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淋漓的愛恨,剜挑這浮生,也許從前,他該是衣不染塵,他本是如此。而她,也許無良人可覓,錯付終身。
可偏偏上天戲人,把這二本不可能之人卷在一處,那是個無底,無盡,無休的漩渦,那是張蜘蛛網(wǎng),明明殘破的搖搖欲墜,卻依舊倔強的要掛在那兒,因為被補入的并非小螻小蟻,而是心中軟紅。
“淮信,我想回宮?!?p> 徐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廟中的佛前。
她恐牽連無辜之人,更是讓段銳軍出其不意,找不到她。
二人虔誠的跪拜,她只知,他從不信佛神。
“這兒有佛,來庇護夫人?!?p> “佛永遠在上,說是普度眾生,可無一人渡得,那是人心中的癡想,想著在危難之時那個挺身而出,救他于水火,去他一劫之人?!?p> “淮信,”她轉身看他,“帶我回去吧,我想那了?!?p> 男人牽著女人的手,從廟中幾千階梯緩神而下,她貪婪著手中屬于他的余溫,在旁行的沙彌見了,忙施禮,“江施主,您怎走了?非大事已成?”
徐契看他,他只是微微一笑,在陽光普照下明艷,不可方物,足以摘獲她的首肯,“大事余寥寥,今為良人而走?!?p> 小沙彌又行一禮,“施主既念望未成,愿此行順風順水。”
“順風順水難,只求問心無愧。”
馬車上,徐契靠在他懷中,把玩著他的手指,“若你贏了,這天下便是你的了。”
“錯了,我為徐家人而戰(zhàn)?!?p> “淮信……”她等了很久,“我知你為救我付出良矣,我亦不可所負,我們不要管什么家國大義了,我們浪跡天涯吧?!?p> 他卻輕輕撫上她的頭,下巴抵著,“我只愿你安穩(wěn)地過一生,若我能在你身邊,已是極幸,若我不在,你便將你心中的念撐起,可好?”
“勿因我,放棄成為你自己?!?p> “雙瑾,”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字。
“我知道你,你即使走得再遠也擺脫不了心中的枷鎖,即使暫時騙過自己的心,你只能愧疚的度過余生,這不是你想要的,你活的不痛快,”
“我只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你深知自己的責任不會轉移,而我,只奢求與你共在一起,扛下該擔著的一切?!?p> “淮信,你不能不在,我不能沒有你?!?p> 淮信笑笑,緊緊扣住她的手,他自知一別可能會是永遠,“等我回來就好?!?p> “你何時啟程?”
“明日?!?p> 風奔去遠方,不求功名拓。
二人無言,她看著馬車之外的紛爭惶恐,回憶千里之外的皇宮,她嘆氣,她是個失敗的人。
她強撐起僅有的一抹笑,在這無盡的烈日下,“雙瑾等懷信回來?!?p> “你回來的時候,我定將你藏的好好的,讓任何人都找不到你,你再也不會為任何的規(guī)矩的束縛,所有其他的事情,論是誰也不可再傷了你,你只會只有我知道?!?p> “好。”他笑著,卻眼尾紅的嚇人,她不知道,他的淚斜著成了一條河,透明的,冰冷的,無情的,天涯一人斷腸。
“我等你一輩子?!彼掌胀ㄍǖ恼f。
他們如街上再平常不過的佳人一同,小娘子靠在他的肩上,二人共走著,閑聊二倆家常,旁人看去只會覺著是誰家的新婦新娘,卻不知即將緣無郎。
“你誕辰是幾日?”
“九月十三?!?p> “已經(jīng)過過了哎,你去年這個時候是不是來皇宮了?你找到了我的寢宮,我還說了什么相忘江湖。”
“你怎么還記著,不過,確實是九月十三?!?p> 她突然笑了,轉身面朝他,仿佛前方是一片花海,“你是何時心悅于我的?”
“明明從前說過了?!?p> “喔,讓我來猜猜,你說,那天撐傘見我在雨中懺悔,就心動啦?”
