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辱使命，寸土未丟（大章！）
落日余暉。
一人一刀漫步荒漠。
似乎連鷹鷲兇狼都畏懼這張血肉模糊的臉龐，刀不孤方圓百里，竟連鳥禽痕跡都沒有。
“粗鄙武夫終究妥協(xié)于操持權(quán)柄的老狐貍?！?p> 刀不孤扯動嘴角，氣息陰沉至極。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因果本不該在那座孤城，可笑他自以為蔑視世俗，卻還要被世俗利益束縛。
“雪萊，爹遲早會殺了呼延老狗，今日，先讓顧長安償命。”
紫袍御空前行，塵土飛揚(yáng)，恍如山崩地裂。
在極遠(yuǎn)處，大漠孤零零的身影自望樓而下，矗立在二十里疆土纛旗旁邊，血劍懸于身前三丈。
顧長安能感受那道強(qiáng)大連綿的氣機(jī)，他沒有像上回那樣怔怔不動，持劍直接洞穿臂彎火種，鮮血火焰飚射劍刃。
“瞻仰你的精神，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偉大。”
聲如洪鐘敲碎死寂，丑陋的紫袍怪物轉(zhuǎn)瞬掠至，氣機(jī)外泄筑成一座座海市蜃樓。
春暖花開，綠蔭遮蔽，溪水畫舫，也是顧長安窮其一生都未曾見過的風(fēng)景。
明知是假，他難免多貪戀了幾眼。
“自刎殉國嗎？”刀不孤嗓音嘶啞，屹立纛旗九丈外。
他雖妥協(xié)于強(qiáng)權(quán)，但不代表喪失江湖人的風(fēng)骨。
顧長安可敬，值得尊重，也值得體面。
但殺死女兒必須償命，這也是江湖的公道。
顧長安笑了笑，似乎很久沒說話，聲音也晦澀停頓：
“我想死，可又怕自己沒盡力，死后無顏面見安西英魂，總歸要打一場?！?p> 刀不孤注視著他臂彎汩汩流淌的鮮血，又看向陰森猩紅的深淵，贊賞一聲：
“你太可怕了?！?p> 說完一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緩緩?fù)瞥觥?p> 伴隨血腥彌漫，血劍橫空斬下猩紅混雜黑霧的恐怖劍陣，僅僅一劍，又仿佛千百劍層層遞進(jìn)。
“所謂蒼天意志不可逆，大道秩序不可違，就如我在深淵苦修二十五載，你怕是二十五歲都沒有，你憑什么敢出劍?！?p> 刀不孤不緊不慢地開口，手指輕彈，如鳳凰涅槃般飛舞的殺伐劍氣瞬間煙消云散。
他伸出手掌破開劍勢，點(diǎn)地而起，輕描淡寫地按住那柄鮮血木劍，僅掌背淌了幾滴鮮血，血劍不進(jìn)一分一寸。
血紅劍勢雖是如潮水層起層生，卻依然被指甲層層擊碎。
“東土三千年，你是最可悲的人物！”
刀不孤怒喝。
眼前的中原愚者，就是一條打小生長在陸地的鯉魚，從來沒碰過水，竟也長了幾斤重量。
一旦離開陸地奔赴湖泊，那就要鯉魚化龍，盤踞湖面主宰大魚大蝦的生死。
試問普天之下，誰的天賦能見到他的背影？
“你若前往新世界接受洗禮，十年便天下無敵?！?p> “若我是你，假意投降帝國，可惜你連假降都彎不下腰！”
刀不孤再推手心，血劍赫然掰折，盡管依靠血?dú)庾澡T劍身，可仍舊有一條清晰可見的裂痕。
他沒必要信口開河，就因?yàn)樵谏顪Y祭壇冥思二十五載，他能輕易看穿一個人的天賦。
這個東土最有種的男人，真正無敵之資質(zhì)！
顧長安一動不動，他活著就已經(jīng)拼勁全力，可對面的怪物卻能輕易讓他沒法活著。
“你應(yīng)該不絕望吧，你經(jīng)歷了太多比死亡更絕望的黑暗?！?p> 見他沒有自刎的意思，刀不孤掌心涌出磅礴氣機(jī)，長刀錚錚，自空中砍下無堅(jiān)不摧的一刀。
黃土裂開，風(fēng)浪都被徑直砍成互相排斥的兩塊風(fēng)幕，紅袍男人深陷黃土，又被刀氣卷起倒飛三十丈。
