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半個時辰后,刺猬仙終于帶著孟琳爬到了山頂——真正飛升的起點,看到了奔騰咆嘯的玄坤瀑。
它放下孟琳,將她恢復到常人身材,擦把汗,對孟琳說:“踏過這玄坤瀑,就可以到達天庭入口了。對于我們這些不請自到的生靈,渡瀑會萬分艱難。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凡人一旦上玄坤瀑,就沒有退路了。可能成功,更可能灰飛煙滅?!?p> 孟琳扭頭看著響徹云霄、遙不見邊際的瀑布出神。
這玄坤瀑泛著銀色耀眼的波光,在泄下時,泛起一層層寒霧,縹緲環(huán)繞在飛升者周邊,如夢如幻。它那震耳欲聾的濤聲,讓聞者敬畏而懼怕;它濺出的飛沫,如射出的冰針般刺痛孟琳的皮膚。玄坤瀑在氣勢上,首先便壓倒飛升者三四分。
“那我們怎么上去?”孟琳問刺猬仙。
刺猬仙聽她這樣說,也就明白了她的決心。
“孟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伯塵能挺過天罰,而你卻在登玄坤瀑時喪命……”
“他若能活,絕不會見我危險而袖手旁觀。他說過,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泵狭栈叵肫饛那暗囊荒荒?,甚是辛酸。
刺猬仙捶著小短腿,又甩甩胳膊,做了放松和準備活動。然后對孟琳說:“你準備好了,我我就帶著你上去?!?p> “準備好了?!泵狭找呀?jīng)迫不及待。
刺猬仙將她打橫牢牢抱住,說:“渡玄坤瀑考驗的是毅力、決心、勇氣。你既然選擇這條路,那么發(fā)生了任何事情,你都不能退縮。堅持不住的時候,你就記著,伯塵還在烏磔臺等你!”
“嗯!”孟琳咬牙用力點頭。
刺猬仙抱著她,沒有絲毫遲疑的縱身一躍,踏上了玄坤瀑,奮力的向上奔跑。
洶涌的瀑布如傾盆大雨般劈頭蓋臉的重重砸在他們頭上,身上,孟琳渾身又冷又痛,眼睛被沖刷的無法睜開,瀑浪不斷的涌進她的口鼻中,嗆的她不斷咳嗽。她緊緊的揪住刺猬仙胸口的軟刺,閉著眼忍著。
刺猬仙往上奔一段,就下滑幾步,到后來,已經(jīng)后退比前進的步數(shù)還多。
孟琳忍不住喊道:“放我下來吧!”
刺猬仙道:“你沒有神通和功力,放下你就會被沖下去!”
它又往上沖了一次,兩次,三次……最后,它根本沒有力氣往上跑了,不停的被瀑布沖退。畢竟它的功力不夠,而且年紀又大,還帶著懷了陰胎的孟琳,寸步難前行。
“你把我再縮小些,或許會容易……”
刺猬仙打斷她的話:“想都不要想,在玄坤瀑是無法變化身材的!”說著它騰出一只手,從懷里抽出伯塵的那根木簪,遞給孟琳。
“這根簪子,是瑤姝用雷擊過的陽氣最盛的棗木做成的,吸取了眾多飛禽走獸修煉的法力,可以幫助你!把它插到瀑布里,往上走!”