“你明明知道?!?p> 風吹過他的發(fā)梢,仿佛一切的一切都發(fā)生在不遠的昨天。
“我就是再想聽你說一遍?!?p> 也許是淚紅了天,又或是將要嘆離別,他靜靜地看著她,想著曾經(jīng)最美的相見,一下附身吻住了她。
難舍難分,青天色的宮瓦,為二人染上一層青苔,在無人知曉的深處,鎏金的銅是鍍金的陽。
“雙瑾,”他粗糙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雙瑾…”
他一遍一遍的喚她,她一滴一滴都淚下。與他的回憶,一下,斷了線,成一地的碎片。
讓我想起句歌詞,這是緣,亦是命中最美的相見。
別恨天,笑容更適合你的臉。
戰(zhàn)前一日,她把想說的都說了,她似乎沒有了遺憾,可她唯一想的便是與他永遠。
他很忙,太忙,晌午用餐時分,有幾位將領匆匆來此,她便自顧自的吃著,她不敢聽什么,她的悔恨,愧疚,漫天難及。
不知那人何時離去,他只是為她夾了塊肉,如她在莫居時候一般。
“雙瑾,夕陽落下前我便要去了?!?p> 她忍住沒出聲,只是將飯塞滿嘴中,不要他聽見自己的什么嗚咽。
他的手緩緩抱住了她,她慢慢的,看著窗外良辰,隨即在一旁竹欄上看了一排不同的圖案,鴛鴦戲水,雙蝶齊飛,琴瑟合鳴,鶴翔雁震…她不得已,忍住,卻積壓不下,眼睛猩紅,卻越發(fā)楚楚可憐,她的頭發(fā)總不喜歡纏上發(fā)髻,飄零散落著,配著她今天一襲紅裙,不禁讓人憐惜。
她抬眸看他,他們離的近,他能看到她被淚打濕的睫毛,像朵嬌花,可她偏偏不嫩也不嬌。
她喪著臉,突然一下子抱住江懷信,一些液體全沾到他的衣袖上,她嗚咽著,像是抓到稻草般,抽泣在他的肩上,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她知道,他也在隱忍,他為她付出了她看不見之多。
“若有來世,你我不要再見了,我欠你太多?!?p> “欠太多…不想還了嗎?!彼曇羲粏〉膰樔?,像是飲過無數(shù)杯酒。
她小心翼翼的又覆上他的唇,那是摯愛之物,惟有此舉能表心中之情。
那是不舍的纏綿,不甘心的悱惻,愧疚的淋漓,不該的尖叫。
“江小將軍…”
她學著他,又在念他的名字,他的任何稱謂,她不知道,時間太快了,如世界情雨紛紛。
不知過了幾柱香,她竟睡著了,太累了,發(fā)現(xiàn)他還在,卻已是晚霞映眼中。
“風帶香,載不動許多愁。”徐契在窗旁看著。
她站起,隨他走著,時間走的太快,把他們的影子拉長,本是不相干,卻被它纏繞著,纏繞著。
此時已是初夏,花香卻不斷。
這一轉,她認識江懷信已是一年了。
二人再無親密舉動,只是一前一后走著,看著庭前紅蓮。
“大涼公主。”
她茫然。
江懷信頓住步伐,回首看向她。
“在這兒好好的?!?p> 徐契頷首,側了身子,將淚丟到衣袖上。她不敢看他的神色,明明剛剛就在她的身旁愛著她,如今卻是為她奔赴遠方。
他們之間,再無一句情話,或海誓山盟。
可二人,何不知彼此的情意。
徐契看著他的背影,“風住塵香花已盡?!?p> 江懷信低頭道,“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笑笑,沒說什么。
翌日他便將踏上征程。
“第一眼見你,未料你是傳聞中的將軍戰(zhàn)神。”
“我只是個殺手,做事,可從未露面過?!?p> 徐契唇角微揚,睫毛忽閃,淚卻不自主的劃過風腳,“將軍可怪我?!?p> 江懷信看著她,卻轉目笑了,“末將怎敢怪殿下?!?p> 徐契只是與他走著賞蓮,那紅蓮被粉色的天包裹著,她突然有種沖動,想摘去一朵,江懷信卻環(huán)在她身后,伸出臂膀,為她摘好了,他身上那是她日日貪戀的佛香。
他放到她的手中,徐契卻一下握住。
不知維持多久,也許是策馬之聲到耳,或是夕陽到了盡頭,黑暗將襲,徐契松開了手,眼里留著淚水,她還想說什么,卻被硬生生憋著。
她的淚已無,眉間陰郁,如前幾日才下的小雨。
“我要走了?!?p> 徐契看著他,她在他的背影中重逢了曾經(jīng)的影子,卻忽然想到,他的背影在她的回憶之中是那么少。她不知道,每次遇見,都是他在身后,守著她的影子。
可惜,物是人非。
徐契多想說些句我愛你。
可是話到她口中,轉為了,“順利。”
江懷信沒說話,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走的飛快,她多想他停下來,說他離不開她,想陪她很久很久,地老天荒??蔁o需言語,無需證明。
他們二人從未有過彼此真正的身份,關系卻如風斬不斷,如藕連到盡頭。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p> 她默默念著,看著蓮花,再沒有說話。
她這輩子也不知道,那張她認為無用的婚書,此時仔細的夾在他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