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鴛鴦刀法
慧明微微一笑,道:“施主與傳聞之中似乎不太一樣?!?p> 裘千仞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哦,傳聞中我是什么樣的?”
慧明道:“一位心狠手辣的絕頂高手?!?p> 裘千仞點頭道:“倒也不錯?!?p> 慈心忽然插話道:“我覺得不是啊,裘施主挺和善的。”
裘千仞看著他,輕輕笑道:“那是你沒見過我不和善的時候?!?p> 慧明嘆了口氣,道:“這個江湖,本來就容不下和善的人生存。就算是真和善的人,早晚也會被逼得不和善了?!闭f罷似乎想到了什么,看著眼前的篝火,出起神來。
裘千仞不禁詫異的瞥了慧明一眼,暗道:“看來這老和尚倒是個有故事的人。”
慈心道:“師父,你在說什么啊,我怎么聽不懂。”
慧明回過神來,眼中射出慈愛之色,道:“不懂才好?!?p> 慈心伸出油膩膩的手,撓了撓后腦勺,這下可真應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裘千仞道:“道左相遇,即是緣分,又何必談這些不開心的事呢。我看這樣吧,大師和在下都是習武之人,不如趁著現在大家無事,切磋一下武藝。太原張氏的武功,我是向來佩服的,只可惜上次我與張家人交手時,那人功夫不到家,遠不如大師的功力醇厚?!?p> 慧明一聽,卻是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我這副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還想再活幾年?!?p> 裘千仞求懇再三,慧明執(zhí)意不允。慈心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師父,咱們不是會一套合擊的刀法嗎,不如使出來,讓裘施主看看?!?p> 裘千仞一聽興趣大增,忙道:“大師有什么厲害的刀法,不如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p> 慧明道:“談不上‘厲害’二字,施主休要聽我這徒兒胡吣?!闭f罷狠狠瞪了慈心一眼,怪他多事。
裘千仞卻是動發(fā)了武癡心性,連連催促,非要慧明使來看看。
慧明沉吟道:“這套刀法乃是貧僧出家以后,深感本門刀法太過陰狠,大違我佛慈悲之意,所以加以改造,想創(chuàng)出一套以守護為本的祥和刀法。可惜所創(chuàng)刀招總是漏洞百出,無法彌補,直到一次看見道旁兩個藝人持刀互耍,貧僧這才恍然大悟,不再追求無破綻之刀招,而是著重配合之技,終于創(chuàng)出一套二人合擊之刀法。貧僧便喚它作‘十二式子母合擊刀’。施主既然想看,貧僧師徒便將此刀法演練一遍?!?p> 慧明說罷便站起身來,慈心早已從驢車上找來兩柄木刀,將長刀遞予慧明,短刀自己拿了。師徒二人走到一片空曠之地站定,深吸緩呼,雙刀一碰,便一招一式演練起來。
