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厭棄
楊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他的神態(tài)語氣都像是在述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夏蓉原本還想要出言譏諷對方的不自量力,可在看到他那副平靜漠然的模樣后。
她都忍不住搖頭輕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該說對方無知者無畏,還是腦子有問題。
身為天靈教圣女。
她自然比誰都要了解天靈教的情況。
盡管天靈教總壇覆沒已有百年,幸存下來的教眾又因理念之爭爆發(fā)了各種沖突內(nèi)亂。
問題是爛船還有三千釘,更別說是傳承千年底蘊深厚的天靈教。
據(jù)她所知。
如今教內(nèi)光是高品武者便有不下十來人,四五品的教內(nèi)精英都有數(shù)百余。
事實上若是有強人出面重新整合天靈教,只需休養(yǎng)生息一二十年,天靈教立馬又會成為整個大殷皇室與世家宗門的心腹大患。
可惜自從上任教主在三十年前不幸去世后,天靈教都徹底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再加上教內(nèi)派系眾多,彼此理念又有不同,誰也不服對方,結(jié)果導(dǎo)致天靈教都愈發(fā)衰落。
但天靈教就算再衰落也不是楊樂一個小小的八品武者能輕視的。
其實楊樂從未有輕視天靈教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簡單。
一是以復(fù)仇的名義勸說夏蓉聯(lián)系天靈教,否則她不肯聯(lián)系的話,到時候沒有天靈教的幫助,他們又如何能安全順利地逃過鎮(zhèn)撫司的追擊?
如此一來,他之前為救出夏蓉的努力和時間不都白白浪費了嗎?
再者。
他確實可以幫夏蓉復(fù)仇,但他能幫到什么程度就看自己未來能有多大的能力,以及對方能給自己多大的幫助。
又不是說自己現(xiàn)在就要為了夏蓉去殺這個殺那個。
她腦子有病不代表楊樂腦子也有病。
反正能忽悠就忽悠,自己又沒啥損失。
“走吧?!?p> 不管夏蓉愿不愿意聯(lián)系天靈教。
眼下他們該逃還是要逃的。
時間緊迫。
楊樂也沒有繼續(xù)搭理夏蓉的心思。
等到彼此成功逃出蒼桐郡,在取得提前備好的馬匹后,兩人就朝著北方一路疾馳而去。
在狂奔了不知多少里,天色都完全放亮后。
胯下的馬匹都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路,楊樂不得不選擇放緩了速度,打算抵達下一個縣城后換上新的馬匹繼續(xù)跑路。
他不知道鎮(zhèn)撫司什么時候能追上他們,他只知道沿途不斷換馬逃跑才有可能擺脫鎮(zhèn)撫司的追擊。
“這算是我逃得最遠的一次了?!?p> 感受著清晨荒郊野外的清新空氣,一路上都默默不語的夏蓉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隨后她便扭頭望向身旁面無表情地楊樂看似不經(jīng)意問道?!澳憬酉聛泶蛩銕胰ツ睦铮俊?p> “京城?!?p> 楊樂不假思索道。
“京城?嘖嘖,巒州與京城相隔萬里之遙,虧你能想出帶我逃去京城,說不定沒等我們逃出巒州地界,我們便讓鎮(zhèn)撫司給截住了。”
夏蓉聞言不由話中帶刺。
也不知道這回她對楊樂的態(tài)度為何如此惡劣。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們能逃出巒州地界,蒼桐郡鎮(zhèn)撫司便很難再派遣多余的人手追擊我們?!?p> 楊樂并不在意夏蓉的態(tài)度。
相較于諷刺自己幾句,總好過像上次莫名其妙殺了自己。
至于逃往京城算是他的臨時起意吧。
按照他最早規(guī)劃的逃跑路線,他也只是想著先逃出巒州再說。
不然巒州都逃不出去,之后構(gòu)思再多的逃跑計劃也沒用。
但只要他們能成功逃出巒州,這意味他們都成功逃跑了一半。
他曾經(jīng)了解過鎮(zhèn)撫司的相關(guān)情況。
盡管各地州郡的鎮(zhèn)撫司擁有很大的自主權(quán),可若是有鎮(zhèn)撫司的人手想要跨州調(diào)動卻必須獲得朝廷的許可才行。
換而言之。
在巒州地界。
蒼桐郡鎮(zhèn)撫司可以調(diào)動大量人手追查楊樂夏蓉的下落。
然而一旦出了巒州地界,蒼桐郡鎮(zhèn)撫司對他們都鞭長莫及,只能派遣小股人手秘密追查。
問題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界,對方這點人手壓根都不夠看,若想追查到楊樂他們都如同大海撈針一樣。
唯一擔(dān)心的是崇安白家。
畢竟崇安白家不受朝廷管束,反而能調(diào)動大量人手跨州追查。
尤其是白家那位三品武者。
若是對方也參與到追查之中那就麻煩大了。
除非他們能順利逃到京城。
因為到了京城之后,哪怕是光頭巨漢都不敢在這種地方放肆。
“呵呵,想法是好的,但現(xiàn)實往往都不遂人愿,反正我從一開始便沒想過能真的從鎮(zhèn)撫司手里逃出,這回就當(dāng)出來好好散心了?!?p> 夏蓉一副嗤之以鼻,完全都不好看楊樂的計劃。
“其實我現(xiàn)在和你是一樣的想法,逃得出去就逃,逃不出就算了?!?p> 若是之前的楊樂聽到夏蓉這番話。
估計他都恨不得想要抽她兩個嘴巴子。
老子辛辛苦苦救你,你卻一點都不在乎?
