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沒說話。
周棠枕在他肩頭,整個人縮在他懷里,平和而又柔順。
她甚至能聞到陳宴身上剛沐浴過后的清新味道,甚至也能聽到他平靜而又沉穩(wěn)的心跳,只是陳宴身上的溫度有點低,如同他的唇,他的手一樣,微微涼薄著,周棠覺得不怎么舒服,也體會不到真正的安全與溫暖。
她甚至不經(jīng)在心底感慨,高中時若能在陳宴懷里躺這么一下,她怕是要激動瘋,如今時過境遷了,她枕在陳宴懷里竟沒有半分激動與旖旎,反而還能如此平靜的評價著陳宴的懷抱不夠溫暖。
“你若真關(guān)心我傷口,這會兒該是為我上藥,而不是躺我懷里。”
正這時,耳畔揚來陳宴諷刺的笑,在這種相擁親密的氛圍里,顯得有點不倫不類的煞風(fēng)景。
周棠驀地應(yīng)聲回神,柔柔的說:“是我考慮不周了,陳總見諒?!?p> 嗓音落下,她緩緩從陳宴懷里離開,重新打開了陳宴臥室的燈,而后輕車熟路的將陳宴的傷藥拿到床上,“我替陳總換藥吧?!?p> 陳宴視線靜靜凝在周棠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審視,像要將她看穿。
周棠微微一笑,“陳總不會是想要我親自脫你衣服,再給你換藥吧?”
陳宴眉頭皺了起來,唇瓣勾出一抹冷弧,也終是坐起身來,隨即背對著周棠,主動將睡袍解開了。
衣衫微微落下,周棠便見陳宴的傷口依舊紅腫不堪,也許是淋了雨的緣故,他的傷口似乎比昨日還要來得嚴重一些。
她忍不住背著陳宴翻了個白眼,心頭漫出譏諷,只覺陳宴這個人就是作,且是作得毫無底線的那種,一個本不怎么致命的傷口,他竟能折騰得這么久都沒好上半點。
“陳總,你傷口有點嚴重,還是喚徐清然來重新處理吧?!?p> 周棠默了一會兒,才再度適時提醒。
她是真怕陳宴傷口嚴重了又得怪她上藥不利。
陳宴卻是反應(yīng)不大,仿佛根本沒在意這些,只淡漠無波的道:“不用?!?p> 那行吧,不用就不用,反正嚴重了或者感染了也不能怪她。
周棠默了一下,便開始為他傷口消毒,而后將傷藥敷在上面,并用紗布纏好。
待一切完畢,又想起自己的傷口還沒換藥,便找了個借口去衛(wèi)生間上藥,沒想到等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床上卻空無一人,陳宴已不在屋內(nèi)了。
周棠怔了怔,有點詫異陳宴這會兒出屋去作何,不過轉(zhuǎn)瞬心就跟著松懈下來,陳宴出去正好,她也沒打算去找,自己一個人呆著也自在。
她慢騰騰的過去躺在了床上,玩了會兒手機便打算睡覺了,不料陳宴這時卻突然回來了,整個蒼白的臉上卻帶著濃烈且不曾掩飾的戾氣,連帶雙目都迸著陰沉之色,似乎心情極其不好。
周棠著實沒搞懂陳宴怎出去了一下心情就突然差成了這樣,她心底稍稍增了幾絲警惕,但嘴上卻溫柔無方的朝他問:“陳總方才去哪兒了?”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干凈,只是笑容卻不達眼底,依舊虛假得很。
陳宴掃她兩眼便不看她了,僅緩步過來關(guān)了燈,上了床,待在周棠身邊躺好,他長臂一伸,隨意而又帶著一種不容人拒絕的強勢般一把將周棠細痩的身子撈過去禁錮在懷里。
周棠鼻子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的鎖骨,稍稍有點痛,待正要稍稍掙扎著調(diào)整一下姿勢時,陳宴陰沉沉的說:“周棠,我這人歷來不是什么好人,也沒什么耐心,你以后若順著我點,我除了愛之外都能在物質(zhì)上彌補你,但你若不安分或是其它,我真不保證我會對你做出什么來,就如陳列秉一樣,得罪了我,便是我親生父親,我也能讓他死在大牢。”
周棠目光幾不可察顫了一下。
周遭漆黑,她看不到陳宴的表情,但從他這陰沉狠厲的話語里,她能清楚感覺到陳宴的威脅和心情差到極點的狠烈。
“是出什么事了嗎?”她默了片刻,才低著嗓子問,語氣極輕。
陳宴方才沒出去時,他雖然臉色很臭,但也絕對不是這種戾氣橫生的狀態(tài),所以他出去的這一小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
正思量,陳宴的嗓音低沉陰烈得快要掐出水來,“陳列秉死了。”
周棠猝不及防一驚。
他繼續(xù)說:“突然就死在看守所里了。我本還打算讓他多活幾天,讓他在忐忑和害怕里懺悔,然而陳列秉就這么死了?!?p> 說著,整個人陰惻惻的笑,“他想以死來對我示威,殃及我與萬盛集團聲譽,呵,他倒是到死都沒想讓我好過。明日一早,媒體網(wǎng)絡(luò)應(yīng)該又要開始掀風(fēng),陳列秉心腹將對我重新發(fā)難,我對這些倒不關(guān)心,但我只問你一句,你做好準備了嗎?”