借著火光,裘千仞看得分明,兩柄木刀在慧明、慈心二人使來,或緩或急,或輕或重,一攻必有一守,一進必有一退,一靜必有一動,一呼必有一應,嚴絲合縫至不可思議。而且攻則配合無間,守則互為倚靠,竟像是置自己生死于度外,一心一意全為了對方一般。
裘千仞見獵心喜,不禁大呼一聲:“看招!”縱深一躍,正跳到兩人正中,呼的一掌,便向慧明肩頭推去。
慧明和慈心演練刀法已至酣處,心意相通,在裘千仞大叫之時已生感應,等他涉入場中時,刀式頓變,慧明對裘千仞襲來的手掌理都不理,只是斜上一步,長刀輕輕搭在慈心肩頭,慈心則是單刀疾進,直刺裘千仞小腿。這一刀來得極快,幾乎剎那間便至,裘千仞知道這是逼著自己回掌自救,卻也不得不落入對方算計之中,回掌豎于胸前,身形轉動,躲開這一刺刀,同時回身一拳,錘向慈心太陽穴。慈心同樣理也不理,頓住身形,扭腰橫削,向著裘千仞腳腕削來?;勖鲃t橫刀招架,正好與裘千仞的拳頭交在一處,兩廂一碰,裘千仞只覺得對方刀身之上傳來一股極大的震力,令自己身形停滯下來,此時底下慈心橫削一刀已至,裘千仞便向后一躍,躲開這一刀的同時,也拉開了距離。慧明慈心雙刀合并,如影隨形,一長一短又攻了過來,瞬間便攻出了一十三招。
裘千仞越斗越是心驚,只有如他一般正面交手,才能真正體會‘子母合擊刀’的厲害之處??梢哉f此刀施展開來,綿延不斷,攻守無隙,令人毫無喘息之機。偏偏一長一短兩柄刀好似有了靈性,互為奧援,令他攻擊一人時,必受另一人抵擋,抵擋一人時,又必受另一人攻擊,簡直是處處受制。
不過裘千仞也看出這套刀法的缺憾之處,此刀傷人極易,殺人極難,刀招所向,都是人身上不太緊要之處,完全是處處留一線,只求制服敵人,不求殺傷之意,倒真有些祥和之氣。裘千仞在陣中固然處處受制,但慧明師徒要憑此刀法勝他,卻也極難。反之,若是裘千仞全力以赴,連下殺手,便可憑借強力攻破刀陣,斃慧明師徒于掌下,然而如此近乎耍賴,裘千仞不屑為之。
三人翻翻滾滾又斗了五十余招,裘千仞一掌在上,一掌在下,上掌勁力回縮,下掌勁力噴吐,一齊擊出,乃是鐵掌功的一記絕招“陰陽合流”。正好一掌擊在長刀刀身,將長刀粘在掌心,一掌擊在短刀刀柄,剛勁勃發(fā)。慈心功力遠教師父為弱,又因裘千仞黏住慧明手中長刀,令其無法奧援自己,此時便再也握不住短刀,令其脫手飛出,自己被震得全身發(fā)麻,定在當地?;勖鞔篌@,顧不得氣血翻騰,放開長刀,身形急轉,擋在了慈心身前,生怕裘千仞趁機下毒手。
裘千仞卻是頓住身形,笑道:“就比到這里吧,算個平手。這刀法果然高妙,我也只是憑著功力較深,以力取勝罷了,算不得準的?!闭f罷將長刀扔予慧明,縱身一躍,抓住空中短刀一擲,正好擲到慈心手中。
慧明嘆道:“貧僧本以為此刀無法可破,不想今日卻被裘施主輕易破了,貧僧果然是小覷天下英雄了?!?p> 裘千仞笑著搖手道:“我這是以力破之,不值一提。不過此刀雖然厲害,卻都是傷人之招,殺傷力略顯不足,不然我就算氣力再強一倍,怕也破不得此刀?!彼谥腥绱苏f,心中則倏地想起全真派的天罡北斗陣來,“不知那套陣法與此刀相比,又是孰優(yōu)孰劣呢?”
慧明呵呵笑道:“這刀法講求慈悲平和,若是處處殺招,還成什么話!而且一失必有一得,裘施主難道不覺得,正因為此刀處處留情,才能做到配合間的圓潤無暇么?!?p> 裘千仞聞言一笑,道:“倒也有理?!?p> 慧明道:“若是施主不棄,貧僧便將這套刀法傳授于你,你看如何?”
