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國,東宮之中。
東方極臉色陰沉,在廊道上來回徘徊,偶爾想到煩心處,更是抽出佩劍,狠狠砍在梁柱上,幾劍將一根承重梁砍去半截,才想起來再砍怕是要塌了,這才憤憤地丟出手中之劍,一腳踩在護欄上生悶氣。
片刻后,一側(cè)走廊中,小黑子匆匆趨步而來,喚道:“殿下,殿下!”
東方極見了他,神色稍和,上前相迎,道:“怎么樣,查清了嗎?”
小黑子道:“查清了,查清了!殿下您一聲令下,小黑子我就趕緊去甲龍一族徹查,那些甲龍知道是殿下您的意思,哪還有不招的?這都是殿下平時善待下屬,大家伙兒從心底里敬愛殿下,個個都愿意為殿下赴湯蹈火……”
“行了行了,”東方極擺了擺手,催促道:“快點說!誰指使的?!”
若在平日,東方極必定十分喜愛聽小黑子這般吹捧,可如今心急如焚,卻是再沒心思聽小黑子瞎扯了。
小黑子聽后有些尷尬,“呃……是這樣的,那個商臣說刺客,刺客是人族假扮的。”
東方極聽后一怔,追問道:“人族?當真?”
小黑子低頭道:“小的也是聽商臣說的,聽他說,離裳郡主似乎和這人族,呃,糾纏不清,竟然帶到了圣山大會上來?!?p> 東方極聽罷,哼了一聲,道:“我圣國正與中天開戰(zhàn),這離裳竟然敢庇佑人族踏入圣山,她是想造反嗎?!”
小黑子附和道:“就是就是,殿下您完全可以借這個理由,再去太子妃那將這人抓回來,就說是他窺視圣國情報,總之不能讓他逃了!”
小黑子口中的太子妃,自然是指那妖無情,東方極聽了哈哈大笑,拍了拍小黑子的腦門,道:“你這家伙,倒是挺精明的!正好借這機會,再去看看無情。只不過那老妖婆一直盯著,倒是甚為煩人?!?p> 小黑子奸笑道:“殿下,您不是上次送了藥過去嗎?”
東方極一愣,來回走了兩步,問道:“這藥有用嗎?這些天過來,也沒動靜啊?!?p> 小黑子道:“沒動靜就對了?!?p> 東方極點點頭,又道:“看樣子她們真是有求于我圣國,就算偶爾冒犯一下,也是忍得下去的?!?p> 小黑子忙道:“那是,誰拳頭大,誰就有理。這里可是圣國地界,只要圣主還在,有哪個敢冒犯殿下?還不是殿下想怎樣,就怎樣?”
東方極聽罷,嘿嘿笑了起來,又道:“不過試探一事上,還是要小心些為好,免得南國狗急跳墻?!?p> 小黑子聽后,知道東方極的手段,忙道:“那小的這就去準備?!?p> 身為圣國太子,東方極雖然好色,但絕不傻,在憑借東方君臨的權(quán)勢為所欲為之時,也知曉物極必反,過猶不及的道理,而且更是深諳此道。妖族不像人族那般虛偽,有欲望便大膽展示出來,是以東方極也無需裝什么君子,倒是甘心當那種一眼可見的真小人,活起來便瀟灑快意許多。不過光憑這些,卻遠不足以令一代雄主東方君臨賞識,東方極真正的本事,還是在于能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權(quán)勢讓自己獲益。
圣國不像是中天,作為妖族,素來有大小族群之分,各個族群都存在矛盾,而東方極就善于利用這些矛盾來為自己獲益。好比兩族相爭,哪怕與東方極沒有半分關(guān)系,東方極也會強行介入其中,兩頭談判,誰給他的利益大,他就幫誰。于是兩族爭相拉攏,給他送了不知多少金銀財寶與族中美貌女妖,最后兩邊都急紅了眼,逼著東方極站隊,于是東方極再挑其中一個幫助其擊敗另一個,而且一旦決定下手便是趕盡殺絕,以絕后患,再將滅族所得的財物和女眷強行分走一半。久而久之,各族都知道圣主東方君臨有一個流氓兒子,最喜歡找麻煩,這時候妖族內(nèi)部再起內(nèi)訌,兩邊都討不了好處,只能放棄成見,竟是團結(jié)了不少。東方君臨得知此事之后,也頗覺驚奇,認為東方極奇貨可居,雖是氣度小些了,這調(diào)解糾紛的本事倒是一流,倒也未必不能執(zhí)掌圣國,是以分外看重于他。
小黑子退下之后,東方極心情也稍微好了些,想到最近抓來的那個女星官,又是心頭火熱,轉(zhuǎn)身走入寢宮之中。
寢宮內(nèi)側(cè),尚有一處隔間,東方極伸手推開隔間的門,只見隔間里正站著兩名容貌姣好的女妖,兩名女妖之中,則是被迫換上妖族宮廷服飾,戴著手銬腳銬的鉤鈴星官。
“主人?!?p> 兩名貌美女妖都是他的侍妾,見東方極走了進來,忙上前躬身行禮。
東方極點點頭,問道:“她怎么樣了?”