顧長安七竅流血，深呼吸一口，胸腹間猶如冰塊灼燒，痛入骨髓。
寒意與熱氣在體內(nèi)瘋狂沖撞，刮攪四肢百骸乃至每一塊血肉。
他艱難動了動嘴唇，眼中并無記恨，反而有種解脫的豁然。
可是。
責(zé)任良心，以及隨之而來的愧疚，卻如巨石般將他的靈魂墜入沉痛的漩渦，不能自拔。
“對不起安西英魂，對不起中原民族，對不起那些被蠻夷奴役的漢人，我真的撐不住了……”
“或許還對不起自己，我沒有哪怕一天真正開心過。”
顧長安輕聲呢喃，臉龐仰望著孤城。
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我這一生算是做出第一流的成績么？
“我不進(jìn)城，不傷無辜子民。”
“就讓這些微不足道的人物繼續(xù)過著習(xí)以為常的生活，但他們大抵會陪著你下黃泉。”
刀不孤負(fù)手矗立，金發(fā)隨風(fēng)漫舞，說完狂風(fēng)怒號，一道道恐怖氣浪籠罩紅袍身影，又被迫偃旗息鼓。
他露出很有趣又丑陋的笑容，望向風(fēng)沙彌漫的遠(yuǎn)方，感受法天相地的佝僂巨影。
“刀下留人的戲碼不值得稱頌?！钡恫还买?qū)動磅礴的氣機(jī)，與空中無形之掌對撞，整個黃土掀翻，昔年埋葬的斷肢殘骸悉數(shù)滾上空中。
“原來是你！”他冷眼望向來人。
佝僂身影踏步而至，一掌橫推氣機(jī)，另一只緊攥的拳頭倏然松開，兩行渾濁的老淚簌簌而下。
“六十三年了……六十三年了啊。”高朝恩嘴唇顫抖。
在幾十萬腐臭尸體橫亙的戈壁灘，他原本打算返回玉門關(guān)，滄海桑田，六十多年掌握的輿形已經(jīng)變化太多。
感知到?jīng)坝康稓膺z留的痕跡，鬼使神差地多走了幾百里。
當(dāng)看到紅色纛旗，旗面那個很難辨別的“唐”字，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第一次神魂俱震，近乎歇斯底里地沖向孤城。
他沒來晚，他還能見到西域深處的大唐疆土。
刀不孤沒有動作，也許另有打算，便朝著血泊里的男人介紹道：
“李唐高朝恩，當(dāng)今女帝的心腹太監(jiān)，你臨終前沒有遺憾了?！?p> 顧長安急劇墜落的靈魂又突然爆發(fā)力量，他抬眼看了很長時間，強(qiáng)撐著慘不忍睹的傷軀站起來，一步步走向纛旗。
刀不孤沒說話。
而高朝恩老淚縱橫，目睹這一幕他怎么能夠平靜啊。
血人走了很久終于來到纛旗旁邊，力有不逮竟握不住旗桿，聲音很疲憊不堪：
“安西軍不辱使命，六十三年寸土未丟，山河無恙。”
天地俱寂。
顧長安微弱的聲音隨風(fēng)飄揚(yáng)，似乎飄進(jìn)高朝恩的五臟六腑，令他感到劇烈的疼痛。
在蠻夷的腹地，安西軍堅(jiān)持了足足六十三年，在萬里沙漠，一座大唐城池屹立不倒。
“不負(fù)民族，不負(fù)中原，更不負(fù)皇恩?！?p> 顧長安低低說了一聲，用盡全身力氣，隨后很灑脫躺在纛旗下。
他終于可以安心去死了。
這一刻，是他有生以來最幸福的瞬間。
終于將這個讓他活得像鬼一樣的重?fù)?dān)交給別人，也終于可以頂天立地踏進(jìn)陰曹地府，與諸位親人再戰(zhàn)冥間疆場。
“你……”高朝恩聲音哽咽，一股股悲慟的情緒像浪潮般將他吞噬，竟不知能說什么。
“他叫顧長安，吃百家飯長大，十歲守城殺敵，十一歲一劍斬五，十二歲一劍斬九，十五歲一劍斬百，二十歲一人全殲三千悍卒，二十一歲一個人殺了七千?！?p> 略頓，刀不孤看向破敗古老的血色城池，指著道：
“二十二歲就站在那里，他孤零零面對三個大宗師、足足一萬一千個帝國悍卒，他活了下來?！?p> “幾十年啦，你知道唐國社稷唯一的榮耀是什么？西域一個無人問津的小孩，替你們開疆?dāng)U土！”
