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水票還放在桌上,藍底白字,還有一個水滴的圖標。
凱撒拿起一張打量了一眼,“這個有什么用?”
楊琳解釋道:“戰(zhàn)爭爆發(fā)前期,地球大部分水資源都被污染了,現(xiàn)在水是最寶貴的物資,沒有水票,喝口水都難。”
凱撒似懂非懂,道:“也就是說,有錢買不到水,買水要用水票?”
“錢可以買別的東西,但是珍貴稀有的必須品有專用的票?!?p> “這個票怎么來的?”
“306區(qū)送來的。那里提供八個城區(qū)的用水?!?p> “為什么他沒有?”
“他有。每個人都有。而且每個人一樣多。但是有誰會覺得水多?水不但可以喝,還可以交換很多物資。送他水,等于送他了所有?!?p> “306區(qū)是個什么地方?他為什么帶你去那里?”
楊琳的臉頰突然泛起紅暈,眼神閃爍,支吾了半天,最后擠出一句話:“明天你就知道了。”
凱撒看得出她很難開口,說道:“既然不想去,為什么答應他?明天你想讓我和你們一起去?不怕他見到我了?”
楊琳帶著羞澀的笑容說道:“你不是想要了解人們的生活嗎?反正早晚都要帶你去的。我答應他,就是因為有你在。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凱撒一臉嚴肅,問道:“那里很危險?”
楊琳做出害怕的表情,說道:“是的。很危險。你怕嗎?敢不敢去?”
“那里有什么?”
“有人,很多人,幾乎全是男人?!?p> “有猛獸嗎?”
“沒有,城區(qū)沒有動物,更不會有野獸?!?p> “那怎么會有危險?”
“對女人來說,男人比猛獸更危險。”
“為什么?”
“你們教官沒教過你嗎?”
“沒有。我們那沒有女人?!?p> 楊琳沉默。
凱撒雖然是地球人,但是在楊琳眼里,也是半個外星人。外星人有外星人的生活方式,地球人有地球人的理念,同樣一件事,在不同地方就有不同的認知。比如說謊,在地球上很正常,在美吶星上就是犯罪。
明天危險來臨時,凱撒真能意識到危險嗎?
“凱撒,明天你就跟著我,寸步不離,不要聽信別人的話。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我。”
“靠近是在什么范圍?”
“就是身體接觸?!?p> “好?!?p> 楊琳一直是避著凱撒的目光在說話,凱撒雖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她作為一個女人,還是會尷尬,心跳還是會加快。
兩人沉默了片刻,楊琳心跳恢復了平靜,抬頭看向凱撒,“你知道結婚嗎?”她不相信真有這么白紙一樣的男人。
“知道,教官說過,如果戰(zhàn)爭勝利了,就會培育出女人來,那時就可以和女人結婚,女人就會生孩子,不用再使用機器生孩子。”
“那……那你們教官有沒有說女人為什么會生孩子?”楊琳說完又移開了視線,耳朵卻更加認真地去聽對方的回答。
“沒有?!眲P撒回答得很簡單。
楊琳很失望,“沒有?你們也沒有人問?”
“有?!?p> 楊琳又看向他,目光中又有了希望,問道:“有?”
“教官說到時候自己就知道了。”
“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
“因為我還沒有結婚。你知道嗎?”
“不知道!”楊琳臉更紅,急忙岔開話題,“這個唐杰跑哪了?天都快黑了?!?p> “他在城外林子里?!?p> 楊琳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他了,他拿著鐵棒在林子里亂竄?!?p> “這個傻子,真去打獵了?真不要命了嗎?”又看向凱撒,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說?你看到他怎么不把他帶回來?”
“我看他玩得挺開心,為什么要帶他回來?那里什么都沒有,他什么也打不著的。你一直也沒有問我,我也就沒說?!?p> 楊琳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馬上道歉:“對不起,我是太著急了。天黑外面危險,你能去帶他回來嗎?”
“好。我現(xiàn)在就去?!?p> 二
天已黃昏,暗淡的晚霞漸漸失去了顏色。
唐杰躺在樹林里一動不動,身體已冰冷,身邊還放著那根鐵棒。
凱撒蹲在地上仔細檢查著他的身體。身體上沒有傷痕,沒有打斗痕跡。他怎么死的?
死了就要埋葬,這是他的習慣。鐵棒就插在埋葬的位置。
楊琳還在擔心,擔心唐杰遇到猛獸。她也在后悔,后悔當時不該就那么走了。可是當時不走又怎么辦?
門開了,凱撒獨自走了進來。房間亮著昏暗的燈光,窗簾緊閉。
“沒有找到嗎?”楊琳迎了上去。
“找到了?!?p> “他人呢?不肯回來?還在生氣嗎?”
