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評詩署,李文渠一早便從家里趕來,案桌上,遞上來幾份各地傳回的密報,都是與找尋成文岳有關(guān),結(jié)果依舊一樣:查無此人。
李文渠捏了捏眉根,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這兩天詩壇里那些反對成詩的人一直在找機(jī)會向他施壓,要他將題詩林壁上那兩首成詩鏟除。
他們的險惡用心李文渠哪里會不知道?能刻在題詩林壁上的詩都是自古以來被公認(rèn)為經(jīng)典的詩作。
如果現(xiàn)在將成詩鏟除,那就意味著成詩已經(jīng)不具備稱為經(jīng)典的資格。
既然沒有稱為經(jīng)典的資格,那就可以再想辦法把反詩的帽子給它扣上去,從而徹底顛覆成詩帶來的影響。
他們之所以要不斷給李文渠施壓,是因為無論是往題詩林壁上刻詩還是從題詩林壁上除詩,都必須經(jīng)由評詩署官方授權(quán),私自刻詩或除詩是要掉腦袋的。
那幫詩壇娘炮雖然娘,但是不二。而要評詩署官方授權(quán),則需要李文渠的同意。而要李文渠同意,算了,李文渠若是同意就沒這么多麻煩事了。
李文渠已經(jīng)被詩壇娘炮貼上了二五仔的標(biāo)簽了。
李文渠坐在椅子上,眼睛中充滿了血絲,他所承受的壓力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被絲毫撼動。
因為在他看來,這也許是最好的一次機(jī)會,若這次失敗了,詩壇將永遠(yuǎn)沉淪下去,詩風(fēng)尚且如此,世風(fēng)呢?讓明月朝的孩子們都捏著蘭花指,畫著各種精致妝容去學(xué)詩,學(xué)文?
沒過多久,一個衙役走到門口來,對李文渠說道:“大人,車已備好?!?p> 李文渠低聲說道:“知道了。”
他起身來整肅了一下衣冠,然后出了堂,鉆進(jìn)一輛馬車。馬車緩緩前行,往皇宮方向而去。
幾天前宮里就給他下了旨,今日宮中詩會由他評點,圣旨如天,他哪里敢怠慢。
這種宮中詩會一年內(nèi)不定期會開幾場,李文渠以前奉旨參加過幾回。
這種露臉的機(jī)會對于一個臣子來說無疑是極為難得且珍貴的,因為作詩的人基本上都是皇子皇女。
皇女就算了,對于能進(jìn)宮當(dāng)評詩官的人來說,這輩子是不可能做駙馬的。
但是皇子就不同了,這里面可是有東宮儲君的,跟儲君搭上線那是為將來鋪路。所以進(jìn)宮做評詩官是個讓人眼紅的差事。
李文渠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志不在此,去過幾回之后,對宮中那幾位小主子的詩風(fēng)和水平有了基本了解之后,就興致缺缺了,用四個字來評價就是:難逃窠臼。
靡靡之風(fēng),流毒菲淺。這一次他更不想去,面對詩壇那幫人的攻訐和找尋成文岳已經(jīng)讓他疲于應(yīng)付。但去與不去,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皇命在身,豈能違抗?
進(jìn)了皇城,到了東宮,一處山水明麗的樓閣中,已經(jīng)人頭攢動,小主子門在各自的案前坐著,伺候的丫鬟有條不紊的服侍左右,端茶倒水。再看樓閣外的一排車駕,果然沒有皇輦御駕。
李文渠進(jìn)了樓閣,居主位的太子率先起身來,領(lǐng)著其他皇子公主朝李文渠行禮道:“見過先生?!?p> 李文渠趕緊回禮,然后走到末位上,等皇子皇女落座后才坐下來。
太子對李文渠說道:“本次詩會是本宮攜皇弟皇妹開的,一來聯(lián)絡(luò)增進(jìn)感情,二來日月風(fēng)華,足以賦詩養(yǎng)志。小輩詩作,難登大雅,望先生不吝指正?!?p> 李文渠起身行禮道:“太子志向高遠(yuǎn),手足情深,是社稷之福,臣躬逢勝餞,實乃三生有幸。未知本次詩會的主題是何?”