“中原孬貨，還有臉來這里！”
刀不孤聲震云霄，拋開殺女之仇，他太敬畏這種絕境中誓死不退的堅(jiān)持，所謂的江湖意氣，在如此堅(jiān)不可摧的信仰面前，唯有頂禮膜拜的份。
當(dāng)然，他肯定有私心。
跟呼延老狗達(dá)成交易，以深淵位置為籌碼，立誓不向帝國泄露孤城，但不代表不能告知東土。
曝光之后，呼延全族都要千刀萬剮，呼延老狗頭懸圣城，釘死在恥辱柱上！
高朝恩身軀猛震，淚水盈眶，他匍匐在地，這一跪叩謝安西英魂，可他竟沒有一丁點(diǎn)勇氣去看那個渾身是血的孩子。
在黑暗的歲月里，目睹一個個親人離開，最后只剩自己堅(jiān)守孤城，換平常人都死了萬次的戰(zhàn)場，卻始終還在高舉希望的火把。
人世間最殘忍的折磨都降臨到這個孩子身上，最痛苦的絕望籠罩著他。
“對不起，來晚了……晚了。”高朝恩心如刀割。
枉他日夜為中原文明崩塌感到悲哀，在中原都快遺忘掉的西域，有個絕望百倍的孩子還在努力堅(jiān)持著。
“來了就好。”顧長安倒沒有傷感之意，只是輕聲道：
“他日中原收復(fù)西域，如果有時間，請折一枝桃花送到我的墳前?！?p> 刀不孤沉默，有些事情必須做，有些人必須殺。
他果斷掐滅惻隱之心，沉聲道：
“一人殺萬，連圣人都做不到，世間除他以外誰能做到？本該笑傲青史的絕頂武將，卻落得這般下場。”
“要我說，中原肉食者皆為畜生！你假惺惺掉幾滴眼淚，就能換回顧長安絕望的二十三年嗎？”
“滾出西域??！”
長刀起，狂風(fēng)蔓延，殺機(jī)畢露。
高朝恩一句話都沒說，緩緩起身立于空中，臉龐淚痕猶在，可渾濁的眼神格外堅(jiān)定。
不退。
“咦？”刀不孤陰陽怪氣了一聲，匪夷所思道：
“你這個碌碌無為的庸才，中原都罵你是高逃跑，你如何有膽量來面對我？”
一瞬間，顧長安咽下喉間苦澀，只覺頭暈?zāi)垦！?p> 無形藤蔓纏到腳踝，四周的黑暗如傾墻一般壓過來，全無光亮。
“為什么，我是條爛命！”他不住呢喃，他想擁抱自由，他想死亡解脫，可往往事情走向都會讓他更加痛苦。
為什么不走？
將消息帶回中原，讓安西英魂再無遺憾，讓民族蒼生重燃斗志，不好嗎？
“我何時需要你救啊！”顧長安歇斯底里，他要給六十三年畫個句號，他要毫無遺憾地死亡。
高朝恩翕動嘴唇，手指劇烈抽動了幾下，突然鏗鏘有力道：
“雜家不能退，也不想退！”
刀不孤凝視著他，搖頭失笑：
“長城雁門關(guān)，你不敵燕國公孫戈，逃了。”
“長江赤壁，你不敵東吳琴公，逃了?！?p> “攜皇命來圣城營救被俘將軍，你慘遭三位成道者圍剿，同樣憑借身法逃出生天?！?p> “人盡皆知的高逃跑，在孤城竟想初嘗一下英雄氣概？”
高朝恩沉默，光明磊落、不遮不避，頷首道：
“是，雜家劣跡斑斑?！?p> 他望向孤獨(dú)的孩子，這是唐朝乃至華夏文明的薪火，不能滅。
高朝恩怒喝道：
“可這一次，雜家不走了！”
刀不孤發(fā)出一陣發(fā)自肺腑的愉悅笑聲，抬手指了指高朝恩，道：
“你若想跑，我攔不住你的身法，可你差我大半截，是想陪葬嗎？”
“仰仗唐朝龍氣茍延殘喘的老東西，真以為具備抗衡深淵巔峰成道者的能力嗎！”
他恍然大悟，難怪高逃跑能找到這里，龍氣與國運(yùn)相輔相成，這塊疆土讓其冥冥中有所感應(yīng)。
“雜家老殘之軀雖已凋敝，倒還勉強(qiáng)可堪一用。”
“無顏面對這座孤忠之城，唯有誅殺一蠻，死后才配向安西英魂敬酒?！?p> 高朝恩閉上眼睛，放緩呼吸。
“根斷了，脊梁沒斷?！钡恫还聭蛑o點(diǎn)頭，一刀遞出。
方圓百里的黃沙猛然間被他以氣機(jī)帶起，硬生生懸空。
