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間的北方小縣城中，嚴寒而漫長的冬天還沒有過去，道路上寥寥無幾瑟瑟發(fā)抖的小樹也證明了來年的春風還有三個月才能來拯救這片剛剛被大雪覆蓋下的城市。風很冷，整個縣城也在安靜地配合著路上縮著脖子恨不得把頭伸進棉衣里匆匆行走的人們。而離縣中心有4公里外的縣一中分校部的食堂里卻顯得十分熱鬧。原來中午下課后的同學們正排著長隊打飯呢！不下5列的隊列里每個人都拿著托盤翹首著前方，雖然下課已經(jīng)二十分鐘有余，但大廳里200多人排著隊交頭接耳，歡笑聲也算是給了這片土地一絲生機。

　　我們的主人公裴春虎正坐在隊列后方那塊用餐區(qū)的鐵質(zhì)餐桌上，郁悶地把幾塊大料往碟子外挑。他打完餐從出餐口轉(zhuǎn)頭的時候就一直看著菜碟子里五六塊“強壯”黑色大料，它們在打敗了那些屈指可數(shù)的“瘦弱”雞肉塊之后，屹立在一塊塊由土豆制成的“山”頂上。仿佛在嘲笑著他今天又沒能躲過那練有抖飯絕技的打飯阿姨。

　　草草了事后，裴春虎拖著他那有一米七五看起來還算勻稱的身體走回了宿舍。八人間標準的宿舍里兩邊對稱的排列著四張鐵架木板高低床。中間木質(zhì)課桌上雜亂擺放著幾人從食堂里打包回來的午飯，吃了沒幾口就扔在了桌面上，表示著對學校食堂大廚廚藝的“肯定”。裴春虎下鋪的蘇寧正光著膀子坐在床上玩著天天酷跑，專注的眼神體現(xiàn)出他對打破全班同學里最高紀錄的執(zhí)著。

　　“老虎，走？”剛躺在床上的裴春虎眼睛一瞥，就看見蘇寧那架煙的手和一臉詢問的表情。

　　“你去吧，我戒了。”

　　說罷，裴春虎一只手就伸進自己枕頭底下，憑借著高中兩年多的經(jīng)驗從煙盒里取出了一支煙遞給了對方。后者見目的已經(jīng)達到，高興地接過還不忘在自己鼻子下“吸溜”一滑，拿著一卷衛(wèi)生紙就跑了出去。

　　裴春虎習以為常，轉(zhuǎn)過頭望著自己頭上的天花板，眼睛空洞地望著發(fā)呆。他臉上的憂愁一直沒有散去。想起早晨公布的考試成績分數(shù)，本就被學習搞得壓抑的他，一直在心里搗鼓著一個答案。農(nóng)村出生的他，從三年級就從鎮(zhèn)上來到縣里求學，住家教家，親戚家，住校…吃“百家飯”長大，雖然和家里人接觸的少，但想到地理手腳逐漸不靈活，但依然還要務農(nóng)的爺爺和土坯房里飽經(jīng)風霜佝僂著背做飯的奶奶，他又想到自己那已經(jīng)考不上所謂的重點或一本的大學分數(shù)，那為何不盡早進入社會去跟著自己的叔叔種地，雖不知道掙多少錢，但好比上一個二本大學四年時間花掉家里十幾萬強吧？卯定決心，摸著自己褲兜里的手機起身走向了廁所，迎來的蘇寧看到他還嬉笑著拍了下他的屁股，便揚長而去。

　　在洗手臺前他看了眼下鏡子中的自己，撥通了叔叔的電話。

　　“喂””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

　　“叔叔，那個….我打算退學了，感覺成績不好，考不上好大學?！?p>　　“想清楚啦？那你給你大姑打吧，問一下她，讓她看著咋說?！编健健迨灏央娫拻鞌嗔?，本來心中對叔叔有些懼怕的他還想了不少的說辭，看來也不需要施展了。

　　“1”“8”“9”…大姑用了好幾年的11位手機號，他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拔?，大姑，我那啥準備退學了”

　　“你給你叔叔打電話了嗎？”

　　“說過了，他讓我找你，因為學校要家長簽字，他不懂，讓您過來下?！彪娫捓餃厝岬穆曇纛D了會，“好，那我明天過去。”

　　“好，姑姑，我明天8點半左右，我在學校門口等你?！睊焱觌娫捇蛘咚跻豢跉?，手機放回褲兜，回到了宿舍。

　　一個半小時后，王力宏的《改變自己》響徹校園，吵醒了每個正在午睡的學生，大家洗漱完后不約而同地走回教室，準備開始應對下午的課程。第一節(jié)下課后，裴春虎來到班主任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推開走了進去。不刻，面無表情地裴春虎走了出來，在得到“老班”的可以并讓他明早8:30來辦公室找他去辦手續(xù)的答復后，他的心情并沒有多開心。跟大姑再次確定好時間后的裴春虎在上課鈴響的同時走進了教室，和往常一樣，和同學們一起上著課，并沒有將自己明天要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同學和好朋友，只是在當晚晚自習下課后，用書包把課本裝回了宿舍。

　　次日早上10點，同學們在操場里跑著課間操，裴春虎和他的大姑從宿舍樓里走了出來。大姑的肩上挎著裴春虎的書包，抹著剛剛哭紅的眼睛。裴春虎則提著行李和被褥跟在身后，因為宿舍和校門口這段距離在操場的南邊，離得還挺遠，他望著操場里來回竄動的頭，心里有些后悔沒有和自己的同學和朋友道別。