孟琳接過木簪用力插在瀑布中,很神奇,簪子就像釘子一樣駐在瀑布里,牢固的一動不動,除非孟琳用手去拔,才能脫落。
刺猬仙將孟琳穩(wěn)穩(wěn)放下,用力把她推到自己前面,然后它用手托著她的腳,上舉著她攀爬。而孟琳則借助木簪的定力和刺猬仙的推舉,一步步艱難的往上挪移著步伐。
瀑布巨大的沖力砸得孟琳腦袋發(fā)麻,身體不由自主往下墜。那種壓迫力一直持續(xù)并加重,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也看不到上面的情況,無法再往上邁一步。她渾身早已濕透,凍得直打哆嗦。尤其腹部,陰胎散發(fā)的寒氣混著瀑布的冰寒,讓她覺得僵硬刺痛。她險些喪失意識昏厥過去。
這時伯塵的那句話又在孟琳耳邊響起:“有我在,你怕什么!”她心里一驚,伯塵還活著!他能看到自己!她欣喜的握住胸前的石牌,頓時,她渾身又有了力氣。想著伯塵,念著他的安危,緊咬著牙根,用已經(jīng)僵硬的手牢牢的抓著木簪繼續(xù)前進。
這難以想象的鋪天蓋地的沖刷,似乎更是對凡間紅塵俗念的徹底洗禮,對于孟琳來說,無異于一次脫胎換骨。
但這時,孟琳感到腳下刺猬仙的力氣明顯減弱下來,它已經(jīng)快托不動自己了。
孟琳回頭喊:“不要管我了,你拿著簪子,趕緊去找伯塵!他還活著!他剛才對我說話了!或許你還能有辦法救他,快去……”她知道自己給刺猬仙帶來很大的負重,之前她沒料到登天庭如此之難!在這危急時刻,她滿心想把生的希望,留給伯塵和刺猬仙。
“不要說話,爬!”刺猬仙喘息著呵斥她,它預料伯塵是回光返照。這危急關(guān)頭,如果伯塵還活著,肯定回來救孟琳;然而,他現(xiàn)在只是用意念和孟琳溝通,則說明,他只剩了一口虛氣。
孟琳實在是沒有體力了,她好想躲開這瀑布喘口氣,于是本能的將頭一歪,沒想到,這瀑布像是有意刁難她,調(diào)整了沖刷方向,對著她的腦袋,身子,用比剛才猛烈兩三倍的力度砸向她……
孟琳嗆的劇烈咳嗽起來,就像溺水的感覺,讓她痛苦不堪。
而刺猬仙則猝不及防,被沖的滾落了十幾米。
“啊!刺猬仙公……!”孟琳驚慌的喊它,自己則一手抓住木簪,一手往下伸著,努力去夠它。
刺猬仙吃力的又爬上來,被孟琳一把抓住。瞬間她覺得好沉,兩個胳膊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拉扯著,她感到身子快裂開了,但她絕不松手。
刺猬仙的各種神通在急流沖刷下收效甚微。它看著孟琳蒼白的濕漉漉的臉,那個堅毅的神情讓它心底一震——這是個有情有義的丫頭。
“孟琳!”刺猬仙心里清楚,該是對她交代一切的時候了。
“你的前世名叫孟瑞兒,是四王天的瑞香花仙,下界輔助李時珍嘗百草,為他擋萬千之毒,他才得以存活,著傳世書,你功德修成卻遍體鱗傷,容貌盡毀,在凡間修養(yǎng)時碰見伯塵,你對他一見鐘情,惹了他的女仙瑤姝,招來禍端,天庭罰了你們?nèi)齻€。你體內(nèi)有被封住的神通和瑞香丹,將木簪插入你的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間,它會被激活。但你……會損失很多,甚至有不測!萬不得已,不要激活它……”
孟琳呆住了,一恍惚的幾秒,一個從未有過的巨浪趁機呼嘯撲來,沖擊著他們倆。孟琳差點松了手,好在木簪還是牢固的插在瀑流中,而且仿佛從內(nèi)散發(fā)出一股力量,纏繞住孟琳的手腕,才保住她沒落下去。
刺猬仙喊道:“不要拉著我,放手!木簪會助你到達烏磔臺,但它禁不住我們倆!”
“不!”孟琳啞著嗓子喊。
“聽我講!你見到伯塵,也就滿足了你的心愿;如果他的內(nèi)丹不在,你要是真的想救他……”刺猬仙實在不忍心說出后面的話。
孟琳急問:“怎樣救?”
