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奶奶。夢里的她變得年輕了些，還問我想吃什么，我說想吃她做的餃子，后來畫面好像屏幕一樣，突然碎了開。

　　夢醒了，才想起來奶奶沒給我包過餃子。

　　我們并不像和睦的祖孫，她有所有農(nóng)村婦人的特點，愛嘮嗑，愛串門，還愛罵人，誰都罵，最愛罵我媽和我，罵我還是少數(shù)，罵我媽更多。

　　我們組成一個家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她還會偷著罵，被聽見了就說沒罵。隨著她變老，越來越愛罵人，有時候我聽見了也覺得很生氣。

　　但是以前不是這樣的，小時候她好像也很好。

　　我們最經(jīng)常做的就是，把方便面弄碎，我躺在她膝頭，她一點點倒進我嘴里，就像工廠一樣，所以我們把它叫“加工”，這是獨屬于我們兩個的活動。

　　她還會把別人來看她的錢留下來一點，等我放假給我買好吃的，有時候我懶得動，一撒嬌，她就會慢吞吞的去村子的商店給我買，等她回來我們留下給我爸媽吃的，就一起高高興興的吃。

　　有一次晚飯后她肚子疼，按著我們的方言叫“犯小腸火”，她說喝酒管用，就喝了一杯白酒，結(jié)果喝多了，半夜耍酒瘋說胡話，說她自己要死了，然后就開始交代我之后要怎么樣。我嚇壞了，邊哭邊去找大人，他們來了后才知道是喝醉了，然后我二姑訓(xùn)了她一頓，后來這件事被我們笑了好久。

　　細數(shù)下來，我們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可是后來她老了，我也開始離開家了，每年在家的時候就那么兩三個月，她盼著我回來，回來后有時候還罵我。

　　我們的關(guān)系在一點點變得僵硬，就像風(fēng)化的橡皮筋，可能一碰就會斷。

　　后來二姑說要接奶奶去她那住一年，讓她也享享姑娘的福，就這樣，她在22年十月份出發(fā)，23年六月份回來。

　　但我去上班，正好錯過了，只在視頻里見過幾次，我以為能等到我發(fā)工資之后給她買點好吃的。

　　她突然就病了，診所的醫(yī)生說是腦梗，情況不太好，能好的希望不大。就這樣她臥床了三天，每天只能喝進一點點牛奶，并且情況越來越差。

　　我想回去照顧她，但是爸媽說先別回去，如果情況變好他們就能照顧了，讓我專心工作。

　　所以這三天里我每天都打兩三次視頻看看她。停下工作就想哭，晚上聽見窗外車按喇叭的聲音也想哭。第四天，我媽說如果實在想回來就回來吧，看我這幾天有點心慌，工作估計也容易分心。

　　經(jīng)過七個小時，我終于在這一天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就躺在炕上，人比之前瘦了好多，我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手腕，一直在昏睡，把她叫醒后，看見過她哭了，雖然說不出話但是她的眼淚告訴我，她很想我，很想。

　　她只醒了一會，看她睡過去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了。過了一會，一個親戚說她的手腳開始變涼了，估計熬不過去了，可能看見我她就放心了，就是可惜我表哥因為工作回不來。

　　我摸著她的手，多希望能把我的體溫能傳給她一點，這樣就能晚離開我一點。

　　晚上我被趕去后院姥姥家睡，關(guān)燈后偷偷躲在被窩哭，不知什么時候哭的睡著了。四點多的時候被鈴聲驚醒，我媽說讓我回去前院，奶奶沒了。我慌亂的穿上鞋就走，到了前院，她已經(jīng)安靜的躺在冰棺里了。

　　我被帶著磕了頭，吃了飯，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讓干活就干活。他們讓我在院子里等著，有人來看奶奶就給人家磕個頭。

　　同村來幫忙的來了很多，常年不在家的我一次性認清了所有人該稱呼什么。人越來越多，離得近的親戚也來了。

　　突然有一會兒，身體發(fā)麻，好像聲音都消失了，靜的能聽見我的心跳聲，我趕緊去了屋里，吃了一粒硝酸甘油，躺在床上待了一會才感覺好了一些。然后我才意識到，原來奶奶真的離開我了。

　　之后的幾天，招待親戚長輩，幫著干活，有人問起我，我也笑著回話。說起來也不知道那幾天是怎么過得，別人笑我也跟著笑，別人干活我也跟著干活。

　　后來這一年里，聽到他們談?wù)摰侥棠?，我就微微一笑，從不主動提起，因為光是想到她，就已?jīng)很想哭了。

　　如今發(fā)現(xiàn)，原來她已經(jīng)離開我一年了，這期間我才明白，人沒了就什么錯都沒有了，我從未想起過她對我不好的時候，還會后悔為什么不對她好一點，為什么在她去二姑家里的時候，不多打視頻看看她，為什么想到她就覺得全是遺憾。

　　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平淡的和別人提起她了，一起回憶一下和她有關(guān)的事情。

　　或許在很久以后，我能告訴我的孩子，我有一個思念很久的奶奶，讓他對奶奶好一點，不要離奶奶太遠，遠到想她的時候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