慈心聞言驚呼一聲,詫異的望著慧明。要知此套刀法可是師父壓箱底的絕藝,就連自己也是苦苦求懇才得傳授,裘千仞不過是見面不滿一天,竟也能得到傳授,真是令他又驚又羨。
裘千仞搖手道:“我不用刀,得傳此刀也是無用,還不如……”他本想說與習得此刀之人生死相搏,得到進步資糧,然后剛才明明比試過,自己也確實手下留情,這卻是奇了。
“難道這刀法真有這么神奇?讓與其交手之人都能消去殺意?或是……”他看向一老一小兩個和尚,盡管不愿承認,內心卻也覺得這二人死了頗為可惜,而且偏與武功無關。
慧明道:“施主之前雄辯滔滔,令貧僧大有覺悟,此時自己怎么看不開了?這套刀法再好,說到底不過是一門武藝罷了,與佛法了悟相比不值一提。咱們見面即是有緣,施主一番良言又使得貧僧茅塞頓開,貧僧以一套刀法相酬,又有何不可呢?!?p> 裘千仞聞言,胸中豪情頓起,喝道:“好,這倒是我矯情了。勞煩大師傳我刀法。”
慧明點頭答允,當下便將“十二式子母合擊刀法”的刀招竅要細細講述一遍,并不時親自演練。裘千仞早就是武學宗師級的人物,又在方才親自與慧明師徒交手,于此套刀法早已悟明了六七成,此時再得慧明傳授秘要,片刻便將此刀精要之處全盤掌握。
慧明連連贊嘆,道:“施主已將此套刀法全部學會,貧僧也沒什么可教的了。只是此刀要發(fā)揮威力,必須兩人合使,且需謹記處處留人余地的口訣?!?p> 裘千仞哂笑道:“留人余地?!當場不讓故,舉手不留情,又怎能留余地?留下讓旁人殺死我的余地么?!”
慧明不答,只是雙手合十,低喧佛號。
裘千仞沉吟一會兒,道:“其實此刀互為依托,進退間融為一體,就好似恩愛的夫妻一般,叫做‘子母刀’有些不合適?!?p> 慈心道:“那叫做‘夫妻刀法’好了?!?p> 裘千仞搖頭道:“太俗!”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道:“叫做‘鴛鴦刀法’如何?”
慧明和慈心都大聲稱妙。慧明笑道:“此名貼切,此刀以后便叫做‘鴛鴦刀法’。”
裘千仞說出“鴛鴦刀法”的名字,倏地一愣,想到金庸小說中便有一本書叫做“鴛鴦刀”,書中便有一套“鴛鴦刀法”,難道此刀便是彼刀?如此想來倒是很有可能。沒想到鴛鴦刀法卻是因為自己才出世的,想來真有啼笑皆非之感。
此時夜已深沉,慧明師徒與裘千仞再聊一陣,俱都困倦,幾人便搭篷設席,安然睡下。而點燃的篝火漸漸熄滅,周邊變得一片漆黑,只余得幾點繁星,一輪冷月。
翌日清晨,慧明和慈心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裘千仞已是蹤跡不見。還是慈心眼尖,指著一棵樹的樹干叫道:“師父你看,那是什么?”
