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換上嶄新的湖藍色直綴,衛(wèi)辰便出了家門,往縣學而去。
縣學,就是先前衛(wèi)辰縣試時的考場。所謂讀書進學,這個進學指的就是縣學,只有取得秀才功名,成為生員,才有資格進縣學讀書。
馮知縣之所以要在縣學接見此次縣試中榜的學子,大概也是想激勵他們繼續(xù)努力,在府試、院試中再創(chuàng)佳績,為宥陽縣爭一口氣。
其實馮知縣心里也有數(shù),這些學子中最終能拿到秀才功名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該做的姿態(tài)還是要做的。
衛(wèi)辰一路進到縣學,才發(fā)現(xiàn)正堂的院子里已經(jīng)站了幾十名學子,應該都是縣試中榜之人。
衛(wèi)辰四下搜尋,只看見了陳俊,卻并沒有看到盛長柏。
衛(wèi)辰心中十分疑惑,以盛長柏的學識,怎么都不該過不了縣試吧?
難道是來晚了?
正在衛(wèi)辰為盛長柏擔心時,只見盛長柏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嘴里還大口喘著粗氣。
盛長柏耷拉著腦袋,幽幽說道:“賢弟,你倒是來得比我快了一步,愚兄要是睡將過去,誤了答謝縣尊之時,回去可真要被家父罰跪祠堂了!”
衛(wèi)辰聞言啞然失笑,昨晚明明就是盛長柏拉著他不讓他走,非要和他秉燭夜談。
二人從諸子百家聊到詩詞歌賦,又從天文地理聊到兵法農學,聊到興起時還要來幾杯琥珀酒助興,就這樣一直聊到了天亮,衛(wèi)辰才打著呵欠告辭離開。
盛長柏大概是在衛(wèi)辰走后睡了一個回籠覺,這才差點誤了答謝縣尊的時辰。
看著盛長柏氣喘吁吁的模樣,衛(wèi)辰心底不禁一陣好笑。
柏蘭這狼狽的樣子,可不是那么好見到的,恐怕日后都很難再見了。
只恨此世沒有照相機,不然衛(wèi)辰非得留影紀念不可。
剛想出言調戲盛長柏兩句,卻聽縣學中的一名教授朗聲道:“都到齊了嗎?”
一名衙役恭敬地朝那教授一禮道:“回稟大人,上榜學子皆已在此。”
教授點點頭:“去請縣尊吧!”
衙役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沒過多久,身著便服的宥陽知縣馮敬便邁著四方步來到了院內。
他掃了一眼眾人,沉聲道:“爾等皆是本次縣試上榜學子,當謹記圣人教誨,尊師重道,刻苦求學,竭力準備接下來的府試……”
馮知縣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串官話,勸學的效果有沒有還不好說,但催眠的效果卻是十分顯著。
衛(wèi)辰本來就一宿沒睡,只是一直強打著精神,被馮知縣這一通催眠,整個人更是昏昏欲睡。
“衛(wèi)辰、王堯臣,你們隨本縣來。”
恍惚間,衛(wèi)辰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直到盛長柏用力拍打他的肩膀,衛(wèi)辰才反應過來,這是馮知縣在叫自己!
“學生……,學生遵命!”
衛(wèi)辰猛然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顧不得去看盛長柏那“你也有今天”的小眼神,挪著碎步就隨馮知縣走進了縣學正堂。
進了正堂,馮知縣輕咳了一聲,看向衛(wèi)辰道:“你的文章本縣看過了,破題巧妙,立意高深,文章更是老辣得體,一針見血,此文不得案首,天理難容!”
衛(wèi)辰不知道馮知縣這般夸耀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謙遜地束手而立,聆聽馮知縣的教誨。
馮知縣見狀贊許地點點頭,目光移向一旁站著的王堯臣,問道:“此番我取了你作第二名,你心里可有不服?”
王堯臣連道不敢,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分明就是貌恭而心不服。
馮知縣搖搖頭,將衛(wèi)辰和王堯臣的兩份卷子并排擺在桌上,一起翻開。
“其實單就文采而言,你們二人并沒有多大差距,但從這兩篇文章之中,我分明看到一個不諳世事、恃才傲物的青年天才,以及另一個同樣才華橫溢,卻嚴以律己、不驕不躁的棟梁之材!
前者需要的是一盆冷水,而后者,即便我不給他這個案首,他將來也必然會金榜題名,一飛沖天,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伯庸,你現(xiàn)在知道你為什么取不得案首了嗎?”
王堯臣聽完馮知縣這一番話,如夢初醒,渾身冷汗涔涔,當即跪下拜謝道:“縣尊苦心,學生全明白了,謝縣尊栽培之恩!”
“孺子可教也?!?p> 馮知縣將王堯臣扶起,而后撫著頷下三縷長須,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來狀元公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這個王堯臣要是能磨去身上的桀驁之氣,日后倒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材。
一旁的衛(wèi)辰看到這一幕,同樣是目瞪口呆,他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這個案首來得是何等僥幸。
若非馮知縣有意磨礪王堯臣的心性,這案首恐怕不會這么輕易落到自己頭上。
半柱香后,衛(wèi)辰和王堯臣隨著馮知縣緩步走出正堂,院中的學子們紛紛向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第一第二的待遇就是好,還能得到縣尊的單獨教誨。
衛(wèi)辰心中卻是不由地苦笑:“有什么好羨慕的,我只不過是個工具人而已……”
可他也沒辦法指責什么,畢竟人家都把案首之位讓給自己了,自己還有什么可說的?
哎,罷了罷了,怎么說這也是我參加科舉后得到的第一個案首,盡管這個案首來得和我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但紀念意義還是很重大的。
衛(wèi)辰也只能在心中暗自警醒自己,定要戒驕戒躁,潛心冶學,莫要得了一個縣試案首就把尾巴翹上了天。
別的不說,就說那王堯臣,經(jīng)此一遭,日后定是衛(wèi)辰府試院試的勁敵。
還有盛長柏,他也是這次縣試的第三名,雖然他一直自謙說不如衛(wèi)辰,但衛(wèi)辰心里明白,他的學問并不在自己之下。
馮知縣是宥陽的大忙人,身上公務繁多,他并未對一眾學子多說什么,很快就離開了。
馮知縣一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衛(wèi)辰身上。
“恭祝衛(wèi)案首,我宥陽必定又出一進士耳!”
“什么進士,我看衛(wèi)兄分明就有狀元之才!”
“那是那是,說不定衛(wèi)案首就來個連中三元呢?”
“這話說得在理……”
眾人對衛(wèi)辰贊譽不絕,其中有不少都是當日在考場外夸耀王堯臣的,如今王堯臣名列衛(wèi)辰之下,屈居第二,他們又紛紛倒向了衛(wèi)辰。
院子里,案首衛(wèi)辰被眾星捧月,而第二的王堯臣卻倍受冷落,站在一邊,無人理會。
不過王堯臣此時心境大變,見到這一幕也只是嘆了口氣,感慨自己先前的不成熟,而后便甩甩袖子,徑自走出了縣學。
衛(wèi)辰也不想在這聽這群人聒噪,禮節(jié)性地拱拱手,而后找到盛長柏陳俊二人,和他們一起趕緊逃離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