“他死了。我把他埋了?!眲P撒說得很平靜,就像說一件很普通的事。
楊琳驚呼道:“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說完她意識到聲音太大,馬上捂住了嘴。
“不知道,我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我檢查過了,沒有傷,死得很蹊蹺。”
“那你怎么不把他帶回來?死亡原因沒有查清楚你就把他埋了?”
“怎么查?誰去查?”
“城里有專門負責查驗的人?!?p> “我看不出的傷,沒有人能查出來。”
楊琳忍不住發(fā)怒了,“你……你這是不負責!這里是地球,不是你們美吶星,死人是要查找兇手的!”
凱撒卻更加茫然:“兇手?這里沒有外星人,也沒有猛獸?!?p> “我說是外星人了嗎?說是猛獸了嗎?”
“那還有誰?”
“城區(qū)這么多人,誰都有可能!”
“你們自己人還會殺自己人?”
“這就是地球人,不但會互相傷害,還會互相嫉妒?!睏盍胀蝗幌氲搅耸裁?,眼神變得犀利,“不會是你殺了他吧?”
“我什么要殺他?”
“因為他想殺你,結果被你殺了?!?p> “他為什么想殺我?”
“今天我們出去吃飯時,他就在后面跟蹤我們,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以為他是順路?!?p> 楊琳沒想到他居然知道,吃驚道:“你知道?那你知道他為什么跟蹤我們嗎?”
“他不信任我?!?p> “這不是主要的?!?p> “什么是主要的?”
“主要的就是………你是男人?!睏盍找膊恢涝趺床拍芙忉尩们辶?。
“路上男人很多。”
“可在我身邊的只有你?!?p> “他不想我在你身邊?”
“這就是嫉妒。你愛過一個人嗎?”
凱撒轉動著眼珠,“什么才叫愛?”
“就是喜歡和那個人在一起,見不到會想,在乎對方的一舉一動?!?p> “我曾經有個兄弟,我會有這感覺。”
“其他人和你這個兄弟在一起時,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我們全都是兄弟?!?p> “如果是女人呢?”
“不知道。我只認識淼咔和你。對你也有這種感覺。”
楊琳的臉微微發(fā)熱,說道:“你說你愛我?”
“應該是吧。”
“那我和唐杰在一起時,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他是好人。我希望我們三個都能高高興興在一起?!?p> 楊琳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最后這句話讓她確定殺人的絕不是凱撒。
三
第二天,晴朗,天空飄著片片輕薄的白云。
楊琳和凱撒帶著十幾個人趕往唐杰埋葬的地點。
十幾個人里面有詹姆和他的三個朋友。還有驗尸所的五個人,另外跟著四五個記者。
驗尸的五個人中有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人們都叫他白老伯,他到底姓什么誰也不知道,他自己總說記不清了。另外四個是他的徒弟。
白老伯邊走邊說:“這尸體最好在原地不要動,你這一動,很多線索就沒了?!?p> 楊琳十分歉意道:“我這朋友是其他城區(qū)來的,他們那里很落后,死人都是直接埋了,我也沒來得及告訴他這里的規(guī)矩。白老伯,您別怪他?!?p> 凱撒現(xiàn)在穿得是唐杰另套比較寬大休閑的運動裝,露在外的皮膚也被楊琳給化了妝,灰色皮膚變成了黑色,還戴了墨鏡,大太陽帽,頭發(fā)也剪短染成了棕色。
白老伯瞟了他一眼,說道:“你們那的規(guī)矩在這里行不通,再有下次,就按這里的規(guī)矩對你懲罰,懂了嗎?”
凱撒點頭不說話。
這都是楊琳教的,他只要一開口,任何人都能牢牢記住他特別的口音。那么以后很多事也許會很難進行。
鐵棒還插在那里,地面踩得很實。拔掉鐵棒就開始挖。
唐杰很快被挖了出來,清理掉泥土,解開衣服,在肚子上赫然有一個大洞,大洞貫穿了身體。
白老伯眉頭一皺,扭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鐵棒,發(fā)現(xiàn)鐵棒一端有血跡。
眾人也都明白了怎么回事,這個大洞就是被鐵棒穿透的。
凱撒面無表情站著,心里很坦然,也很好奇白老伯會怎么來驗尸。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臉上時,他只感覺莫名其妙。
白老伯畢竟是經驗豐富的人,不想冤枉任何一個人。他低頭重新檢查了尸體,尸體身上只有這一個傷口。
楊琳看著唐杰的尸體,自責又痛心,“白老伯,怎么樣了?”
白老伯站起來,看向凱撒,“你發(fā)現(xiàn)他時,他是怎樣的?”
楊琳沒有再幫著說話,也盯著凱撒。
凱撒清了清嗓子,說道:“他躺在地上,身上沒有傷口,鐵棒在一邊?!?p> “你為什么把鐵棒插進他肚子里?”
