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冷了，多添衣

　　荀琰出了鳳鸞殿，細(xì)細(xì)的雨絲漫無邊際，侍從撐開了傘，他剛準(zhǔn)備走，聽見殿外一陣喧嘩。

　　“讓我進(jìn)去！”一個雄渾蒼莽的聲音響起。

　　“楊國公，不是我敢阻攔，是圣上不想見啊——”

　　被殿前侍從攔住的那人，正是年過花甲的楊國公。一頭白發(fā)被風(fēng)吹得十分凌亂，滄桑的臉被雨水打濕，實(shí)在是狼狽不堪。

　　楊國公見荀琰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破口大罵：“豎子小兒，必定是你搞的鬼！”

　　荀琰淡淡開口：“楊國公做出了如此令圣上寒心的事，不怕被抄家滅族？”

　　楊國公聲如洪鐘：“西北戰(zhàn)事還需要老朽！”

　　“哦——”荀琰拉長了聲調(diào)?！拔鞅避姾畹囊唬瑩Q個人也無妨，我大周王朝又不是沒有能人?！?p>　　楊國公面色一凌，只聽見眼前這位風(fēng)華正茂的丞相緩緩?fù)鲁鰩讉€字。

　　“圣上再畏我位高權(quán)重，也容不得，朝中有人成為第二個我?！?p>　　頸上那把久懸的刀劍快要落下，楊國公瞬間覺得手中緊攥的軍權(quán)無比燙手，大有掙脫之勢。

　　煙雨霏霏中，荀琰留給楊國公一個無情的背影：“大人好自為之吧。”

　　這場春月淅淅瀝瀝地下了半個月，仍然沒有停歇之勢。以花月樓女尸一案為開端，朝中對林幽之的審判已經(jīng)過了三輪，大理寺地牢里一百八十一位冤犯悉數(shù)得以平反。雖然圣上下了旨意，林幽之被流放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之事，但以荀琰對林幽之的了解，這場局未必能夠痛快了結(jié)。

　　這天下了朝，小吏剛剛為他撐開傘，他就看見遠(yuǎn)處飛奔過來的樓頤如。

　　“大人——”唇紅齒白的少女在長長的甬道跑過來，青色的官服袍角翻飛，身后殘陽如血。

　　荀琰站在甬道最深處，冷靜地看著十八歲的少女冒著雨跑過來。

　　這是林幽之垮臺之后，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下官——”待樓頤如剛氣喘吁吁地停下來，荀琰突然一只手拽過她，按在高墻內(nèi)側(cè)，避開了身旁三三兩兩走過的朝臣。

　　“你做事不夠穩(wěn)重。”冰冷的語氣直接對她的行為下了判斷。

　　荀琰的眼眸里隱隱跳動著火苗：“這個時候，私會重臣可是重罪，你應(yīng)該避避風(fēng)頭。”

　　樓頤如絲毫不怕他：“大人難道不會護(hù)著自己的心腹嗎?”

　　“哦？我何時認(rèn)定你是我的心腹的？”

　　她伸手撫上荀琰的肩膀，手往下移，重重按住荀琰的胸口，那里強(qiáng)健的心跳聲一聲強(qiáng)過一聲。這個男人一身硬骨頭，只有這里，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不愿承認(rèn)也沒有關(guān)系?！睒穷U如語氣篤定?！跋鹿僮詴C明。”

　　竟然連倔強(qiáng)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荀琰盯著她瑩白清秀的面容，眼神晦暗。

　　目光落在她單薄的棉衣上，他咽下脫口欲出的“天冷了，多添衣”。

　　只冷冷回她一句：“跟著我干活，身子骨需得強(qiáng)健?！?p>　　回到大理寺，樓頤如又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短短半月，她從九品的大理寺錄事升到七品的主簿，遭到了很多人的眼紅，背后的流言蜚語不絕于耳。

　　大理寺中，沒有人對她有過好臉色，包括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大理寺丞沈如?！钟闹?jīng)的部下。

　　沈如裕冷著臉，把一沓厚厚的案宗放在樓頤如眼前：“勾檢一下，順便去刑部查一下此案的證據(jù)證詞是否屬實(shí)?！?p>　　“我？”

　　樓頤如覺得有些蹊蹺，但還是去了。好不容易核對了所有證詞證據(jù)，她正走過一條人煙稀少的暗巷，前方突然竄出了一群蒙面黑衣人。

　　腦海中突然閃過臨行前沈如裕冰冷的眼神。

　　不好！

　　她轉(zhuǎn)身就跑，還不到一刻，身后的黑影就追了上來，后腦勺被重重一擊，劇烈的疼痛襲來，她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腦中混沌一片，樓頤如恍恍惚惚地做起噩夢來。

　　她回到了幼時。

　　國子監(jiān)的那群紈绔子弟將她拖進(jìn)鬧鬼的偏殿，濃稠的黑暗一下子將她吞噬。身后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她驚悸地后退，瘋狂地拍打殿門。

　　身后無數(shù)只手扯著自己，那一張張蒼白的臉隱隱地在半空中浮現(xiàn)出來，第一張是李堯祁，第二張，是林幽之！

　　黑衣男子走到沉浸在噩夢中的樓頤如面前，正要抬手潑醒她，樓頤如突然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袖，口中呢喃：“幽之，別殺我——”

　　黑衣男子一愣，要繼續(xù)潑水的手疑遲了一下，最終還是重重傾倒而下。

　　“嘩啦——”

　　上一刻，她還沉浸在幽深如海的噩夢里，下一刻已經(jīng)被一盆涼水潑醒。

　　她環(huán)顧四周，空曠偌大的屋子里站立著一名蒙著面的黑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