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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圣約:審判日

第七章 藝術(shù)家

舊日圣約:審判日 癡瑤瑤 3045 2022-09-11 10:01:22

  天空是一片透著寒意的灰,輝煌的白金色太陽,就像個來自東方的威嚴(yán)的君王,正從包圍著托金漢姆遠(yuǎn)郊的黑色樹林后面升起。它在這唯一一片由磚木小平房組成的街區(qū)上灑下怪異的光線。

  一個通風(fēng)良好的大房間,里面鋪著一塊褪了色的焦糖色小地毯,白色的窗簾是最近才被掛起來的。

  里面有一張窄窄的古董床,高高的、裝飾性的金屬床頭板上雕刻著一只盛滿水果的花籃,花哨的被褥里躺著維克托。

  他睜開了雙眼,靜靜地凝視著灰墻上的水漬——漏雨形成的長長的冰錐形圖案,從最上面的線腳里爬出來。而就在他床鋪上面的天花板上,漏雨暈染成了一只雙翅張開的猛禽。一條冰錐橫穿過它的喙,幾條小一些的冰錐從它的雙翅和尾巴上垂下來。

  維克托自詡自己是一位藝術(shù)家,為了藝術(shù)他已經(jīng)神經(jīng)衰弱抵達(dá)絕望的深淵,他感覺自己時日無多,而他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沒有絲毫才華,這就是他苦惱的根源。

  “你看起來不太好。”他母親推開半掩的門走了進(jìn)來,她皺著眉摸著維克托的額頭,那燙得嚇人,但昨日還很正常,前日卻是又熱起來,像是間歇性的某種疾病。

  “我快死了?!本S克托疲憊的說著,他感覺胃里的肌肉一陣抽動。

  “你并沒有快要死?!蹦赣H篤定地說道,將維克托扶起,為他套上了阿富汗大衣。

  “等你意識到,”他說,“那就晚了?!?p>  又是一陣令人不快的沉默。繼而,他的母親說道:“我會為你找醫(yī)生,現(xiàn)在那些白大褂的家伙是不會讓年輕人死的,那些新藥丸總有奇效?!?p>  “我不需要醫(yī)生?!本S克托的眼睛閃過一絲陰狠,如同草原上溫文爾雅的牛,忽然甩動尾巴抽死肚子上的牛虻。

  “醫(yī)生讓人不像過去那樣容易死了,你需要醫(yī)生?!?p>  “母親,”他說,“我真的要死了?!彼ψ屆總€字就像一把敲在她頭頂上的錘子。

  維克托看向母親,被她那副哀傷的表情狠狠刺傷了,盡管剛剛?cè)杂幸环N掌控她、戰(zhàn)勝她的愉悅。

  “好吧,我要寫作了,你明白的,去吧,去看看你的養(yǎng)牛場?!苯跏瞧砬蟮?,維克托哄著她的母親出去,然后便從床上醒來,坐到了桌子前。

  維克托的纖長得病態(tài)的手顫抖著拿起筆,用痛苦作為動力,緩緩地寫著。

  “我不能自詡洞明世事。從過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個尋覓者,但我已不再尋求于星辰和書本之間,而是開始聆聽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語。”

  下面的話被劃了兩道下劃線:“我沒有想象力。我沒有才華。我不會創(chuàng)造。除了對這些東西的渴望,我什么也沒有。你為什么不把這渴望也殺死呢?女人,你為什么縛住我?”

  “啊……”維克托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筆滑落到地上,尾端和木質(zhì)地板撞擊,筆頭撞出了墨水,他用手虛弱地?fù)沃烂?,肌肉的抽動痙攣難以忍耐,他像被神的手捏住了一樣,難以呼吸。

  有什么,想要從身體里鉆出來,擠壓著臟器,撕裂著肌肉群,想要從那層皮膚破出。

  “嘔!”

  維克托嘔出了一灘黑色的淤血,現(xiàn)在的癥狀超越了熱浪病,這比喝下沒有消毒的牛奶還要可怕——死亡即將降臨到他面前,而他還沒想好是否能夠接受這一切。

  疲倦,包裹著維克托,他病懨懨地?fù)沃^,望向窗外牧場正站在樹下的兩位黑人擠奶工。

  如果和那群黑人說話,和那群下等人稱兄道弟,一起抽煙然后把煙灰抖到牛奶里,母親的臉一定會氣得通紅嘴唇顫抖,半天哆嗦不出一句話。

  這太過惡毒了,但維克托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那些道德觀念,現(xiàn)在他只想爽一爽。

  “母親!”他凄厲地叫著。

  “什么,怎么了?”

  在母親進(jìn)來之前,維克托把桌面上帶血的紙張死死地攥起來,然后虛弱地對她撐起一個微笑。

  “我想要和黑人說再見?!?p>  “你瘋了,維克托,你只是好好休息吧,別再說這些瘋話了!”

