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江老頭發(fā)現世界變成了灰色,剛開始以為是世界末日來了,之后在鄰里鄉(xiāng)親疑惑的目光下,才意識到好像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找日子去了趟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先說可能是白內障。但等檢查完后,拿著報告的醫(yī)生卻有些不確定地給出了答復,“眼睛的各項指標都挺正常,可能是太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就行?!?p> 江老頭謹遵醫(yī)囑,好好休息了幾天,但視野并沒有什么變化,不過他發(fā)現,雖然他看到的東西都是灰色的,但他能感覺出來那東西到底是什么顏色的。
就像是心里藏了個可以看出顏色的人一樣,每次去分辨的時候,就有個聲音在心里響起。
正因此,這樣的眼睛對生活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就是電視機和以前一樣成了黑白的,讓他有些難過。
老人家里有兩個兒子,老大在市政府里干著些文職工作,官不算大;老二在外頭做生意,具體做什么不清楚,但掙得不少。
這兩人都混得不錯,所以江老頭不用像年輕時一樣整天下田,而是安享晚年。但也因為這樣,一家人一年都聚不了幾回。
為了不打攪了兒子的工作,江老頭并沒有把眼睛的事告訴他們,反正這也沒啥影響不是?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到了某個清明時節(jié)。
老二好像生意上出了點問題,就沒回來,只有老大和自己去掃墓。
兩人走在山路上,江老頭有一茬沒一茬地問著大兒子的工作和生活,直到到了墓旁。
早些年家里窮,自己和老婆兩個人把孩子給拉扯大,兩人共患難,可她因為饑荒走得早;現在兩兒子都有出息,他們倆兄弟讓咱過上了好日子,可卻沒人在身旁。
插上香燭,擺上貢品,看著在細雨中搖曳的紅色燭火,江老頭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
“江成,別老想著以前,走不出去……”
空靈的聲音忽的在耳邊響起,江老頭聽出了這是老婆的聲音,定睛看著那墳,看著那些貢品,看著灰色的燭火。
一切都沒什么問題。
或許是聽錯了,畢竟年紀大了,江老頭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行過禮后,準備把貢品收進籃子里,卻看到老大把貢品拿到了旁邊的一座墳前。
接著他提著柴刀,絲毫不見生疏地為那座墳砍青。
這是自己家的墳?江老頭心里像是梗了下,然后看著大兒子把掃墓要做的做完。
大兒子對老爹只是站在邊上什么都不做并沒有什么意見,就像是已經習慣了。
在山上轉過一圈后,時間到了正午,江老頭和兒子回家吃過午飯后,大兒子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市里。
“房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了?!笨粗車疑囊磺?,老人苦笑著,心想這樣的日子和灰色還蠻配。
夜深了,張老頭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到了山邊的河岸上,順著河往上游走,一邊走還一邊看著河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圍的事物開始變得陌生,耳邊開始響起模糊不清的呢喃聲,心底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懼,但他還是走著。
然后他醒了,但不是被嚇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外頭的鑼鼓聲響像是要把屋頂掀了似的,江老頭看了眼鐘,凌晨一點不到。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跑到大門口,推開大門。
今天下午出了太陽,晚上沒啥云,月光很亮。這讓老頭子注意到了,在家對面的河岸上有東西。
穿著紅馬褂的男人騎著白馬在最前頭,后面跟著敲鑼打鼓的,揚著紅色或黃色旗子的,還有打著花傘的,八個壯漢抬著大花轎在最后。
大半夜的迎親隊伍?江老頭心底升起絲絲涼意,同時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支隊伍就這么順著河岸往上游走去,最后消失在了江老頭的視野中。
后半夜老人睡不著了,那彩色的東西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畢竟他已經習慣了灰色的世界,這樣出乎意料的東西,讓人害怕。
天剛蒙蒙亮,江老頭便從床上爬了下來。想了半個晚上,他覺得自己得去找警察。
遇見小偷找警察,被搶劫了找警察,家里出啥事了也能找警察,現在撞見鬼了怎么就不能去找警察了?更何況這大轎子大紅袍的,一看就是中國鬼,找警察準沒錯……
江老頭搭了老劉兒子的摩托到了鎮(zhèn)上,又蹭了趟順風車到縣里,然后站在了縣公安局門前。
他在猶豫該怎么解釋自己看到的東西。
老人在門口徘徊了許久,當然引起了值班人員的注意。
“大爺,您有什么事嗎?”值班的年輕警察端著碗面走了出來。
江老頭見有人出來了,站在那頓了頓,小聲朝著小伙子說道:“小同志,我是來報案的?!?p> 值班的警察當然是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沒有表現出慌張,“大爺,您說出了啥事?”