給了銀子向公公買內(nèi)部消息是一回事,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已經(jīng)知道內(nèi)幕又是另一回事。
太子笑道:“本宮近來學(xué)史,有感邊戍勞苦,將士艱辛,塞外苦寒,所以將主題定為邊塞風(fēng)情?!?p> 說著,環(huán)視其他皇子皇女,笑道:“主題已提前告知諸位弟弟妹妹,未知可曾賦得佳作?不論詩作如何,先作出者可得今日第一個彩頭?!?p> 太子拍了拍手。兩名宦官抬出一件屏風(fēng)來,屏風(fēng)通體玉砌,更兼有前朝大畫家吳子道的勸學(xué)畫作,堪稱名品。
底下兩排案桌前,五位皇子和四位皇女一齊亮了一下眼睛,李文渠也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
吳子道是誰?哪怕再傲氣的讀書人都要佩服地尊稱一聲畫圣,他的畫,向來有市無價。
二皇子豫王起哄笑道:“久聞皇兄有一件玉屏風(fēng),價值連城,一直無緣見到。沒想到皇兄今日拿它做第一個彩頭,皇兄氣量,令皇弟欽佩?!?p> 看著眾人又說道:“大家可加把勁,看誰把皇兄的玉屏風(fēng)贏去?!?p> 右邊一排第二個案桌前的穿著淺綠色衣服的少女嬌嗔道:“不用看了,這件屏風(fēng)肯定是三哥哥的啦。”
然后朝太子哼了一聲道:“太子哥哥偏心。”這少女是當(dāng)今天子的二公主,祈安公主。
太子聽了,朝少女微微一笑道:“祈安妹妹休惱,且看信王能不能拔得頭籌。”
說話間,只見三皇子信王站起身來,四邊拱手行了一禮,笑道:“太子一出手就是玉屏風(fēng),想來后面的彩頭更是不凡。既蒙太子垂顧,那我就拋磚引玉了?!?p> 他的才思在諸皇子皇女中實屬上層,若要即興賦詩,只怕除了他沒人能比他快寫出來。
但這次太子是提前給了詩會主題,想來也有其他皇子皇女已經(jīng)腹有詩作,但太子既然點了信王的名,其他人便不好搶先。
信王走到樓閣中間那張空著的案桌前,提起筆來,在早已研好的墨池中蘸上墨,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須臾,詩作已成,信王放下筆,朝李文渠作揖道:“還請先生指正?!?p> 李文渠走前幾步,從小宦官手中接過詩來,細(xì)細(xì)品讀。然后行禮道:“信王詩作,韻律工整,立意不俗,是一篇佳作。”
心中暗暗嘆了一聲:只可惜還是難逃靡靡之風(fēng)的窠臼,這話自然不能說。
然后有宦官傳給太子及諸皇子皇女觀看。太子拍掌笑道:“信王才思敏捷,果然不同凡響,第一件彩頭就是信王的了?!?p> 祈安公主拍手笑道:“三哥哥得了寶物,可不能小氣,時不時拿給我瞧瞧?!?p> 信王淡淡笑道:“若是太子準(zhǔn)允,我將這個玉屏風(fēng)送給你也不妨?!?p> 祈安公主嘻嘻一笑道:“說話當(dāng)真么?那我可不客氣了。”
太子打斷道:“這是信王得的彩頭,祈安妹妹可不能橫刀奪愛。想要什么可以到東宮去挑?!?p> 祈安公主朝太子皺了下鼻子,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之后又出了幾個彩頭,接下來進(jìn)入詩會的高潮部分,也是詩會的最大一個彩頭:詩會頭魁。
詩會頭魁就是每人各出詩一首,然后由評詩官評出最佳,最佳者即本次詩會頭魁。