  “Mum!”維克托加強了語調(diào)說道,“只是為我找他們過來而已,興許、興許我以后也會做上和你一樣的活計,我需要認(rèn)識他們。”

  “好吧,我會把他們都叫來,別干別的什么?!蹦赣H覺得這是可以接受的,轉(zhuǎn)身去把兩位擠奶工叫了過來,狹小的房間又?jǐn)D進(jìn)來兩個人,他們一高一矮,皮膚如摸了油的碳。

  “你們叫什么名字?”維克托問道,擺手示意母親離開。

  “她沒和我們說?!睗庵乜谝舻穆曇魪钠渲幸粋€高個子口中傳出。

  “什么意思?”他皺起了眉頭。

  “她是你母親,但她沒說,要和你交談?!卑珎€子的應(yīng)道。

  “我問你,你們只需要回答我就行了,不要管我母親了?!彼行┎荒蜔?。

  “她沒說?!眱扇她R答。

  “你們……”

  維克托有一種狂暴的施暴欲望涌現(xiàn)......他們永遠(yuǎn)都不明白,權(quán)利之毒令專治者頭腦發(fā)熱,百姓卻喜愛使人愚昧的鞭子。

  氣血上頭,維克托暈了過去,最后伴著耳鳴聲模糊地聽到了母親的尖叫。

  他下午醒來時,嘴巴張開的一張粉紅色的臉懸在他身體上面。白大褂醫(yī)生聽診器的黑色管子從臉兩邊的那兩只大耳朵里,垂到他暴露在外的胸膛上。見他醒了,醫(yī)生做了一個鬼臉:眼珠子朝上翻,似乎即將從腦袋里鉆出去,他叫喊道:“說‘啊——’!”

  “把他弄走。”維克托嘟囔著,一股被背叛的憤怒油然而生。他感覺自己似乎從一個黑漆漆的洞穴底部看著那張蠢臉的。

  醫(yī)生湊近了一些,晃了晃自己的耳朵。

  “維克托,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好哦。”他喃喃道。他取下聽診器,把它丟到自己的包里?!拔疫€沒見過像你這樣年紀(jì)的年輕人看起來會這么憔悴。你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一種源源不斷的砰砰聲從維克托腦袋的后面?zhèn)鱽?,仿佛他的心臟被困在了里面,正掙扎著想要出來。

  “我沒請你來。”他說。

  醫(yī)生并不在乎,把手放在那張憤怒的臉上,扒開一只眼瞼,檢視了一下里面。維克托無力反抗,只能任由那股怒氣在身體積累。

  “你肯定是在那里流浪,自由城,我也去過一次,”他說,“我清楚地看到他們收入甚微,下班后直接回家。張開嘴。”

  維克托下意識地張開嘴,鉆頭一樣的目光在他的嘴上面搖擺,并鉆了進(jìn)去。意識到了什么,他又咬著牙齒閉上嘴,氣喘呼呼地抖著嘴唇,但蹦不出一個字,像是被惡魔扼住了喉嚨。

  “你的喉嚨這樣有多久了?”醫(yī)生問。

  “她請你來的!”維克托憋出了這句話,憤怒地叫喊道,“讓她回答你的問題!”

  “維克托!”他母親說。

  醫(yī)生向自己的包湊過身,拿出一條橡皮管。他拉起阿斯伯里的衣袖,把管子綁在他的上臂上。接著他拿出一個注射器,找到靜脈。他哼著贊美詩,把針頭刺進(jìn)去。作為隱私的血液遭到這個傻瓜的侵犯時,維克托躺在那里,直勾勾地瞪著憤怒的眼睛,耳朵又開始冥想,有什么東西鉆入了大腦中。

  “主緩慢但準(zhǔn)確,”醫(yī)生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唱道,“哦,主緩慢但準(zhǔn)確?!弊⑸淦鳚M了,他拔出針頭。“血液不會說謊。”他說。他把維克托的血射進(jìn)一只瓶子里,塞住,然后把瓶子放進(jìn)包里。

  “我沒找你來?!本S克托坐起來,猛地向前伸出頭,說道,“我的問題不是你能解決的?!?p>  “大多數(shù)問題都不是我能解決的,我還沒發(fā)現(xiàn)一件我能完全理解的事情?!?p>  維克托有一種被羞辱的窘迫感,對方比自己還像一個藝術(shù)家,而自己只是一只被剃光毛即將發(fā)射到太空的猴子。

  恥辱,恥辱,恥辱。

  “要不是真的病了,”維克托的母親解釋道,“他不會這樣失禮?!?p>  奇恥大辱。

  維克托的眼睛變成了憤怒的紫羅蘭色,但血紅的東西糊住了他的眼睛,有什么從身體破潰而出,耳朵已經(jīng)失去了聽覺收信不良的雜音把一切都塞滿了,黑色的潮水已經(jīng)把他推走了。

  “母親!”他叫喊道。

  他隨即跳起來,開始朝著在他前方血紅色的世界里看到的一束光線奔跑,尋求幫助。

  “救命!”他叫喚著,但他的聲音細(xì)弱,幾乎就是一條音線。他跑得越快,那些光線就漂流得越遠(yuǎn)。他的雙腳毫無知覺地移動著,仿佛不能將他帶到任何地方。那股黑色的潮水就像要把他推回到母親的身邊,一刻不停地阻止他進(jìn)入自責(zé)和悲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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