那老子算啥?
小丑嗎?
可現(xiàn)在的楊樂不一樣。
來??!
互相傷害啊!
好像誰不是玉玉癥一樣。
你對人生不在乎,老子也一樣了!
擺爛嘛。
誰不會啊!
“那你為什么還要救我!”
夏蓉一聽頓時不高興了,直接柳眉倒豎地死死盯視著楊樂。
“我想救你就救你,哪有這么多為什么?”
楊樂依舊神情麻木。
她越急,他就越漠然。
“……很!很好!那老娘還就不走了。”
夏蓉瞬間讓楊樂這番話給氣笑了,她干脆勒停了馬匹,雙手抱著肩膀冷冷注視著楊樂。
“不走就不走了,剛好我也有點累了?!?p> 夏蓉不走,楊樂也不走了。
他甚至還從包裹里拿出干糧飲水好以整暇地吃喝了起來,同時還不忘對她提醒了句。
“你那馬上也有干糧飲水,渴了餓了可以吃點。”
“呵!”
夏蓉冷哼一聲不為所動。
楊樂絲毫沒有在意,繼續(xù)自顧自地吃著東西。
等東西吃得差不多了。
他就望著遠方的山林開始發(fā)呆。
半晌。
夏蓉終于堅持不住了。
“你之前還不是說我對你很重要嗎?難道你現(xiàn)在就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她咬牙切齒地望著眼前宛如木頭一樣的少年。
“?。俊?p> 楊樂慢了一拍才反應(yīng)回神,他扭頭看向有些氣急敗壞的夏蓉慢慢開口道?!澳銓ξ掖_實很重要,但我也確實一點都不在乎?!?p> “難道你有病嗎?”
夏蓉忍不出怒罵出口。
“有,腦疾,大夫說我最多只能活一二十年?!?p> 楊樂神情木然地點頭道。
“……”
一時間夏蓉都怔了怔,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是這個回答。
原來他還真有病啊?
怪不得他對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有人在大好年華就得知自己只剩下一二十年的壽命。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恐怕都難以遭受這個打擊,最終活得像他一樣渾渾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她記得之前對方說過。
他救自己除了因為她是天靈教圣女外,還有她能煉制出他想要的丹藥。
莫非他想要的丹藥就是治療腦疾的丹藥?
畢竟腦疾藥石無醫(yī)。
不過這也要看誰醫(yī)治。
像是夏蓉這種掌握著各種珍貴丹藥煉制方法的人而言,自然是有辦法解決腦疾在普通人看來的不治之癥。
“所以,你救我就是為了我能幫你煉制治療腦疾的丹藥?”
想到這里。
夏蓉看向楊樂的眼神里都帶著一絲同情和憐憫。
是啊。
自己又何必和一個短命鬼計較這么多呢。
“不是。”
誰知楊樂卻直接搖頭否認。
這讓夏蓉又愣了一下,緊接著便追問道:“那你救我到底想要我?guī)湍銦捴剖裁吹に???p> “可以徹底改善根骨天賦的丹藥,除此之外,若你還能煉制其他輔佐修煉的各種高級丹藥就更好了?!?p> 楊樂毫無隱瞞道。
“……所以你是想通過武道修煉不斷提升自己的品級實力來解決腦疾的問題?”
