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醉眼
這場景在平日看來不過是冤家互毆，此時映在山停眼里卻隱隱發(fā)燙。
他一言不發(fā)地湊到山行那邊，隨手撿了根木柴撥弄火堆，耳里聽著火焰滋滋作響，余光卻禁不住偷眼去掃樹旁……
——只看見她淡著臉對蕭其一哼，說的什么話已沒心思聽了。
就在心煩意亂之際，竟見她踱步走來，這下滿腔的煩悶都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眼里盡盡然全是慌喜，連她何時坐到自己旁邊也沒有注意到。
周衍這時輕瞥了眼樹下，猶豫片刻后對山停笑笑，漫不經(jīng)心道：“……山停，你有心事？”
這話一出口，他的身子顯而易見地震顫一下，久久說不出話。
她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yīng)，目光微怔，而后若有所思地移開，不料恰對上蕭其散漫的眼神——那眼睛似乎在說：我猜對了？
周衍不以為然地乜他一眼，再轉(zhuǎn)過頭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氣氛陡然沉寂。
山行深吸一口氣，心里藏著事，但也不忘起身去攙蕭其。
四人圍坐，明滅的火焰在各自臉上落下陰影，使得他們原本絲縷微妙的心緒得以野蠻擴(kuò)張……越是安靜它便越是放肆。
……
良久后。
蕭其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扳指，緩緩開口，說的卻極為突兀：“等他們追上空馬，一定會想到折返回來，這里不安全，但我們也走不遠(yuǎn)……”
山行附議，想了想又道：“殿下，想必李大人他們已經(jīng)過了并涼。”
“嗯?！笔捚渎Ａ苏Ｑ劬Γ伍_悠悠火光，輕聲說：“依照他們的腳程，最晚也是明日午時途經(jīng)此地?！?p> 周衍聽后往火堆里扔了幾枝木柴，隨口說：“走不遠(yuǎn)那就待著便好，別到時叫你在路上死了，苦我們陪葬……就看那幫人夠不夠蠢了，他們?nèi)羰瞧铺旎膭恿藙幽X子，趕在護(hù)衛(wèi)軍之前找到我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p> 她又將兩手后撐著，仰了仰頭，深吐一口氣道：“左右都是一死，總好過等你累死了被陪葬好得多?！?p> 她坐得隨意，只顧著仰頭看星月，全然不覺裙擺快要溜進(jìn)火里。
蕭其見了，自然而然地就要去提，卻意外撞上了另一只手……
山?；琶s回，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他。
他也是頓了頓，輕輕看一眼山停，不知在想些什么。接下來竟是心不在焉地?fù)荛_她衣擺，淡淡道：“我若真被你咒死了，也是舍不得叫你陪葬的……”
昏云蔽月，星光不顯，夜幕里一片黯黯然，周衍卻看得入神，對他們的心事渾然不覺。
“……想什么？”
她聞聲看向蕭其，曲起一條腿，語氣嘲諷：“……也不知道，我活著到底是礙了你們誰的眼？時至今日還有人記掛我這一條爛命?！?p> 蕭其定定回望她，緩緩苦笑，卻難得沒有說風(fēng)涼話：“那我豈不是和你同病相憐了？”
聽到這里，山行才突然想起什么，皺著眉問：“對了，在客棧的那波殺手是沖著周姑娘動手的，難道之后那群人，是想刺殺殿下？”
“廢話。那些顯然不是同一撥人，不然我也不會想到用那招。”周衍不等蕭其回答他，只自顧自對山行挑眼道：“那些若不是刺殺他的人——難道我有那么大能耐，竟招致兩路大神的仇恨？”
山行：“可是……”
“可是，誰有那個膽子敢截殺皇子呢？”她單手隨意搭在膝蓋上，接上他的心里話。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山停自方才開始便未開過口，這時盯著漸大的火勢發(fā)呆，仍不甚想插嘴的樣子。
火星濺起在蕭其眼前，他目光一動，輕聲道：“你只是猜測而已。”
“唉！是啊?！敝苎苈牶蠹僖忾L嘆一聲，皮笑肉不笑：“你們兄弟情深，蕭鉞縱是再忌憚你，總不至于要了你的命的?！?p> 他似有薄怒，看向她：“你既這么能猜，何不也猜一猜客棧那波是什么人？”
她聞言抿了抿唇，垂眼默然道：“……不知道。”
不知道。
蕭其移開視線，許久后才說：“……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她嘴唇微動，驟然站起身道：“你還是先操心自己吧！”拋下這么一句話后徑直走開。
蕭其看她急了自己更急，欲要起身去拉，但見她只是尋了個空地閉目休憩，便沒有再擾，只靜靜靠坐在她身旁。
昨日趕了一天路，本就勞累，何況夜里又遭易變，此時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四人皆是疲憊不堪……話頭一停下來，方覺眼皮打架，不由得各自瞇了眼。
眼睛是閉上了，睡沒睡著就不得而知了。
山停折騰輾轉(zhuǎn)半夜，好不容易入了夢，不消片刻便感初日升上東天，當(dāng)今節(jié)令天黑得快，亮得也快。
昨夜里那些個“坐以待斃”的話定是當(dāng)不得真的，不過是周衍嘴癢胡謅的罷了，天一亮，他們就著河水洗了臉，該趕路的還是得趕路，只不過是往來處走。
山行想著怎么著也要先填飽肚子，遂用木頭削了支利叉打獵摸鳥去了，當(dāng)然，也不忘拖走山停……
而周衍對著一張欠揍的睡臉，極其郁悶。
左右無事，趁著蕭其還在睡回籠覺的空隙，她躡著步子又去了河邊，時時往后瞧上幾眼，見他絲毫沒有動作才敢下水。
蕭其將眼睛偷開一條縫，看她還不放心地往左走了，不禁心有疑惑——他們的駐地位高，一眼就能望到山谷河流，但是谷間左面灌木茂密，全然可以掩耳蔽目。
他見狀神色稍有遲疑，接著按住傷口小心起身，悄然跟了上去……一路上的碎石走得他很是不耐煩，踢踢踏踏間可算走到了頭，正準(zhǔn)備要質(zhì)問她偷偷摸摸干什么勾當(dāng)，不料一抬頭卻醉了眼。
——水中人長腿弱腰的精致線條轟地撞進(jìn)眼里。
他幾乎忘記呼吸，快速定了定神，目光卻是如何也動不了的了。
……周衍方下水時被凍了個激靈，微顫的肩背也是被身后人盡收眼底。
待到適應(yīng)了水溫，她慢慢將大半個身子沉下，又嫌得累，隨意傍了根浮木趴了，微微歪了頭，任沾了水的發(fā)尾隨著水面漣漪輕輕拂動。
頓感心氣開暢，不由得合了眼低低喟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