“你……激活內(nèi)丹?!?p> “嗯!”她哽咽了。
刺猬仙被巨浪撲的嗆咳了一陣,又匆匆對她交代,如果她能幸運的活下來,趕緊回到世間的肉體里,并告訴她待到陰胎成熟,如何用甌刖娘的法器來墮胎。
孟琳含淚點頭,手上又使勁抓了抓刺猬仙。
刺猬仙知道這樣下去只能損耗孟琳的精力,于是它一橫心,用力甩開她的手,四肢鋪開,直直的——墜了下去。
“刺猬仙公!……”孟琳痛心的喊它,淚流滿面。她眼睜睜的看著刺猬仙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叢林圍繞的黑黢黢的無底山澗中。
接連不斷撲下來的瀑布流拍打在孟琳身上,后背上,頭上,混著她的淚,她的悔,她的恐。
她絕望的抬頭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玄坤瀑,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然而,想到伯塵還活著,還在等著自己,想到刺猬仙用命換來自己的存活!她咬緊牙,挺起脊梁,繼續(xù)攀爬。
她的雙手因為長時間攥握著木簪,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僵硬,皮膚綻開好幾道口子,被瀑布粗暴的沖刷,疼的鉆心。因為不會其他法術(shù),她只能依靠木簪,一步步艱難的渡過玄坤瀑。
“伯塵,你等著我,你堅持住……”孟琳心里反復默念這句話,說給伯塵,更是說給自己。
說也奇怪,她漸漸覺得這玄坤瀑的力度好像有所減弱,起初她以為是幻覺,但當她看到這瀑布竟然逐漸改了方向,從下自上奔騰的時候,她才知道這是真的!
一股強大的力量推著孟琳向上走。她不再多想,借著這神力,拼命的邁開腿奔跑著,她這輩子都沒這么用力跑過,沒有為了活的希望而跑過!
直到她跑的快虛脫跌倒了,這推動力才停下來。
她扶著木簪,正喘口氣準備繼續(xù)跑,瀑布嘩的一下子又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從上往下奔騰沖刷著,比之前更兇狠的淹沒了她。
孟琳本能的緊緊攥住木簪,但水勢太大,她根本站不穩(wěn)腳,被木簪吊在空中,雙腿亂蹬。
之前,她好在能站在瀑布上,就好像下面有個板子,她能行走,而現(xiàn)在卻猶如真的踩在水里,沒有底,一切軟軟的,穿透的。
她抬頭望去,欣慰的是,這回能隱約見到瀑布源頭——天庭入口,就在百十米遠的上面。
她奮力的踢著腿,想夠到一塊能踩上去的東西。但一切徒勞。
不僅如此,她的腹部這時候一陣斷腸的絞痛,隨之一股暖流沿著腿根滑下來,低頭只見從私處汩汩流出鮮紅的血,順著大腿不住的往下滴。而更可怖的是,這血墜下時變成一個個小小的綠毛鬼嬰,嗚嗚的嚎叫著摔向深淵。
她流產(chǎn)了。
她頭暈目眩,手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氣。罷罷罷!命該如此!松手吧!長痛不如短痛。
就在她絕望的要撒手時候,她被人拉住胳膊,貼著瀑布,往上疾步走著。
孟琳大腦一陣轟鳴,緊忙睜開眼細看這人背影。此人身材瘦弱,脖子上滿是深淺不一的刀傷,和孟琳一樣,下體淌著血……
這不是王建忠那已經(jīng)離世的妻子嗎?孟琳驚奇的問:“你怎么在這兒?”
鬼妻只是拉住她不停的走。眼見著天庭入口越來越近,瀑流也更急更猛的沖涮著虛弱的她們。
孟琳緊抓著鬼妻的手,踉蹌的跟著她,不知嗆了多少口水,也不知走了多少遠,才逐漸感到瀑流不再湍急。孟琳睜眼一看,頭上,便是五彩的天空,閃耀著柔和的光芒,溫暖寬廣。
鬼妻爬上瀑布口,拉著孟琳往上拽。但孟琳好似千斤重一般,怎么也過不來。鬼妻一松力氣,孟琳還差點被瀑布沖跑!
孟琳哀叫著:“不行,不要拉了,我的胳膊快斷了!”
