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兩波訪客
鹽商們來的目的很明確。
那就是他們已經(jīng)探聽到鹽政改革的消息，知道未來兩淮的鹽政將要變天，起碼朝廷不會再任由權(quán)貴瓜分鹽稅的肥肉。
當(dāng)下趕緊來先燒好冷灶，巴結(jié)一下朝廷。
除了面子上從原來的不卑不亢一下子轉(zhuǎn)為協(xié)肩諂笑，各人所帶來的健仆也帶來一箱箱貴重的禮品。
什么冬蟲夏草、珍珠美玉、名人字畫，滿目琳瑯，光送禮的價值，就近兩萬兩銀子。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即使在白銀涌入的明朝末年，江南地區(qū)一個富庶縣城一年的絲絹稅也不過幾千兩銀子。
不過，為了給朝廷的欽差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幫鹽商也是存了相互競爭的心理。
所以在采購禮品上，他們也是下了血本。
然而對于這些禮品，劉宗周看都沒看，全部揮手讓他們的仆人直接抬走。
不過在面子上，劉宗周倒也沒有難為這些人，反而是你好我好，看似氣氛十分融洽。
但每當(dāng)鹽商們試探著將話題轉(zhuǎn)移到未來鹽場的產(chǎn)出分配之類的核心議題，劉宗周卻是虛與委蛇，一點話風(fēng)也不透露。
同樣的，當(dāng)劉宗周提出朝廷需要他們交出賬本，清查底數(shù)時，鹽商們也是哼哼哈哈，不愿意作出實質(zhì)性的配合。
甚至到了最后，鹽商們感覺招架不住，竟然有隱隱有了再度聯(lián)合的趨勢，同時向劉宗周告退，走了個一干二凈。
栓好大門，黃宗羲驚喜對劉宗周道，“老師，朝廷果然雷厲風(fēng)行，竟然真的將這團(tuán)亂麻煮的分離開來。”
陳確搖頭道，“非也。如果他們真的有意完全倒向官府，就不會拿那些俗物來打擾我們清談?！?p> “老老實實把賬本交出來，讓朝廷完全掌握這些年鹽政的爛賬，不比送禮更能表忠心？”
劉宗周撫掌而笑道，“是這個道理。這些年鹽商們背靠權(quán)貴，上下其手，不知道捋了多少肥油?！?p> “如果朝廷拿到賬本，僅僅是罰沒此前的欠稅，就足以補(bǔ)上國庫的虧空了?！?p> “不過，短期內(nèi)讓鹽商們吐出這么多款子，對他們來說也是滅頂之災(zāi)，也難怪他們心存僥幸，不愿束手待斃了?！?p> 黃宗羲思量片刻，問道，“老師的意思是，這幫鹽商眼見朝廷這里還是不好糊弄，又要回頭同那幫權(quán)貴攪在一起？那豈不是好不容易煮沸分離的亂麻，又要攪和在一起？”
劉宗周點頭，“是這個道理。雖然圣上鼎力支持，讓鹽商明白了此次鹽政改革勢在必行，前來向我示好。”
“但我身為朝廷欽差，終究無法常駐此地。等我走后，鹽場產(chǎn)出又該怎么分配？該由誰來分配？這幫鹽商只怕寧可觸了我的霉頭，總之我一走，又是接著奏樂接著舞。”
陳確附和感喟道，“兩淮鹽政這么大一塊肥肉，如果沒有老師這樣能上達(dá)天聽的大臣坐鎮(zhèn)，只怕過不久又要烏煙瘴氣，恢復(fù)成之前的格局?！?p> 劉宗周聞言，似乎有所觸動，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不過，對于鹽商這種情緒，此事朝廷已有預(yù)案?！?p> “再過幾天，又會有一位貴客登門拜訪。那是圣上親自填的一把火，相必能將這堆亂麻煮得條分縷析。”
黃宗羲和陳確面面相覷，只能期待老師口中的貴客早點登門了。
沒過幾天，劉宗周所言的貴客果然上門。
讓黃宗羲和陳確都沒有想到的是，來人竟然是當(dāng)今的國丈爺周奎。
此時的周奎，穿金戴銀，滿面春風(fēng)，極為的闊氣。
就連隨手拋向給自己開門雜役的打賞，都是一個三兩重的銀錠，看得身邊人無不咋舌。
周奎與劉宗周客套一番，便請出了圣旨。
劉宗周自然是面色恭謹(jǐn)，行大禮跪拜接旨。
周奎宣讀完將今年鹽貨全部移交給自己的圣旨，心中還有些忐忑。
早就聽說這劉宗周有剛直之名，之前更是出手懲治武清侯門下的惡仆，落了武清侯的面子。
雖說有圣旨傍身，但萬一劉宗周清流的性子發(fā)作，同自己鬧將起來，總歸是不好收場。
出乎周奎意料，劉宗周全程笑吟吟聽完圣旨，仿佛沒事人一般。
等到圣旨宣讀完畢，更是直接將倉庫大門的鑰匙拱手相讓，還領(lǐng)著周奎上下查看，毫無隱瞞。
眼見這趟差事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周奎也是十分撓頭，出言試探道。
“劉大人，我這次提取一年的全部鹽貨，完全是圣意如此。你不會秋后算賬，讓那些言官事后參我一本吧？”
劉宗周笑呵呵道，“國丈爺不必多慮。陛下在我出京前就有言在先，長痛不如短痛，正盼著國丈爺來這里辦差，好讓老夫此后可以放手整頓鹽政呢?！?p> 他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這么多鹽，也不知道國丈爺怎么發(fā)賣？”
周奎聽到劉宗周這么說，之前的擔(dān)心也是大為緩和。隨意道，“這么多鹽，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賣?？峙逻€是按各家的鹽引數(shù)量清點出配額來，讓他們自行轉(zhuǎn)賣鹽商吧?！?p> 劉宗周搖頭道，“國丈爺這么做雖然穩(wěn)妥，但是卻與以往做法別無二致，恐怕所得收益也限定于往年。”
“我這里倒是有個主意，能讓國丈爺從鹽商那里狠狠再敲一筆下來?！?p> “哦？”周奎來了興趣?！皣蔂斢泻沃更c，快快說來！”
劉宗周指著倉庫里堆積如山的鹽袋說道，“說來其實也簡單，便是一個有價無市的道理?！?p> “聽?wèi){各家自行售賣，那么市場總歸會有一個價格。但如今這鹽都在你的手中，如果你先捂一捂，再對外出售，那豈不是想賣什么價，就賣什么價？”
“要知道，我大明此前是禁止自由售賣食鹽。換句話說，那些賺得盆滿缽滿的鹽商，即是其所承銷鹽貨區(qū)域唯一的供應(yīng)者?！?p> “如果有一天他們突然供不上鹽了，那么少賺些錢倒是小事。惹惱其地方民眾和父母官，直接將其專銷食鹽的身份給擼掉，才是關(guān)系他們身家性命的大事！”
“有這層關(guān)系在，國丈爺何愁賣不出一個好價錢！”
聽到這里，周奎喜形于色，當(dāng)即把劉宗周大肆夸獎一番。
隨即更是囑咐自己的家丁將倉庫嚴(yán)加看守起來，一粒鹽也不能放出去。
看志得意滿的周奎遠(yuǎn)去，黃宗羲不解道，“老師，陛下此舉，豈不是剜卻眼前瘡，醫(yī)得心頭肉？”
“今年的鹽稅沒了，朝廷還拿什么打仗平叛?”
劉宗周面色變冷道，“哼，他只是圣上送來的柴火罷了。”
“你們隨我去個地方，讓你們看看圣上真正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