“留個記號?!?p> 他說的記號意思是標記一下埋葬位置。由于回答太簡單,讓聽到的人有了不同理解。
白老伯鎖著眉頭,“你們那的規(guī)矩嗎?要在死者肚子上留個記號?”
凱撒這才解釋:“我是說在地上留個記號?!?p> 白老伯發(fā)現(xiàn)自己理解錯了,也很尷尬,說道:“就是你這個舉動,他才死了。他身上沒有其他傷,唯一致命的傷口就是來自你這一棒。當時還有誰在場?”
“只有我一個。”
“只有你一個人?你怎么會到這里的?他又怎么會到這里?現(xiàn)在我懷疑你就是兇手!”
詹姆聽到這話。立刻對三個朋友說道:“快!抓住他!”
凱撒本就沒有想逃。
三個人早有準備,拿出繩子就把凱撒結結實實給捆了起來。
凱撒滿腹委屈道:“不是我!不是我!”
白老伯說道:“是不是你,回去再說。尸體也帶回去,我要做進一步化驗,如果真不是你,絕不會冤枉了你!”
凱撒無助地看向楊琳,最能信任的也只有她了。
楊琳很信任白老伯的公正無私,唐杰的死,必須有個結果。凱撒如果是清白的,自然不會有事。所以她只是說道:“白老伯是公正無私的,不是你做的你不要怕?!?p> 這句話也是暗示他不要反抗,以凱撒的能力,逃脫是輕松的事,甚至現(xiàn)在依舊可以殺死在場所有人。
凱撒很聽話,沒有做任何反抗和辯解。
白老伯的徒弟帶著尸體和凱撒走在前面,楊琳緊跟在凱撒背后。
詹姆走在記者們后面,出了樹林,便走向自己的小車,打開車門沖著楊琳喊道:“楊小姐,我們的約定你忘了嗎?”
楊琳正準備和凱撒上同一輛車,聽到聲音看了一眼,說了句:“下次。”
詹姆沒有再強求,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只要有這句話,下次就還有機會?,F(xiàn)在楊琳剛失去朋友,逼得太緊勢必弄巧成拙。
白老伯的工作室在城中二街,一座大廈的一樓。辦公區(qū)很大,一面簾子把它分割成檢驗區(qū)和檔案區(qū)。
檢驗區(qū)里,靠兩邊墻有兩排長條桌子,上面擺放著各種設備儀器。中間是五張?zhí)刂频氖宕?,沒有鋪蓋,只是一個鐵架子上放著一張兩米長,一米寬的石板。
唐杰的尸體放在了第一張石板床上,衣服被完全脫去。
四個徒弟只是幫幫忙拿拿東西,不經允許,沒人敢碰尸體。
白老伯拿著一個放大鏡從腳底到頭頂,每一處肌膚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你們也看看。看得仔細一點。”
通常說這句話就是有發(fā)現(xiàn)。徒弟們各自拿著放大鏡,把唐杰圍了起來。
凱撒坐在最遠處的石板床上,雙手反綁,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臉上絲毫沒有畏懼,只有不安。
他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對自己很不利,如果說有一個人肯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么那個人只有淼咔。
他又想起了淼咔,因為他感覺到了楊琳又在懷疑他。
人與人之間最難擁有的就是完全信任,哪怕最親的人也會有謊言。
楊琳和記者們就在門外站著,記者趁機想采訪了她幾個問題,她無心回答,一個人躲到了一邊。
她現(xiàn)在或許才體會到了,曾經那些拒絕被她采訪人的心情。
四
白老伯的徒弟們雖然都很仔細心細,可是經過一個小時的反復檢查,額頭上都冒出了汗,還是一無所獲。
他們誰都不愿意先開口詢問,因為那樣別人會認為你笨,盡管別人都和你一樣,甚至比你更笨,但只要你先開口,你不僅是笨,更是沒有耐心。
凱撒無聊地躺了下去,石板很涼。
忽然,他猛的坐了起來,同時一股刺痛傳遍整個后背。這刺痛來自體內,來得很突然,消退得也很快。
他又躺了下去,冰涼的石板接觸到后背,又是一股刺痛,刺痛依舊來自體內。
他坐著閉上眼回憶在美吶星發(fā)生的一切。
“那時也有過睡冰涼地板的時候,但是從來沒有過這感覺,為什么會遇到涼的東西會痛呢?自從被淼咔醫(yī)治之后,不但不餓,也不覺得累。淼咔當初說過,以后用不著吃東西了。難道……難道……”
他不敢再往下想,內心已經開始恐懼。他擔心自己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內臟缺失的人為什么會活著?還不用再吃東西?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變成了半個機器人。
“不!不對!我吃過面。吃下去的感覺沒有變化,和以前完全一樣。不會是機器人,絕不會。”
他自我安慰著,卻毫無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