做好什么準備?
周棠滿目復(fù)雜,沒想到陳列秉會突然死了,更沒想到事情會在朝夕間就演變成這樣。
一代著名的企業(yè)家落得這么個結(jié)局,即便戴罪,也將是轟動全國的大新聞,而陳宴這個親手送他進去的兒子,明日里可想而知會遭受什么。
她兀自沉默著,心緒翻轉(zhuǎn),一時之間沒說話。
奈何陳宴許是嫌她沒表態(tài),手指毫不留情的握住了她的下巴,病態(tài)而又威脅的問:“我問你準備好了嗎?跟著我陳宴,雖能榮華富貴,但也處處危機,我陳宴的金絲雀可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錢也不是那么好得的,你不是想對我虛意逢迎嗎,那你做好面對危險痛苦流涕的準備了嗎?”
他語氣譏誚,帶著一種鄙夷,仿佛根本沒看起周棠的人品。
周棠這才回神過來,低沉道:“我已經(jīng)被綁在陳總身邊了,不做好準備又能怎樣呢?難道陳總能主動放過我?”
他像是聽了笑話,“不會?!?p> 周棠眼角挑了挑,放緩了嗓音,“既然如此,我怕又有什么用呢?與其被陳總報復(fù),還不如跟在陳總身邊陪陳總面對一切?;茧y見真情,興許陳總能改變對我的看法,也或許真能愛上我不是?我高中時對陳總死纏爛打,卻沒能如愿與陳總在一起,說不準以后就能了。且金絲雀至少得有金絲雀被人保護的權(quán)利吧,陳總勢力磅礴,總不至于讓金絲雀被別人斷掉翅膀并拿去性命吧?!?p> 嗓音落下,她湊上前去,大膽而又隨意的親了陳宴唇瓣一口,討好一般。但也只有周棠知道她做這個動作時心頭有多么的嘲諷和抵觸。
陳宴氣息越發(fā)沉了半許,沒立即回話。
周棠伸手再度環(huán)上了他的腰腹,以一種攀附而又柔順的姿態(tài),靜靜等待。
半晌,陳宴的語氣終于比方才緩和了半分,嗓音也不再如初時那般戾氣重重,“愛上你是不可能的,你這個人這么低賤,哪配我愛?難不成憑你拙劣的溫柔演技?憑你虛偽的體貼?”
說著,嗓音突然幾不可察的幽遠半許,像在說給周棠聽,又像在極其難得的承諾,“但若你以后真能安分柔順,哪怕一味的在演,只要演得讓我滿意了,說不定,我真能寵你?!?p> 是嗎?
周棠被他這話差點惹笑了。
這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直男思想,她安分,他就能施舍般的寵她?這人未免太驕傲太自負了,也不看看他的寵是不是她周棠期盼的。
周棠心底的惡心再度增了幾個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壓下心緒的朝陳宴溫柔的說:“我已然順從了陳總并接受命運,那么我呆在陳總身邊,即便不愛陳總,也依舊會安分體貼?!?p> 也不知這話哪里再度刺到了陳宴,陳宴捏著她下巴的指尖微微緊了緊。
周棠滿心嘲諷,這人這么不滿意,難不成還指望著她說以后會努力愛上他?