“我撞見鬼了!”張老頭的聲音高了些。
“大爺,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您這是封建迷信。”年輕人吃了口面,接著語重心長地和老人說道。
“你先聽我說完了,我講完你就知道了?!苯酉聛恚项^就把昨晚所見到的東西和警察說了一遍。
“大爺,雖然晚上迎親不常見,但也有可能吧?你是被大半夜吵醒的,可以去派出所,那兒會派人去查的?!甭犕杲项^的解釋,警察得出了結論。
不過他也能理解老人的想法,大半夜看到迎親的隊伍……想想確實有點慎人。
江老頭猶豫了會兒,最后還是離開了。
坐著拖拉機走在回家的路上,江老頭聽著發(fā)動機“哐當哐當”的聲音,突然覺得昨晚可能只是做了個夢。畢竟這么吵的話,鄉(xiāng)里第二天早上多半會把這事傳到隔壁村去。
老人最后還是說服了自己,到鎮(zhèn)上吃過中飯,回了家。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灰色的天空和陰天看起來一樣,但吹在身上暖暖的風讓他升起點點睡意。
再加上昨晚沒睡好,江老頭此刻的眼皮像是鐵片一樣沉……
“大爺!大爺!別睡了,有事找您!”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老人迷迷糊糊睜地開了眼。
“小同志?你怎么來了?哦,昨晚的事我覺得可能是我做夢夢見的,當不得真!”江老頭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大爺您先別急,您這事有蹊蹺,你走了以后,縣里有不少人都去派出所報案說半夜聽到了鑼鼓聲,上頭派人下來查了。”警察小伙一邊說著,一邊往邊上讓出位置,露出了他后面的那個人。
這人看起來比江老頭他兒子小一點,穿的并不是警服,而是一件黑色長袖襯衫,背上背了個軍綠色的包,下面是件淺藍色喇叭褲,看起來顯得有些輕浮。
“大爺您好,您能具體講講昨晚看到了什么嗎?”男人臉上露出笑容,看起來顯得很親切。
江老頭皺著眉,看向邊上的穿著警服的小伙,“小同志,你不會被騙了吧?這能是上頭的人?”
小伙正想解釋,卻被男人攔了下來?!澳阆然匕桑液痛鬆攩为毩牧??!?p> 這是上頭領導的話,小伙猶豫了會兒,也沒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大爺,您家里有幾個孩子?”男人一邊點煙,一邊問道。
江老頭并不信任這個輕佻的人,但這個人看起來卻能讓他感到有些親切,這和他兒子給他的感覺都不一樣,就像是……
老人察覺出問題了,這人是有顏色的。這讓他想起了昨晚的東西。
江老頭看了眼太陽,看起來離天黑還早,他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而是問道:“小伙子,你是鬼嗎?”
男人正吸著煙,突然聽到這話便被嗆到了,咳嗽了幾聲。
等到平復后,他笑著對老人說道,“大爺,您的意思是我和你看到的鬼有些一樣的地方,是不是?”
這人給他的感覺變了,像是一只狐貍似的,江老頭沒說話。
男人沒有在意老人的反應,接著說道。
“你去年去了趟醫(yī)院查眼睛,說你看東西都是灰色的,我想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有顏色的?你昨晚看到的迎親隊伍也是彩色的吧?”
江老頭表情變了,這人能查到醫(yī)院的記錄,還能猜到自己的情況!
“大爺,您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你家有幾個孩子?”男人還是笑著。
江老頭頓了頓,接著道:“你都能查到醫(yī)院的記錄,查不到我家的戶口嗎?”
男人挑了挑眉,“當然查得到,但我查到的記錄里顯示你家應該有三個孩子,你應該還有個小女兒?!?p> “誰說的,我就兩個兒……”江老頭正要反駁,可話說了一半卻卡在了喉嚨里。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個女孩的身影,她正坐在河岸邊。
老人突然抱著腦袋低下了頭,記憶像是洪水一樣在腦海里席卷開來……
毒辣的陽光被人擋住,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這人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老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也是你們的福分!”囂張跋扈的家伙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長馬褂,站在幾個大漢身后,把女孩扛進了花轎里。
江老頭被大兒子攙扶著,看向那遠去的轎子,他什么也做不了,畢竟那是當地財主的兒子。
自那之后,他一整天除了種地,就是坐在屋子外不遠的河岸上,以前女兒喜歡待在這。
可是在某天下午,他突然跑了……
“異常源的炁相是某個……初步評級為笛卡爾級可能有些高……但源頭本身在之前長達數年的時間里能保持穩(wěn)定……并且能夠分辨……炁能力者……我覺得這是可以吸收進來的……”
男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入耳中,里面那些奇怪的名詞讓江老頭腦袋清醒了些。
“大爺,您得受點罪了,我們得把事情調查清楚?!?p> 江老頭突然聽清楚了男人的話,接著老人聽到:“大爺,你女兒現在埋在你老婆邊上……”
灰色的世界隨著記憶涌動了起來,流水聲、風聲、樹葉摩挲的沙沙聲在耳邊若隱若現,里面好像夾雜著嗚咽。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具尸體,一具灰色的尸體,這灰色在他看到的那一刻開始,涌向了江老頭。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張老頭的幻想,現實正在按著他所想到的東西變化。
男人自然也看到那條河,以及那被卡在石頭間的女人尸體,還有那充滿死寂的灰色。
“這就是笛卡爾級嗎?上面的老東西見識還是廣的?!蹦腥四樕下冻隽四氐谋砬椋瑥陌锶〕隽艘粋€和汽水瓶差不多大小的銀色柱狀物,并且戴上了一副墨鏡。
然后把柱狀物靠在老人臉上,按下了最頂端的按鈕,一陣白光閃過……
江老頭眼前的河流突然被白光籠罩,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漫無邊際的白色,他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了,便然后跑了起來。
不知道跑了多遠,他終于在這里看到了人。
那一高一矮兩個背影,讓江老頭覺得很熟悉,他加快了速度,終于到了兩人身后。
這兩人看著像是對母女,江老頭覺著她們有些眼熟,于是開口道:“這位……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年長的女人看著他,淚水忽的涌了出來,“江成,你也老大不小了,現在走不出去,那就一輩子都走不出去了!”