高朝恩雙手推出，并非迎向強(qiáng)勢無匹的刀氣，而是呈托舉狀對著天穹。
“五十年來，今日是雜家最安心的一天。”
驀然。
天地共鳴。
刀不孤嘴角抽搐，血肉模糊的臉龐終于顯出了一絲驚懼，進(jìn)而是震怖駭然。
氣機(jī)潮水般滾滾，驚雷乍響，九雷過后，又是天雷陣陣。
在荒蕪枯寂的沙漠，瞬間異象起，高朝恩身后好似真有黃河奔騰，長城在橫亙，一條龍氣纏繞。
刀不孤失魂落魄，搖搖欲墜，嘴里吐出兩個字：
“成圣?！?p> ……
長安。
頭戴竹冠的司天監(jiān)監(jiān)丞一路小跑到金鑾殿，不顧朝會禮儀，興奮至極道：
“陛下，高公公成圣！”
“圣人！大唐誕生一個武道圣人??！”
朝殿鴉雀無聲，陷入無邊無際的死寂，隨即文武百官振臂高呼，激動到難以自持。
岌岌可危的中原處境，太需要再誕生武道圣人，武道頹廢的大唐，也亟待圣人現(xiàn)世，給武學(xué)良人指引一條明路。
御座上，頭戴冠冕的女帝玉頰蒼白，手指緊緊攥住扶手。
高朝恩根本就沒有成圣的天賦，強(qiáng)行叩天門，是自取滅亡之路。
……
“好膽！”
刀不孤竭力克制情緒波動，長刀不斷有紫氣流溢縈繞，也沒必要藏著掖著，身體如飛禽般撲展而出，所過黃土皆是一個個紫色窟窿。
沒有根基的空中樓閣，別管多么華麗，撞碎它！
“圣人?！?p> 高朝恩七竅流血，身后龍氣雷電一化為五，硬扛住刀不孤恐怖絕倫的一刀，后者黏連眼皮再添一條血淋淋的傷痕。
“賊老天，可敢接我一掌?。 ?p> 高朝恩都沒看刀不孤，猩紅老眸緊緊凝視天穹。
他不再以太監(jiān)自居，他是堂堂正正的人。
“李家的一條閹狗也敢叫囂?！?p> 刀不孤?lián)蔚囟?，身形騰空欲扯住高朝恩往下拖拽，可尚未消弭的龍氣雷電依舊將他的臉龐炸得燒焦。
成道者巔峰離圣人就差一步，可這短短的一步，卻猶如天塹般不可逾越。
唯有拖延到油盡燈枯，才有可能將這位老太監(jiān)送去陰曹地府。
顧長安靜靜立在纛旗旁，看著新世界的斗法，看著佝僂老人對天怒吼。
“從前我不敢期待，可今天我很堅(jiān)信，有朝一日，中原定會踏破蠻夷圣城，倒要看看賊老天在深淵布置什么魑魅魍魎！”
“想讓中原文明湮滅于歷史的滾滾煙塵之中，天道意志也不配！”
高朝恩猙獰怒喝，龍氣在天穹激蕩，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這個一輩子都拘謹(jǐn)?shù)睦钐婆?，平生第一次發(fā)出肆無忌憚的怒吼。
“蒼天就必須眷顧中原？”刀不孤在地上翻滾立穩(wěn)，試圖說話拖延成圣余威。
“幾千年，中原天災(zāi)少嗎？”
“那片肥沃的土地，是煌煌青史老祖宗打下來，不是天送的，農(nóng)耕煉鐵哪樣不是老祖宗自己慢慢摸索，天豈會饋贈？”
“天地之力何以降在蠻夷！公平嗎？”
高朝恩臉上的皺紋肉眼可見加深，垂垂老矣如風(fēng)中蒲公英，可他仍舊巍然矗立。
“絕望就對了?！钡恫还屡で橗?，像一頭蟄伏待噬的兇狼，持刀劃過玄妙痕跡。
“閉嘴！”
高朝恩咆哮，視線不再注視天穹。
所謂圣人牽引天地氣機(jī)，可賊老天無動于衷，圣人不過如此。
他看向披頭散發(fā)的紅袍身影，看向那一柄懸空血劍，輕聲道：
“孩子，讓我盡一份力?！?p> 話音落罷，身后一大片龍氣雷電卻已一瞬蒸發(fā)，化作最迅猛也最平淡的圣力，身形掠至刀不孤，一掌拍向天靈蓋。
刀不孤惶惶畏懼，不敢接掌，只想著快點(diǎn)拉開與高太監(jiān)的距離，越遠(yuǎn)越好。
逃跑雖然可恥，但很有用。
有用嗎？
他從未踏足過圣境，更不清楚圣人的能力，可天靈蓋崩碎成齏粉在提醒他，就像他跟顧長安說的那句話一樣。
蒼天意志不可逆，大道秩序不可違。