重蹈覆轍這種事,她周棠可做不出來,且她這些年被陳宴和穆際舟傷了個遍,她是真不期望什么愛情不愛情的了。
周棠沒再回話,也沒再解釋什么。
陳宴也在這個時候突然松開了她的下巴,一把將他從懷里推了出來。
周棠也不氣,滾了半圈便在遠離陳宴的窗邊安分躺好,陳宴不再說話,周棠也無動靜。
兩個人就這么沉默下來,氣氛有點莫名的緊烈與壓抑,但周棠這會兒的心態(tài)好,也沒讓這些事來影響自己,想著明日醫(yī)學(xué)交流會的事,她便迫使自己清空腦袋及時入睡,以備明日能有充沛的精神去見羅伯特醫(yī)生。
則是不久,周棠就這么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周棠醒來時,身邊已然空蕩,陳宴沒在床上,也沒在屋內(nèi)。
她先是就著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便迅速起身洗漱,待下樓準備回自己房間去換衣化妝時,便見陳宴這會兒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睡袍微褪,正任由徐清然為他后背上藥。
徐清然大清早被喊過來,本是心有怨氣,又見陳宴的傷這么猙獰,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忍不住朝陳宴怒道:“你這人我是真不想治了,好好的一個傷口折騰成這樣,你這簡直是在敗壞我徐清然名聲,拉低我的醫(yī)術(shù)水平?!?p> 嗓音落下,這才注意到下樓來的周棠,又變臉的溫和著朝周棠打了聲招呼,奈何嗓音剛落,似又突然想起什么,臉色也變了變,驚愕的問:“你怎從樓上下來的?你的房間不是在一樓嗎?”
相較于徐清然的驚詫,陳宴則漫不經(jīng)心的朝周棠望來,視線卷著幾許深邃與譏誚。
周棠先是迅速掃了陳宴一眼,這才朝徐清然緩道:“我去樓上晾曬了些衣服?!?p> 徐清然倒也沒詫異了,臉色也緩和開來,“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我半個時辰前來的時候,沒在你房間看見你?!?p> 周棠微微松了口氣,點了點頭,隨即隨意應(yīng)付兩句,便回了房間。
她開始仔細的為自己挑選了一身看著稍顯鄭重而又成熟的長裙,妝容也化得清淡。
等她出門時,陳宴的傷已經(jīng)被處理好并上樓去了,只留徐清然一個人呆在餐廳吃早餐。
眼見周棠出來,徐清然便熱絡(luò)的招呼周棠道:“快來,我多買了一份早餐,你也來吃點。”
周棠笑了笑,點了一下頭便過去坐下了。
徐清然這次帶的早點略微豐盛,小籠包燒麥和蝦餃一應(yīng)俱全,周棠隨意吃了幾口,待抬頭時,便見徐清然正朝她意味深長的打量。
“你看我干什么?”周棠下意識的問。
徐清然嘖了一聲,“你今天這么精心的打扮干嘛?”
周棠也沒打算隱瞞,“今天京都城內(nèi)有場國際醫(yī)術(shù)交流會,陳宴承諾過會帶我去,我想為了我爸去見見意大利的羅伯特醫(yī)生,就稍稍打扮了一下,總不能邋里邋遢的出現(xiàn)在那種場合。”
徐清然怔了一下,“你爸怎么了?”
認識周棠好幾天了,他除了以前在網(wǎng)上了解過周棠和陳宴的一些動態(tài)之外,也不怎么真正了解周棠的家庭。
周棠面色微沉,有些嘆息和無奈的道:“前幾年從樓上墜下,摔成了植物人。”
徐清然愣了愣,默了片刻才誠懇提醒,“你爸這狀態(tài),讓羅伯特醫(yī)生看看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羅伯特這個人雖醫(yī)術(shù)了得,但也重利,想要請動他,需要龐大的資金?!?p> 周棠默了默,“我知道,但陳宴答應(yīng)過幫我引薦,并促成羅伯特出面替我爸診治這事?!币舱驗橹肋@些并心有期盼,她才徹底改變了想法,開始對陳宴虛假的逢迎了。
且陳宴昨晚不是還說了嗎,只要她呆在他身邊安分點,哪怕她是在虛偽的應(yīng)付他,他也能寵她不是。
終究是各取所需罷了,她以后為了他爸而花陳宴的錢,她也不用有太多的負罪感,且面對陳宴這種人,她也根本就不需要有罪惡感。
思緒至此,回神時,便見徐清然面色有些莫名的復(fù)雜,待片刻后,他突然問:“你方才說陳宴答應(yīng)帶你去醫(yī)學(xué)交流會,那么羅伯特醫(yī)生的事,陳宴也答應(yīng)為你安排了?”