這兩名女妖,一為貓族,一為雀族,都是東方極滅族之后所得的仇敵之女,一開始也是恨他恨得要死,可時日久了,自知報仇無望,東方極又待她們不錯,便也漸漸屈服,做了他的侍妾。
那貓族的侍妾聽東方極這般問,便道:“這人族的星官當真是倔強呢,罵了主人不少壞話,不過,嘻嘻,奴兒已經(jīng)替主人教訓(xùn)過她了?!?p> 東方極聽了倒是饒有興致,追問道:“哦?她罵我什么?說來聽聽看?”
貓奴兒臉色一紅,低下了頭,道:“臣妾,臣妾不敢?!?p> 東方極哼了一聲,又看向另一位侍妾,道:“依子,你來說?!?p> 雀依子聽了,也是羞怯地看著東方極,可見了東方極隱隱有些不悅,這才道:“她,她罵主人是畜……畜生?!?p> 東方極愣了愣,道:“罵得好啊,我本來就是畜生啊,難不成我還是人不成?”
貓奴兒和雀依子聽了都忍不住笑了下,忙又憋了回去,生怕東方極生氣。
不料東方極倒是毫不在意,伸手去抱雀依子,道:“你是不是畜生啊?”
“啊!”
雀依子嚇了一跳,忙往后跑。
東方極又轉(zhuǎn)身將貓奴兒抱在懷里,笑道:“小畜生,可讓我抓到了?!?p> 貓奴兒掙脫不得,只得羞惱地拍打著東方極抓著自己的雙手,只惹得東方極哈哈大笑。
“卑鄙!無恥!下流!”
鉤鈴看著這一幕,終于忍耐不住,狠狠地罵道。
東方極聽了,放下貓奴兒,又走了過來。
鉤鈴本能地往后縮了縮,又滿是恨意地看著他。
東方極伸手去摸鉤鈴的臉,鉤鈴當即一口咬了過去,東方極卻是眼疾手快,立馬縮回了手,淫笑道:“當初她們可是和你一樣天天罵著主人我呢,現(xiàn)在還不是乖乖從了我?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幾天,嘿嘿嘿……”
“你做夢!我一定要殺了你!”
鉤鈴氣得雙眼流淚,恨不得自己早點自盡,也免受這般侮辱,然而被下了禁制,又戴上了鐐銬,身旁還有東方極的心腹看守,當真是求死不能。
東方極嘿嘿一笑,起身道:“做不做夢,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奴兒,依子,你們好好看著她,主人我有事先走了?!?p> “是,主人。”
貓奴兒和雀依子答應(yīng)下來,送著東方極出了隔間。
送走東方極后,貓奴兒和雀依子回到屋中,看著兀自淚流不止的鉤鈴,皆是嘆了口氣。
雀依子遞上了手帕,道:“擦一擦吧?!?p> 鉤鈴恨恨地看著兩妖,道:“你們也是被那畜生強迫的,如今竟然,竟然助紂為虐……”
貓奴兒幽幽道:“當初東方極看上我時,我心里早已有了心愛之妖,不料他竟因此滅了我族,又將我抓到這兒來,強迫我做了他的侍妾,還將我心愛之妖的頭顱帶來給我看,好讓我徹底死心。我心里對他的恨,可比你要強上一千一萬倍?!?p> 貓奴兒和雀依子原先都是妖族中的大家閨秀,妖族上層大多會說人族語言,這番話說下來,鉤鈴自然聽得懂,怔怔地看著她,哽咽道:“那你……你為什么?”
雀依子伸手擦了擦鉤鈴的眼淚,道:“東方極身旁的女子,沒一個不想殺了他的,可是我們都被下了禁制妖術(shù),所有想過的法子都用上了,又哪里殺得了他?”
