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傷疤

　　其實啊，說到底全都繞不開那一句，利益沖突。

　　“你的分析很對，關(guān)鍵就在于任真電話里說的那句話?！?p>　　“沒錯，他說，有人贊助了他的研究。”

　　結(jié)束任務(wù)回到警局的凌遠順著這條線索，根據(jù)第一通電話里的匯報聲音做了聲紋對比，扒出了更深的關(guān)系網(wǎng)。

　　于是一切水落石出。

　　利益就如同切蛋糕一般，那么被切走的那塊蛋糕，原來屬于誰呢？

　　為什么社會都在阻攔任真，除了不切實際，是不是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曾經(jīng)的任真無人問津，但當他的研究慢慢開始投入應(yīng)用——

　　是的，他將顛覆整個社會架構(gòu)，他將奪去很多人原有的利益，反對的聲音會越來越尖銳，但這是必然的，任真他必須做好這個覺悟。

　　當紡紗機替代了手工人力，當傳統(tǒng)信使被電子郵件取代，人類踏出的每一步必然伴隨著陣痛。任真若想解放虛擬的力量，讓其推動社會建設(shè)，那原有職業(yè)的工作者便是犧牲品。

　　對此，任真也曾痛苦彷徨，在一個個無法安心合眼的深夜，他仿佛已經(jīng)聽見了指責與咒罵聲。他認為自己擔一句罪人或許完全不為過分，對于個體來說，他的研究確實斷了他們的前程。

　　那么，為什么我還要這么做呢？任真無奈地搖搖頭?？赡?，既然選擇了出發(fā)，就不想再停下來了吧。就像現(xiàn)代人誰也不想回到過去純手工做苦力的時代，或許未來……他只能安慰自己，未來會好的。

　　雖然未來猶如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卻是任真心中的一座燈塔。過去那個攥著超人卡片死去的孩子促使他出發(fā)上路，而未來則是鼓舞他的動力。

　　他下意識屏蔽掉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聲音，但這不意味著他就那樣不諳世事。

　　他早已做好準備，這才只是個開始！

　　眼前漆黑一片，任真卻覺得心里漸漸安靜下來，難得獲得了片刻寧靜。

　　他竟然開始回憶往昔——他說不清自己在做什么，是死前的走馬燈，還是為了將前路看得更清晰。

　　第一次見到隋欣的時候，他并沒有太多私念，那個火焰里蜷縮著身體的女孩，就像是那個廢墟中死去的孩子一樣，被刻在他的心上，作為他想要守護的對象。

　　真正讓他覺得意外，是隋欣一句鏗鏘有力的宣言，“你可以讓虛擬角色來到我們的世界，但我一定要保證我們的社會平穩(wěn)運行?！?p>　　她并非安適地躲在自己的保護傘下，而是為自己扛住了另一半壓力。任真感激他，甚至認為全體人類以及虛擬角色都應(yīng)當向她致以最高的敬意。

　　在無堅不摧的外表下，他們在看不見的角落里互相舔舐著傷口，他們都是凡人，是會心灰意冷、會落淚的最平凡的人。

　　“任真，我在上面！外面的人暫時控制住了！”

　　“你抓住我的手，我?guī)愠鋈ィ∠嘈盼?！?p>　　是她的聲音。

　　任真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恍然間覺得好像回到了剛剛認識隋欣的那場火，只不過角色換了過來，現(xiàn)在是隋欣在拯救他。

　　他嘆了口氣，倒也不必這樣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任真！我……靠！”

　　“沒時間了，你再磨嘰信不信我抽死你！”

　　我現(xiàn)在信了，這暴脾氣，肯定是真的，任真嘴角微微上揚。

　　“好。”

　　他毫不猶豫地將手遞了過去。

　　他百分百相信她。

　　掌心傳來了溫暖，驅(qū)散了周身的濕冷與腐臭，他不知道隋欣是如何找到他的，也不知道她如何將他從這個魔窟中拉出，在眼前一片光亮刺痛了雙眼之時，他竟覺得臉龐有淚水滑落。

　　任真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流過淚了，被拒絕投稿的時候他選擇放聲大笑，被研究所掃地出門的時候他揮揮手瀟灑而去，但此時此刻，在一切情緒涌上心頭之際，那名為理智的弦終于崩開了。

　　“啊……你來了啊?！?p>　　我知道你會來。但我擔心你陷入危險，又怕你來。

　　“謝謝你能來?！?p>　　隋欣牽著他的手在陰涼處坐下，他的眼罩終于被摘下。然后，他看到了今生最明媚的笑容，那個畫面被永遠地銘刻在他的靈魂之中。

　　正值秋高氣爽，微風拂面，云層被吹散，暖陽灑向大地，隋欣身上盡是狼狽的淤泥，但她笑得燦爛而明朗，披散的卷發(fā)被清風吹得飄起。

　　“哎？你居然哭了嗎？”隋欣打趣道。

　　“我……怎么可能！”任真又羞又憤地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他的眼鏡在混亂中遺失了，眼前模模糊糊。

　　他被一個溫柔的擁抱緊緊包裹住了。

　　任真一直覺得這一陣子的經(jīng)歷，充滿了不真實感，但在這個擁抱中，他覺得心中懸著的東西落了地。

　　那一刻，他的生死之交、他前行的拐杖與明燈給了他最大的安心。

　　“別狡辯了，想哭就哭吧?！彼吡艘宦?，佯裝淡定道，“這種事情，誰都不可能這么容易過去?！?p>　　在隋欣的懷抱里，任真漸漸平復(fù)心情，他只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隋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你曾經(jīng)告訴過我，你是個殺手?！比握嬖谒逍蓝暂p聲道，“實話說，其實，我早就相信了，我知道那天你夜里來過我房間?！?p>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都能夠自己救我出來，你絕對不是一般人?！?p>　　隋欣一驚，猛地掙開這個擁抱。

　　“等等！”任真立馬抓住了她的胳膊，“聽我說完！”

　　但是任真沒有想到，隋欣眼中的恐懼愈發(fā)濃烈，她的胳膊劇烈顫抖著，臉色煞白。

　　殺手身份這件事情，任真已經(jīng)消化了幾個月，變得不甚在意，但是對于隋欣來說，卻像是猝不及防直接撕開了她心口最大的傷疤。

　　“不，我……”

　　隋欣咬咬嘴唇，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在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天塹面前，她還能說什么呢。是的，她就是動機不純，她接近任真的目的就是——殺掉他。

　　她猛地掙脫了任真的手，轉(zhuǎn)身向旁邊的巷子倉皇而去。在轉(zhuǎn)過幾道彎之后，她像她最初來到這個時代那樣，靠著墻根頹然坐下。

　　她再次一無所有。

　　她甚至沒有勇氣去面對任真對她的最后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