周棠點頭。
徐清然吸了口氣,似是想到了什么,落在周棠臉上的目光也變了變,“你和陳宴之間,是達成什么交易了嗎?”
畢竟陳宴這個人,并不喜歡幫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且這些日子據(jù)他了解,陳宴對周棠也沒什么在意,所以陳宴能幫周棠這個忙,那一定是有緣由的。
周棠怔了怔,有些無奈的笑。
有時候覺得徐清然這個人腦袋短路,有時候又覺得他過分敏感,亦如此刻,他竟能一眼說中問題的關(guān)鍵,心思敏感成這樣。
心頭也不由想起陳宴說過的話,她這個人的確卑微鄙陋,似乎沒什么資格能與徐清然這種單純且出身不凡的人做朋友,而且她現(xiàn)在早已放棄自我墮落了,她斂自尊都沒有了,還怎能和徐清然這種人打交道呢?
“亦如徐醫(yī)生所想的那樣,我就是這種毫無底線的人,為達目的,我能放棄一切,并……不擇手段?!敝芴哪艘粫翰诺偷统雎暋?p> 說著,咧嘴朝他笑笑,嗓音帶著點自嘲和諷刺,“讓徐醫(yī)生失望了吧?抱歉,你拿我當(dāng)朋友,但我這樣的人,沒資格成為徐醫(yī)生朋友?!?p> 嗓音落下,甚至有點不敢看徐清然那也許是在震撼而又失望透頂?shù)难凵?,她故作?zhèn)定的起身往前,在沙發(fā)上坐著等陳宴。
整個過程,客廳安靜如也,徐清然像是入定了般沒說話,也沒動作。
周棠也出奇安靜。
不久,陳宴便下樓來了。
今日的他穿了西服,里面是淡藍的襯衫,整個人氣質(zhì)出眾,但目光依舊是冷的,臉色也是冷的,待看見周棠和徐清然這種互相淡漠的場景,他眼角微微一挑,似是有點詫異,又似帶點興味。
待下樓站定在周棠面前,陳宴看了一下腕表,淡漠的朝周棠說:“交流會九點半開始,這會兒得過去了。”
周棠點了點頭,干脆起身站定。
陳宴淡漠的凝她,似在提醒什么。
周棠腦袋就突然會意過來,眼風(fēng)也突然掃到了餐廳處那滿目復(fù)雜朝這邊盯來的徐清然,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朝陳宴柔和的笑了笑,溫順的伸手挽住了陳宴的胳膊。
瞬時,她似乎看到徐清然那越發(fā)不解而又復(fù)雜的神情。
奈何陳宴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依舊清冷的盯她,無聲提醒。
周棠暗自嘆了嘆,只覺陳宴這種人對她的確是有惡意的,像在耍著玩兒一樣,絲毫不在外人面前給她臉面。
她暗自咬了咬牙,挽著陳宴的手也微微下滑,最后主動牽上了陳宴的手。
瞬時,陳宴微涼的手指微微而動,將她整只手都裹在掌心,語氣變得悠長而又興味,“做我陳宴的女人,以后不必太過為我省錢,你今兒這身雖能入眼,但出席盛大場合卻不夠格。以后抽空去各大奢牌家定制,我要帶出去的人,自然不能因著裝而給我丟臉?!?p> 是嗎?
周棠滿心譏諷,也在意料之中掃到徐清然那徹底冷下的臉色。
她知道陳宴這會兒就是將這些話故意說給徐清然聽的,想讓徐清然知道她現(xiàn)在卑劣的金絲雀身份,讓徐清然看不起她。
畢竟,像他們這種出身的人,哪里看得起被包養(yǎng)的女人呢。
不過心情雖然受了些影響,里面積攢了幾許怒意,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釋然。
這會兒讓徐清然知道也好。
他早點知道她周棠是個什么人了,就不會單純無害的繼續(xù)施舍她陽光和關(guān)切,更不會讓她幾乎想沉溺在和徐清然呆在一起的平和而又靜謐的時光里,甚至讓她在這種猙獰的人世間得到一絲絲喘氣的機會。
她哪里配停下來喘口氣呢?陳宴逼得這么緊,她身上的重擔(dān)這么重,她哪里配逃避,配喘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