她想自己上去,卻被瀑流沖刷的根本邁不開腿。鬼妻也嘗試著從后面推,背,抱,都失敗了。
原來這天庭入口是考驗飛升者的最后一關(guān),必須憑借自己的力氣走過去。
鬼妻想了想,伏下身子,趴臥在玄坤瀑上,伸出枯樹枝般的慘白的只剩骨架的手,把在瀑布和地面交界處,對孟琳說:“踩著我過去吧?!?p> 孟琳不敢耽誤,只能踩住鬼妻,把手里的木簪當做定力工具,一步步小心的走過去。因為鬼妻壓住了激流,所以孟琳可以比較輕松的邁開腿往上走。
終于——她一步跨過了瀑布口,來到了天庭口的平地處。她的內(nèi)心無比興奮和激動?;厣韺⒐砥抟怖诉^來。
孟琳坐在地上,感慨地說:“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你,好巧啊?!?p> 鬼妻道:“我屬于橫死的,而且有嬰靈債纏身,必須被超度才能輪回,但沒有仙人幫我,我只能在玄坤瀑等機會。剛才我被你的呼喊聲吸引過來,發(fā)現(xiàn)是你,所以幫你轉(zhuǎn)向瀑布,但我能力有限,不能一直持續(xù)它的方向?!?p> 孟琳很是感動:“謝謝你的好心!沒有你的幫忙,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鬼妻卻贊許的說:“是你感動了我,你是好人,之前盡全力幫我和王建忠,剛剛我看你一直堅持攀爬玄坤瀑,還流產(chǎn)了……危難時刻怎能不幫?”
孟琳心里倒是很慶幸流掉了那些綠毛小鬼,說:“等我辦完事情,有機會的話,一定幫你找超度者!”
鬼妻面露笑容,欣慰的說:“慶幸我沒看錯你!你去天庭要辦什么事情?”
孟琳不敢說出實情,便撒個謊:“我?guī)拖杉姨幚砝璋?,要上來辦個事。對了,你知道去烏磔臺怎么走嗎?”
“烏磔臺?”鬼妻疑惑的看著她:“那地方可怕的很,你仙家讓你去那里?他不知道你有身孕嗎!”
“哦……我沒告訴他我懷孕的事情,我本以為很快就能辦完回去,沒想到,弄丟了他給我的護身法器,我才這么狼狽。”孟琳繼續(xù)編著謊話。
鬼妻遺憾的說:“唉,好好的胎兒,就這樣流掉了。你也不用太難過,好好活著,今后就有機會。”
孟琳心中好笑,但也不好告訴她實情,便說:“一起都是命中注定,還是過好當下吧?!?p> 鬼妻點點頭,指給她東天門的方向,道:“我沒去過烏磔臺,只知道在東天門那邊,你到那兒再細問吧。那地方陰森可怖,是刑罰之地,你可要加倍小心!”
說完從懷里摸出幾塊像貝殼一樣的堅硬的薄片交給孟琳,這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看上去做工十分精美。孟琳摸了摸,竟然有種眩暈的感覺。
鬼妻說:“無論天上、地下、還是世間,都需要打點。我分你點兒天紋,或許用得上?!?p> 然后她看著孟琳的下體,發(fā)愁的說:“但你現(xiàn)在還流著血,身子也虛,不方便去那里呀!”想了想,跟孟琳商量:“如果信任我,你躺下,我?guī)湍憧纯茨懿荒苤寡?。?p> 為了趕緊見到伯塵,孟琳管不了許多,都從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按照鬼妻的指點,躺下擺好姿勢,鬼妻仔細為她清理了下體,并散了一些寒氣進去。
“妹子,我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先用寒凝的方法幫你止血,你去天庭辦完事回去后,切記找個好醫(yī)生,給你用草藥調(diào)理通暢。否則對你今后結(jié)婚生子很不利啊!”
“嗯?!泵狭諔?,起了身。
鬼妻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瓶子,去接了點玄坤瀑的水,又從地上拔了一些草葉,放入杯中,晃了晃,遞給孟琳:“喝下去吧,可以補虛?!?p> 孟琳感激的接過來,一飲而盡。還別說,味道比世間的任何飲料都清新爽口。
她笑說:“看來這天庭里,什么東西都是寶貝呀!”
鬼妻也笑了,道:“我就不陪你去了。因為我還不算仙,不能在天庭長時間逗留,我該回去了?!?p> 于是二人道別,孟琳直奔東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