“大娘!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大爺的?!币粋€男人的聲音突然在白色的空間里響起。
年長的女人擦了擦淚,決然地轉身離開,牽著女孩的手走向遠方。
江老頭好像明白自己要失去什么了,他再次跑了起來,可他卻追不上那兩人,最后只能喘著粗氣,帶著哭腔,跪在地上。
“爸爸,別哭了?!毙∨⒌穆曇魝鞯蕉淅铮项^抬起了頭,被那可愛的女孩抱住……
周圍的世界恢復了正常,老人眼角有些晶瑩,可眼里卻只剩下迷茫。
“大爺!以后你就要為國家工作了,我是你的上司,我叫張元清!”男人朝著張老頭熱情地喊道。
江老頭迷茫地看著灰色的世界,以及這個給他一些親切感的有顏色的人,點了點頭。
……
老江總覺得這段時間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卻沒什么印象,雖然莫名多了個班要上,但這也讓他那灰色的世界多了些色彩。
是真的多了些色彩,替張元清辦事,是真的能看到彩色的東西……包括張元清本身。
不過老江并沒有把這事和兒子說,直到他打電話通知自己來參加婚禮,而張元清還要跟著去的時候,才告訴他。
大兒子挺驚訝的,畢竟老張辦的事都要保密,所以在級別上,自己甚至比兒子還要高一點。
可惜的是老二沒來,這讓他難過了幾天。
大兒子成家以后,便把老江接到了市里一起住,但因為工作原因……是老江工作的特殊性。
老江最后被安排到了火車站邊上,開了家香燭店。
“你住這兒,還能順便看看那些外地來的人里有沒有有問題的人,賣這些東西,還能保證沒人來,生活也清閑?!睆堅迦缡钦f。
老江的生活就這樣繼續(xù)了下去,每個月得去公安局幫老張辦些事,開的香燭店一個月來不了兩個人。
國家一直有補貼打到賬上,而且每個月還會有一筆不少的錢一起打過來,生活完全不用擔心。
因為自己工作的問題,大兒子并不能常來看自己,但聽他說,似乎是因為自己,他又升職了。
老二雖然沒打過電話,但聽老大說,他現在在國外混得不錯,想必那筆錢應該是老二打來的。
事情一切都在變好,但老江總覺得缺點什么。他常做一個夢,夢見一個孩子坐在河邊。
他在電話里跟老大說了這事,老大說他就是想抱個孫子,老江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
過了差不多一年,大兒子他們夫婦帶著剛滿月的小女娃到面前,說想讓老江幫忙帶帶孩子。
老江喜歡這女娃嘞!看起來就招人喜歡,但張元清不同意。
“你的工作時間不確定,那兒來的時間帶這剛滿月的孩子?沒事的時候去看望一下就差不多了!”張元清的語氣很鄭重。
老江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孩子最后還是讓老大自己去帶了。
老人依然是一個人守著那一個月說不定能有一兩個人來的香燭店,看著對面的賓館變成網吧,最后成了高高的購物中心。
可他還是想著那個孩子,這些年里他有一大半的夢都是那個畫面。
……
“我們這有個孩子,你要是還想帶個娃,就來一趟醫(yī)院?!睆堅逶陔娫掃@么說道。
老江當然想了,便到了醫(yī)院。
那孩子穿著雙涼鞋,一條深藍色的短褲,和一件淺藍色的襯衫。
老江看著這孩子,他和腦海里的那個印象差距不小,但他卻覺得就是這孩子了。
“這孩子是我們在一次任務里救下來的,本來打算送孤兒院?!睆堅蹇粗辖靶袉幔俊?p> 老江看著孩子,他終于意識到了問題——他是彩色的。
張元清說過,他如果看到了彩色的東西,一定要和他報告。
但這次他沒說。
“行,行?!?p> 這孩子并不怕生,老江朝著他招了招手子,他看了眼張元清,見到他點了點頭,便跑到了張老頭身邊。
“你叫什么?”老江看著這男孩子,問道。
孩子搖了搖頭。
“他失憶了,醫(yī)生檢查說是經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大腦的自我保護系統(tǒng)幫他忘了過去?!睆堅蹇粗@兩人,笑著道:“你來取個名吧?!?p> 老江想了想,笑著道:“江知樂怎么樣,知足常樂。”
孩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