貓奴兒道:“不過活著就有希望,他有個怪癖,越是恨他的女子,他越是喜歡,那些真的愛上他的女子,反倒很快被他拋棄了?!?p> 雀依子輕嘆道:“只可惜恨是很難掩飾的,光是迎合他就已經(jīng)分外惡心了,不然……不然我倒希望他真的以為我喜歡上了他,早早將我放出宮去,也好少受些折磨?!?p> 貓奴兒急道:“依子!你不要這樣!滅族之恨,難道你忘得了嗎?!”
雀依子擦干凈了鉤鈴的眼淚,又抹了抹自己的眼淚,道:“可是,可是我們真的殺得了他嗎?他身上有圣主符咒,但凡危急到性命,圣主符咒都會救他的,我們就是努力一輩子,也根本殺不了他,只能留在宮中被他玩弄而已……”
貓奴兒聞言,也不由得沉默下來,身處深宮之中,抱著復(fù)仇的希望迎合東方極,一次次設(shè)計想殺了他,卻都被他識破,心中又怎不絕望?何況對于她們而言,真的惹怒了東方極殺了她們,那倒也是一種解脫。然而東方極對她們的懲罰卻是越加寵愛她們,在常人看來不可思議,可只有她們自己清楚,這種仇人的寵愛才是最大的懲罰。
鉤鈴聽著兩妖的談?wù)?,默默低下了頭,好似認命一般,唯有眼里還不時閃過一絲徹骨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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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賓院中。
子黍仍坐在小薇床畔,只是雙手卻搭在幽篁劍上,閉目凝神,一言不發(fā)。
一刻鐘前,子黍大致對小薇說了怎樣來到圣山之事,不過略去了關(guān)于離裳的那部分,又說正是巫靈蘇醒才點破了仙丹之事,只是有些事需要向她問清楚,便這般搭著幽篁劍一動不動了。小薇知道等會子黍自然會將他和巫靈的對話告訴自己,便也不好奇,只默默盤膝坐在床上調(diào)理自己的傷勢。
此時,子黍雖是閉著雙目,坐在床榻一側(cè),神念卻已是隨著幽篁劍的指引,進入到了一片虛無縹緲的空間之中。
虛空中,一位披著璀璨羅衣的女子正遠遠望著他,二者只見仿佛隔著一片宇宙一般遙遠,卻又好像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前輩?”
再次見到巫靈,子黍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對方乃是上古仙靈轉(zhuǎn)世,他雖然不知道仙靈的實力如何,但想來遠超星君,恐怕比起號稱大帝和妖主的那些星神妖神來也不會弱上多少,甚至猶有過之,通過幽篁劍作為媒介來相互溝通也是第一次,難免有些緊張。
“嗯,那枚月華仙丹雖然是殘次品,卻也讓我的實力恢復(fù)了七八成,這次你做得很好?!蔽嘴`看著他點頭微笑,仿佛隨著實力的恢復(fù),自身的威嚴也在與日俱增。
子黍道:“巫靈前輩,我還有些問題,不知您能不能解答一二?”
巫靈微笑道:“不必拘束,你當我是云陌便好,但凡我所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p> 子黍松了口氣,又道:“可您畢竟有上古的記憶,我還是叫您前輩吧。前輩,三年前仙境一別,當時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您,可時間緊迫,卻是來不及多問……”
巫靈未等他說出想問的問題,便道:“你想問的,是仙境魔患之事,和你那小女友吧?”
子黍一怔,心思都被看透,不由得臉色一紅,道:“她……那個……只是朋友?!?p> 巫靈作為神女轉(zhuǎn)世,在世間無數(shù)次生死輪回,自然清楚子黍心思,見此也只是淡淡一笑,繼續(xù)說道:“仙境魔患倒也沒什么,魔氣具有腐蝕性,能夠侵蝕仙元,這一點應(yīng)該不用我多做解釋。最初污染仙境的,實際上只有幾縷魔氣,也就是魔種,按照如今的污染程度來推算,應(yīng)該是來自三百年前的?!?p> “三百年前?”子黍聽后臉色一變,“莫非三百年前便有妖魔混入了仙境?”
巫靈道:“確切地說,是魔靈。即便是妖族,承受了那種程度的精純魔氣,也會化為魔靈。這些魔氣最初的來源是幾個上古陶罐,被有意埋藏于仙境各個角落中,暗中侵蝕仙境根基,若是不加以制止,整片仙境都會被魔氣污染,進而轉(zhuǎn)化為魔界的一處出入口。若真是如此,那些魔靈便可憑此往返人間與魔界。別的幾處仙道秘境之中,或許還有仙靈存在,而我卻是長期沉眠,無力踏出巫山半步,想來因此才給了那些魔靈可乘之機?!?p> 子黍問道:“可是我聽說上古仙魔之戰(zhàn)后,所有的魔界入口都被封印了,就像妖都下的魔淵,只進不出,根本沒有出來的機會。那些魔靈若不是妖族,難道是從魔界而來?”