　　給門衛(wèi)大爺看了退學單后，便把黑色鐵門打開讓他和大姑走了出來。兩人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大姑整理著裴春虎的衣領，在干燥寒冷的空氣里吐著哈氣嘮叨著“回到家不要吵架，不要和叔叔做對，多聽話…”裴春虎一一應下。因為是面朝校園，他望著這座培養(yǎng)了他兩年的縣高中，熟悉卻又陌生。漸漸的，他呆住了。望著校園，也許在回想著這兩年的點點滴滴；也許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次走過那道莊嚴的鐵門，無法過上像老師口中描述的大學生活；也許在懼怕過會回到家中爺爺奶奶父親三人對自己的失望和叔叔的怒火。

　　和大姑坐著出租車回到叔叔家的小區(qū)后，大姑和他打了聲招呼便去趕往上班的地方。兩手提著行李被褥背著書包的他走到了叔叔家的樓下，望著三樓叔叔家的窗戶，竟然一種羞恥感涌上了他的心頭，懷著忐忑的心敲開了叔叔家門。

　　“春虎，來了啊，快！快進來”

　　瘦弱個不高的嬸嬸滿臉熱情地招呼著他進來，而叔叔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躺在沙發(fā)上優(yōu)雅的擺弄著手機。退學的事可能實實在在把叔叔的臉丟盡了，在他坐著沙發(fā)上頂著電視望了好一會，叔叔才起身說話。

　　“那你不上以后啥打算？”

　　嘴上說話的叔叔并沒有影響打理陽臺上的花盆。

　　“肯定要去外面找工作養(yǎng)活自己，以后肯定能掙大錢，我已經(jīng)說好了工作”

　　他說完低下了頭，他知道前一句話是當下只能做的事，后兩句話是希望叔叔不要發(fā)火，像往常一樣破口大罵。出奇的叔叔這次倒是帶著嘲笑的語氣講著他的想法有多可笑，實行起來有很多的困難，但他卻一直認真承諾著這些都會克服的。

　　“那你自己去找工作吧，剛開始我會給你1000塊錢，但出了社會你只能靠自己了，不像現(xiàn)在還是上小學的弟弟了”

　　“知道”

　　半個小時的話他每一句話都回答的小心翼翼，他生怕自己哪一句話說錯，從而打破這種不用被指著鼻子罵才能得到解決的方式。叔叔走回了臥室，他的肩膀才耷拉了下來，望向電視，打算著明天快點到來。

　　次日清晨，嬸嬸和表弟吃早飯的聲音吵醒了睡在客廳沙發(fā)的裴春虎。有著自尊心的他并沒有打算起身，閉著眼睛用耳朵確定母子倆出了門后，怕打擾到叔叔，疊好毯子，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做賊似得溜了出去

　　從昨晚下到了現(xiàn)在的雪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刺骨的寒風帶著大片的雪傾斜地插在了地上。裴春虎縮著脖子，紅彤彤的臉頰上方那雙眼睛一直盯著菜市場旁邊墻上貼著“利民信息”下那幾張孤零零的招工信息。當他打完上面的聯(lián)系電話之后，他的腦袋是懵的，本來幾個還算熱情的聲音在得知他才16歲的時候也變得不耐煩。想起自己曾經(jīng)指著這些東西給兄弟吹噓到時候隨便干一年我就能掙到2萬塊的景象，和望著身邊匆忙冷漠行走的路人。他感覺自己在一座小島上，沒有一只愿意來接他的帆船。

　　在外面凍了兩個小時的他好像是為了讓自己的身體暖和些，不停地在抖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之后，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在嗎？我這退學了沒活干，你問問你那些社會上的好朋友，有愿意要我這種的地方嗎？”

　　通過QQ的方式發(fā)給了他的同班里最好的朋友，或許也知道對方在上課，便想著去大型超市里逛逛。當然，身無分文的他并不是想著去購物，因為他剛打字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尖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他得去那種有著暖氣的建筑里呆著了。

　　還沒走個10分鐘，棉衣里聲音的響起讓他迅速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他這可以，你聯(lián)系下，189……”

　　他沒有猶豫和回復好朋友消息便直接打了過去。

　　“喂，您好，我是??朋友，對，好，是，那我現(xiàn)在過去?！?p>　　也算是剛經(jīng)歷了人生中第一次面試的他，短短幾句話就讓他憂愁散去，有了主心力的他把手放回了兜里，邁著大塊的步伐向約定的地方走去。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工作，工資是多少，但他不在意。他知道他可以不用再去面對那愛發(fā)火的叔叔，可以掙到錢了，一點點存起來，到5萬塊錢就可以把村里的爺爺奶奶還有爸爸接到縣城里，和叔叔分開住，不需要下地干活，不需要大冬天還要架火燒煤，享受著縣城里的便捷和愜意。

　　是的，他仿佛在腦海里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還能像小時候一樣躺在奶奶的懷里，一家四口人呆在那潔白漆粉刷過的墻面，黃色的皮質(zhì)沙發(fā)，響著聲音的電視，和四人都被電視里滑稽對話逗笑的畫面。他加快了腳步抬頭望著前方烏云里透過的幾縷金色的陽光，他覺得，他的春天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