
“妹妹,你糟踐我的東西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如此糟踐我,我自知我沒有妹妹尊貴,我用的首飾也不及妹妹,我一切都不如妹妹,可是,可是······”她話也沒說完,哭哭啼啼地就跑出去了,弄得好像真的是我欺負(fù)她似的。
“小姐,她剛才是不是又栽贓給你了?”看來秀兒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嗯,她說我糟踐她的東西”
“小姐不用理會她,這是她慣用的伎倆,無論如何,老爺跟夫人都不會責(zé)罰小姐的”秀兒說。
“你說,我阿娘跟爹爹是信我,還是信她?”
“小姐,老爺跟夫人信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們的女兒,華小姐不是,就算你真的欺負(fù)她,她又不能對小姐如何,一點兒也不會減輕老爺和夫人對你的愛”
可是,我好像有那么一點在乎,我的娘阿娘跟爹爹,是相信我的呢,她們肯定是相信我的吧。
盡管華媚兒哭哭啼啼從我這跑出去了,但是我這院子還是和平日里一樣安生,沒有人與我計較,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可能所有人都覺得,我今后不會有好日子過了,也便沒有人再與我計較了吧。
可我始終覺得,把華媚兒留在府里實為不妥,小小年紀(jì),這般壞,對我還好,若是對阿娘,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招架。華媚兒這個人不簡單,也不知道她想要些什么,但是她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各種栽贓嫁禍于林三三這個受萬千寵愛的小姐,說明她有著好手段,而且她已經(jīng)成功地讓別人覺得林三三是一個無理取鬧刁蠻任性的小姐了。
“秀兒,小伊的身手是不是挺不錯的?!?p> “是的小姐,小伊整天在院子里拿掃把倒騰,掃把都不知道被他倒騰壞了多少個,也不知道他日日練武有什么用,還不如多學(xué)幾個大字,如今寐朝崇文不崇武,他那木魚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把他叫來,我有話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