巫靈沉吟片刻,道:“首先,魔界通往人間的入口或許存在漏洞,還有開啟的可能,只是不易被發(fā)現(xiàn)而且極難通過罷了,并非絕對難以通行。其次,就算這些通道中并無魔界魔靈往返,人間還有幾處地方封印著一些上古仙魔之戰(zhàn)的遺物,本身便帶有魔氣。像是妖君的兩把兵器,應(yīng)龍斧和虎嘯刀,便混雜著妖氣和魔氣,久而久之,也會影響到使用者的心智,甚至在其體內(nèi)產(chǎn)生精純的魔氣,將之魔化?!?p> 子黍想到當初自己從魔淵逃出的經(jīng)過,頓時冒出了冷汗。莫非,當時真的有妖魔趁機逃入人間?甚至是……天雪?
腦海中又一次浮現(xiàn)這般想法,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他相信天雪不是偽裝的魔靈,可正因為此,才更感到恐怖,仿佛當初在魔淵中,除了他和小薇與天雪,始終還有另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一切。
見子黍心神不寧,巫靈輕嘆了一聲,道:“其實你也不必擔憂,魔靈之事自有人會去應(yīng)付,如今還輪不到你操心。這三年來我細查魔種爆發(fā)的原因,已然發(fā)現(xiàn)乃是一名大妖追殺人族之時,無意中闖入一處山洞,將洞內(nèi)封印精純魔氣的罐子打翻所致。那罐子周圍擺了法陣,顯然是有意在不引起我注意的前提下暗中侵蝕仙境。原本想要找出三百年前的兇手仿佛大海撈針,但如今見了你這位小女友,卻是有了些眉目。”
子黍聽了她這番話,也不在意巫靈說什么小女友了,忙追問道:“前輩的意思是知道誰是魔靈了?!”
巫靈道:“還不能肯定,不過你那小女友體內(nèi)有兩股魔氣,各行其道,好比油和水一般涇渭分明,因而極難清除。當中的一縷乃是許久之前留下,但還有一縷新的,卻是近期受傷之后所留,看情況是為一件魔器所傷,而魔器的主人很可能便與這魔患有關(guān)?!?p> 子黍深吸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了?!?p> 巫靈淡淡一笑,道:“你若能找到那人,想要徹底清除她體內(nèi)的魔患,想來就不會這般艱難了。我在仙境之中通過神念與你溝通,也是極為耗費仙元,這便先斷了聯(lián)系吧。”
子黍點頭稱是,眼前一黑,神念回歸,再次睜開眼時,自己正端坐在小薇的床榻上,她卻已起了身,坐在桌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
“小薇,是誰將你打傷的?”子黍重見小薇,想到先前巫靈所說的話,連忙問道。
小薇見他醒了第一句話竟是如此,呆了一下,道:“是……是人族的星君啊。之前雪前輩找過我,說是闌珊宮主知曉上任妖族和妖族至寶鳳翎扇的下落,想以此議和。我想身邊有那么多妖王在,就算議和不成,也不至于動手,結(jié)果沒想到議和就是一個陷阱……”
子黍一怔,想到當初在闌珊宮內(nèi)的所見所聞,一想到又有天雪在其中,不禁手心捏了一把汗,顫聲道:“真,真的是人族?還是……”
小薇咬牙道:“就是那個闌珊宮主姜小雅,她有一件法器,名為離魂錐,威力極大,我沒有防備,這才被她打了一下?!?p> 子黍聽不是天雪,頓時松了口氣,又想到當初參宿星君姜小月也曾被姜小雅這般偷襲,看來仙境中的魔患和她確實有很大關(guān)系。只是,雖然知道了姜小雅有問題,可她畢竟是星君,而且在中天聲望極高,一人將闌珊宮發(fā)展成比肩五大道門的存在,真要說她勾結(jié)魔靈,恐怕無人相信,更不要說讓她來替小薇清理身上的魔患了。
一念及此,子黍心里頓時產(chǎn)生一股無力感,正如巫靈先前對他所說,魔靈的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他唯一能做的,無非是對姜小雅多加提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