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觀
這個世界從不友好,至少對于絕大部分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當(dāng)夜晚降臨的時候,彌漫的黑暗便會壓抑著撲面而來,在黑暗蔓延不到的地方,人們點(diǎn)起了火焰,鑄就了城市,塑造了文明。從搖曳的火把,到昏暗的油燈,再到明亮的電燈,人類似乎尋找了開拓黑暗的利刃,于是在過去的兩百年里,屬于人類的光明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侵蝕著黑暗的領(lǐng)土,開拓的劍鋒將傳說中潛行于黑夜的妖魔鬼怪?jǐn)爻蓛啥?,似乎文明正在一條康莊大道上飛速疾馳,人們確信著這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美好時代。
但是觀不這么想,或者說祂從未主動地去想過什么,當(dāng)?shù)k在原初的黑暗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祂便茫然地注視著世界上的一切。祂看著日出日落,看著第一個生命在水下開始萌芽,看著草木繁茂、樹林生長,看著動物走上陸地、繁殖成群,看著巨龍盤旋、野獸嘶吼,看著群星搖墜,萬物凋零。
祂看著新的生命在廢墟上重新站起,從無到有搭建起了所謂的城市與文明,也看著有一天太陽落下不再升起。祂看著夜幕中,新的生命孕育而生,與躲藏在光明庇護(hù)下的城市爭奪領(lǐng)地。祂看著光暗交界處灰色的尸體,暗淡的血跡,破損的機(jī)械,崩塌的廢墟。
祂不曾思考,也不曾有過所謂的悲喜。
曾經(jīng)有些幸運(yùn)的生命窺見過祂的存在,他們?yōu)榈k豎起了廟宇,搭建了宮殿,在太陽落下的時刻,曾經(jīng)有無數(shù)的生命聚集在他們建立的廟宇之中,不斷重復(fù)著一些或是低沉或是高亢的音階。
觀聽不懂他們的言語,就像在過去的無盡時光里聽不懂那些飛龍野獸的嘶吼,他看著那些名為“人類”的生命將金子塑造成的雕像放在廟宇和宮殿之中,對著它手舞足蹈。隨著黑夜的蔓延,這些建筑不再有生命聚集。
祂還在看著,漫無止境地看著。
直到有一天,祂突然產(chǎn)生了第一個念頭,在見過了世界上的種種生靈之后,祂突如其來的,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了好奇。祂品味著這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試圖通過世界的反饋來了解祂自身。但是黑暗映不出祂的樣貌,人類的虛假光明隨著祂的靠近而熄滅,在千百次的嘗試后,祂放棄了這個念頭,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繼續(xù)注視著世界的變化,于是祂產(chǎn)生了第二個念頭。
這是一種被人類命名為空虛的念頭,祂開始嘗試著將自己曾經(jīng)見證過的光景重現(xiàn)出來,但是這些記憶中的畫面僅僅停留了片刻,便化作銀色的塵埃消散而去,在塵埃彌漫中,祂看到了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河流,在銀色的海岸中,渾濁的河水緩緩的流淌著。祂望著那片河流,仿佛重新找到了先前的好奇心,祂試圖去看清河流的面目,但河流缺很快地消失不見,于是,觀不斷回憶著過去見證的一切,隨著祂的回憶,銀色的沙塵漫天飛舞,渾濁的河流再一次浮現(xiàn)而出。
祂嘗試著靠近河流觀察河水,但不管他怎么前進(jìn),永遠(yuǎn)漂浮在他的眼前,觸手可及,卻又求而不得,于是祂產(chǎn)生了第三個想法,祂想起了地面上的那些生命,祂想要找其他的生命來替他走近河流。
于是,觀開始試著與世界上的生命進(jìn)行溝通,因?yàn)榈k的靠近會熄滅燭火的光亮,所以祂沒有找上那些藏身于城市中的人類,祂首先找上了黑暗中的生命,但它們往往無法理解祂的思想,它們隨著祂的到來而匍匐低鳴,在觀嘗試著傳達(dá)念頭的時候,它們卻突然開始嘶吼狂奔。
于是,觀捕捉了一條在黑暗中匍匐前進(jìn)的生物,將它嘗試著丟向河流,那細(xì)長的生靈穿過飛舞的沙塵,墜落在了河岸邊,緊接著開始不斷地扭動身軀,試圖在河沙中掙扎著移動,但是慢慢地沉沒在了飛舞的沙塵之中不見了蹤影。
觀不懂得悲傷,也不知道放棄,祂反復(fù)嘗試著將不同的生命丟向河流,但都以失敗告終,直到有一天,一個人類出現(xiàn)在祂的面前。
那人全身包裹在灰色的布料里,看不見他的面容,從衣袍的磨損程度看應(yīng)該經(jīng)過了一段不短的旅途,當(dāng)他最初來到觀面前的時候,他彎下了上半身,嘴里念叨著觀聽不懂的聲音,觀沒有回應(yīng),那人也不沮喪,就在觀的旁邊扎下了營帳,仿佛準(zhǔn)備長期居住在這里。
于是,觀看著他每日圍坐在自己身邊,時不時在本子上記錄些什么,偶爾他也會拄著手杖外出,當(dāng)他回來的時候,他會摘掉自己的兜帽,露出和衣袍顏色幾乎相同的頭發(fā)和胡須,拿著腰間憋著的水袋喝上那么一兩口,然后從袋子里取出不知道什么東西啃兩下,接著就繼續(xù)坐在石頭上,抬頭看著觀。
在不知長短的時間里,觀逐漸理解了人類的言語,祂開始在那人做筆記的時候觀察他寫的東西,但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和他理解的語音完全無法契合,祂也沒做多想只是看著那人日復(fù)一日地書寫著自己的文字。
某一天,觀突然決定試著和那人交流,祂模仿著人類的語音,用思維將話語傳達(dá)到了那人的腦海中,那人顯然是吃了一驚,但是在一段時間之后,觀就已經(jīng)和他達(dá)成了友好的溝通,觀提出希望那人能夠代替他前往那條虛無的河流,那人在短暫的思考后答應(yīng)了觀的請求,但是提出他需要先返回人類文明一次,將自己的手稿傳下去,觀答應(yīng)了。
很快,老人返回了營帳,觀再一次試著構(gòu)建記憶的影像,隨著沙塵的飛揚(yáng),那條河流出現(xiàn)在老人的眼前,他恍惚地看著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隨著觀的回憶成型,卻又很快化作銀色的沙粒融入河岸之中,定了定心神,拿起那根仿佛從不離身的手札,在觀的注視下,走向了河岸,然后消失在飄揚(yáng)的沙塵里。
觀也不在意,這只是祂漫長生命里的又一次嘗試,在反復(fù)嘗試無果之后,祂重新將目光投向世間,就如祂過去無盡時間里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