太子笑著說道:“本次詩會頭魁的彩頭是本宮加冠時父皇親賜的護(hù)月劍?!?p> 話音一落,諸皇子皇女齊齊愕然:彩頭竟然是護(hù)月神劍?這彩頭也太大了吧。
這次,李文渠反應(yīng)并不大,因為他是文人出身,對護(hù)月劍所知不多。
太子看著愕然的眾人接著說道:“詩會前本宮已請示過父皇,并得到父皇的恩允。接下來就看誰能得到了?!?p> 護(hù)月神劍相傳是高皇帝時一位冠絕天下的女俠留下來的,原本和女俠一樣流傳千古,但這千百年來一直傳于深宮,所以江湖上漸漸不聞其名。但皇家歷代都是知道的,渴望得到這把劍的人大有人在。
整個樓閣一時間雜音盡消,幾位皇子皇女都陷入沉靜,尤其是五位皇子,更是緊張地在推敲自己心中的詩作,力求更加出色一些,好奪得頭魁得到護(hù)月劍。
相較于五位皇子,四位皇女顯得要淡然一些,舞刀弄劍本非皇家天女所長,自然沒有太多的渴求。
祈安公主悄悄將身子往左邊白衣少女靠了靠,低聲說道:“慶月,你今日一首詩都沒有作,這是最后一輪了,還沒想好嗎?”
邊上的白衣少女用眼睛斜了祈安公主一眼,然后輕聲道:“說的好像你作了一樣。”
祈安公主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然后生出一個連白衣少女都有所不及的淺笑嬌嗔道:“人家又不會作詩,太子哥哥是知道的,人家負(fù)責(zé)貌美如花就好了呀。倒是你慶月,太學(xué)里的先生們都夸你是才女,可別讓大家失望呦?!?p> 白衣少女白了她一眼,然后不理睬她。
這時太子和五位皇子都已作出詩來,由小宦官傳到李文渠手中,李文渠一篇篇看過去,雖都是新作,但要么逃不出歷朝歷代寫邊塞詩的立意,要么就是逃不出靡靡之風(fēng)的魔爪。甚至還不如信王開篇的那一首詩出彩。
又等了片刻,李文渠看向四位皇女,行禮道:“未知幾位公主可曾賦好?”
祈安公主看了看左邊的慶月,又看了看右邊的兩個妹妹,抿嘴笑說道:“我們姐妹對護(hù)月劍沒興趣,讓哥哥們?nèi)幒昧?。?p> 又看了一眼豫王,笑道:“最好讓二哥哥拿到,他最喜歡舞槍弄刀,得了護(hù)月劍,將來給太子哥哥當(dāng)護(hù)國將軍?!?p> 豫王聽祈安公主這么一說,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李文渠點了點頭,然后準(zhǔn)備從手中的幾篇詩作中挑選出優(yōu)勝來,說實話,這是在蘿卜坑里挑個高的。
忽然一道白色身影從他身旁過去,轉(zhuǎn)頭來看,原來是長公主準(zhǔn)備寫了。
祈安公主看著慶月朝中間的案桌走去,嘟了個可愛的嘴道:“慶月姐姐好賴皮,人家剛說姐妹們不參加了,她卻跑去寫了?!?p> 太子看著慶月出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坐直身體,顯得有些期待。
要知道他選擇邊塞這個題材時就沒想到幾位妹妹能寫出像樣的詩來,畢竟又是邊塞,又是軍旅的,并非幾個妹妹所能駕馭的。
其他幾位皇子也差不多的反應(yīng),心想:開什么玩笑?我們幾位皇子好歹有機(jī)會出去看看外頭的世界,多少能得到一些邊塞的真實情況,即便如此,要寫出好的邊塞詩也是極為困難。
慶月雖有些才名,但連京城都沒出過,怎么可能寫的出來。
但見慶月似乎胸有成竹,所有人俱都期待起來:且看看我們這位長公主能寫出什么樣的詩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