夏蓉沉默片刻又試探問道。
“不是?!?p> 楊樂再次搖頭。
“那是什么?”
夏蓉愕然。
“兩年后會有一顆保守估計數(shù)百里的隕石撞擊向這個世界,到時候整個世界都會毀于一旦,而我想要在這兩年時間內(nèi)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強到足以無懼那顆隕石的威脅?!?p> 楊樂簡單解釋了一遍,也不管對方信不信。
“……你是在和我說笑嗎?”
夏蓉張了張小嘴,目光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楊樂。
“你看我像是在和你說笑的樣子嗎?”
楊樂語氣平靜地反問道。
“那你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嗎?”
夏蓉扶額搖頭,覺得自己可能被對方的傻氣給傳染了,竟然心里還有點相信了他說的鬼話。
“有!”
誰知楊樂一口說道。
“在哪里?”
夏蓉立刻問道。
“兩年后,大殷隆昌七十四年五月初七上午你就能親眼看到那顆隕石降臨?!?p> 楊樂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夏蓉忍不住翻了個好看的白眼。
“我們大可以兩年后見個分曉?!?p> 楊樂不以為然道。
“呵,你覺得自己能活到兩年后嗎?”
夏蓉撇了撇嘴不屑道。
“只要你幫我就可以?!?p> 楊樂不緊不慢道。
“那你想要我怎么幫你啊?”
夏蓉頓時一臉?biāo)菩Ψ切Φ乜粗f道。
“幫我煉制改善根骨天賦和各種輔助修行的丹藥,除此之外,若是你知道有什么天材地寶,這個世上最頂級的速成修煉功法都可以給我……”
楊樂很誠實地將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訴了對方。
“哈哈哈哈哈!你終于露出馬腳了吧?”
熟料夏蓉聽后瞬間放肆大笑起來,轉(zhuǎn)而她的神情都變得異常冷漠,看向楊樂的眼神都充滿著騰騰殺氣。
“原來你和鎮(zhèn)撫司與天靈教那幫人都一樣,一切都是為了我掌握的那些東西!”
“是的,我會救你,為的就是你能報答我,因為現(xiàn)在能幫助我的人也只有你了?!?p> 對于夏蓉的突然變臉,楊樂似乎早有所料一樣。
但他沒有說謊,而是繼續(xù)坦誠地表明著自己的想法。
“你不會覺得我真的不敢殺你吧?”
夏蓉的一頭秀發(fā)都無風(fēng)自動飛舞起來。
她拿著長刀指著楊樂,眼眸中都泛起了一抹血色。
“你很寂寞吧?”
楊樂忽然沒由來的說了一句。
“找死!”
下一刻。
夏蓉手中的長刀都瞬間落在了楊樂的脖子上,部分刀鋒都深入皮肉之下,鮮血都開始慢慢流淌而下。
“從你十二歲那年開始,你便讓鎮(zhèn)撫司關(guān)押到了現(xiàn)在,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什么都沒有,只有你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小小的院落里……”
楊樂似乎對砍入脖子的長刀視而不見一樣,神色依舊平靜地看著夏蓉繼續(xù)說道。
“為了能活下去,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承受過多少苦難,但想必那段日子并不好過吧?”
“可當(dāng)你有機會可以逃出去的時候,你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能逃去哪里,好像天下之大都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
“與其說你最后想要知道自己逃出去的意義在哪里,不如說你想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人世間的意義是什么……”
“你覺得你真的很了解我嗎?還是說你想對我表達什么?”
夏蓉一臉猙獰地盯視著楊樂,手中的長刀又再次深入了他脖子一分。
“其實我是想說,我活得也很寂寞……”
楊樂依舊無動于衷自顧自道。“在這個世上,我也沒有了父母親人,沒有朋友,什么都沒有,我也會有難受的時候,痛苦的時候,想要分享訴說的時候,可我卻無人可以訴說,也無人可以理解……
為了能在這個世界活下來,我不斷努力著,循環(huán)著,麻木著,直至我發(fā)現(xiàn)自己時間不多的時候,經(jīng)歷了恐懼與絕望后,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努力還有意義嗎?”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了……”
說完。
楊樂緩緩閉上了眼睛引頸受戮。
“殺了我吧,但愿這一場夢不要再醒來了?!?p> 良久。
脖子上的刀都沒有再砍下去。
耳邊。
一個戲虐的聲音忽然響起。
“就這樣死了你真的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