整個人都被砸進(jìn)黃土里，一掌將天靈蓋、肩骨，五臟六腑及經(jīng)脈悉數(shù)拍碎。
刀不孤含恨殞命。
天地異象徹底消失，佝僂老人步履蹣跚，兀自踉踉蹌蹌向前走，走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忽然定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孤城：
“我能死在里面么？”
“請?！币姂T了太多死亡，可顧長安還是有一股難言的悲傷。
“人遲早也要死，能死在疆土之內(nèi)，轟轟烈烈，并不窩囊。”
一老一少沒有說話，在漫天風(fēng)沙里，相互攙扶著走進(jìn)孤城。
高朝恩登上望樓，走過每一塊染血磚塊，它們見證了六十三年的壯烈英勇，見證了華夏歷史最絕望的堅(jiān)守。
也目睹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長大。
高朝恩憑欄眺望，似乎想替顧長安站一次崗，可他很難站穩(wěn)，嘆息道：
“孩子，你太苦了?！?p> 顧長安笑了笑，是笑這個神憎鬼厭的世道，或許也是笑自己。
他其實(shí)也不缺乏運(yùn)氣，一次佛龕，一次臨死前脫身。
可緊隨而來的又是絕望，又是無邊無際的責(zé)任，他還得繼續(xù)駐守這里，一天又一天的看向遠(yuǎn)方。
但他渾渾噩噩的精神恢復(fù)了清明。
至少安西英魂沒有被遺忘，至少還有中原人會義無反顧站在城外，一步不退。
高朝恩看著他的笑容，輕聲說：
“你笑起來的樣子啊，好像長安城最亮麗的一束陽光。”
“遲早會照耀長安的，請一定一定要活著?！?p> 說完眼神轉(zhuǎn)視半截桃枝，望樓獨(dú)此一物，興許是這孩子的精神寄托。
兵解之際，高朝恩最后一掌氣機(jī)降落桃枝，隨后面朝東方氣絕身亡。
含笑而死。
顧長安一動不動，熟悉的痛苦又席卷全身，我明明剛跟他認(rèn)識，為何會這般悲傷。
那半截桃枝很快誕生新芽，顧長安小心翼翼捧著它，就像捧起自己的靈魂。
“人在城在?！?p> “不退。”
……
金陵，觀星臺。
諸多高手聚集，甚至身披黑金龍袍的楚帝都屹立闕臺，無數(shù)目光凝視道衣少女。
“高朝恩歸天?！崩钇两廾澏叮偷驼f道。
氣氛一瞬間壓抑。
成圣，歸天。
前后不過半炷香時間。
冗長的死寂過后，楚帝發(fā)出長長的喟嘆：
“你怎么求死呢？”
眾人神情肅穆，悲傷之余還有疑惑。
事實(shí)上在窺測到高朝恩成圣過后，夫子就斷定他會殞命，可明知死路一條，為何要義無反顧？
靠著大唐龍氣勉強(qiáng)延長壽命，怎么敢覬覦武道圣人。
“夫子?！背酃Ь纯聪虬装l(fā)飄飄的儒雅老人，也是楚國唯一的一尊圣人。
“希望?！?p> “是希望讓他成圣。”
夫子深皺眉頭，他很清楚高朝恩的情況，以大唐龍氣保命，唯有大唐國運(yùn)帶來的希望才能突破桎梏，短暫踏入圣境。
“誰給了他希望？”楚帝匪夷所思。
眾人包括夫子在內(nèi)都沉默了。
高朝恩是誰？寧愿背負(fù)高逃跑的罵名，也要守護(hù)李唐皇氏。
他不能死啊，他是李氏唯一的成道者，所以屢次無恥逃命，只為李唐社稷。
身法冠絕當(dāng)世，他不想死，沒人能讓他死，除非壽命殆盡。
什么樣的希望，能讓高朝恩自愿去死，甘心赴死呢？
“畫像人?！崩钇烈荒樅V定。
楚帝頷首，李挽安排高朝恩去玉門關(guān)尋找畫像人，應(yīng)該是找到了，但期間發(fā)生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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