慧明走到樹干近處,發(fā)現其中一段已被削平,上面刻著幾行字道:巧遇相逢,論法授刀,若是有緣,江湖再見!最下方還刻著一只小手掌?;勖饕娏耍劬Σ唤蜻h處,神色變得十分復雜。
裘千仞與慧明師徒分離,繼續(xù)上路,一個月后,已來到玉門關外,此地乃是古時中原最西處的關卡,出關之后便是西域異族之地。唐代王之渙有《涼州詞》曰:黃沙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梢姶岁P之盛名。
此處來往客商極多,多有駝隊經過,響起清越悠揚的駝鈴之聲。裘千仞找人詢問伊犁府外清河源的位置,便有人指點他具體方位,同時提點道:“客人要去那里,需經過大沙漠,那里面很危險,需要找好向導,備好物資,才得進去?!?p> 裘千仞對這里人生地不熟,便聽從勸諫,給了那人很多銀兩,托那人代為籌備此事。這人倒是熱心,又見有銀子,更是高興,便上下張羅,不到半日便采買了駱駝食水,與一支前往伊犁府的商隊聯系妥當,令裘千仞和其一起出發(fā)。
第二日一早,裘千仞便騎上駱駝,和商隊成員一起,踏上了大漠之地。一時只見萬里黃沙,無數沙丘此起彼伏,遠遠望去好似黃色的大海上,浪花在不停涌動,實在壯觀之至。至于烈日炎炎之苦,旁人還十分在意,找來布料將全身上下裹住,生怕皮膚被陽光灼傷。只有裘千仞依舊是日常衣衫裝扮,露著頭頸。商隊領隊勸了兩次,裘千仞笑道:“我是不怕這個的,不必管我就是?!鄙剃狀I隊聽了,看看裘千仞的形容,果然一派閑適之態(tài),連汗都未落一滴,不禁嘖嘖稱奇,不再勸了。他又哪里知道,裘千仞內功深湛,早已是寒暑不侵,別說是這點溫度,就算把他放在真正的火爐旁邊,都可當做清風拂面。
晚間商隊扎營歇息,裘千仞正在自己的帳篷里打坐用功,忽聞一陣奇特的“嗚嗚”之聲,好似吹號聲響,此起彼伏間,聲音已是越來越近。裘千仞出了帳篷,發(fā)現商隊中不少人已在外面,不少人面色驚恐,望著西面,口中不停叫著什么。
裘千仞找到領隊問道:“老兄,這是怎么回事?”
領隊亦是滿面驚恐之色,勉強道:“這是阿薩辛的惡狼,他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裘千仞聽得頗為奇怪,不知阿薩辛是什么東西,正欲再問。遠處已然響起悶雷之聲,聲音不斷擴大,西方天際已然出現一股黑蒙蒙的沙暴,離得近了,才發(fā)現竟是一支白駱駝騎兵,騎手均為黑布包頭,手持亮閃閃的彎刀,呼和怪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已是到了商隊近前不到半里之處,停了下來。
為首騎士越眾而出,是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大胡子老人,呼喝連連,說的卻是嘰里咕嚕的西域話。領隊鼓起勇氣,上前與那騎士打了個照面,同樣用西域話談了兩句。那騎士大呼大叫,態(tài)度十分囂張。領隊走了過來,裘千仞迎了上去,問他端的。
領隊面色十分難看,道:“這幫魔鬼,不但要所有貨物和錢財,還要所有駱駝!若是沒有駱駝,我們只能死在沙漠里!”
此時已有不少人聚集在領隊四周,聽領隊轉述了騎士的話,都是又怒又怕,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道:“他們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跟他們拼了!首領,你下命令吧!”一時不少人被激起心中義憤,鼓噪起來。
領隊卻是猶豫不決,他深知憑借商隊的實力,與騎兵對抗無異于送死,但不反抗的話,頂多多活兩天,沒了駱駝一樣要死。這么多性命壓在他的肩上,他實在不敢輕易下決定。
裘千仞忽然笑道:“不就是些許盜賊嗎,你們也太過小心了?!彼捯魟偮?,身形已如一只大鳥般騰飛而起,向著為首騎士直縱了過去。
為首騎士本來滿是洋洋得意之態(tài),不想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是如泰山壓頂般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心下大驚,長刀出手,向裘千仞攔腰斬去。裘千仞伸左手按在刀身之上,借力一躍,身影硬生生再次拔高,右手五指箕張,向為首騎士頂門拍下。
為首騎士長刀脫手,頭顱一低,向前頂去,卻是恰好躲開裘千仞的一拍,反倒堪堪頂到裘千仞的胸腹之處。裘千仞“咦”了一聲,運起內功,為首騎士一頭頂上,只覺得自己的頭顱好似陷入了綿軟至極的面團里,渾不受力。為首騎士大驚,欲要將頭顱拔出來,卻是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吸著,根本拔不出來。裘千仞舉掌下擊,拍向為首騎士露出的背心要害。就聽“啪”的一生脆響,裘千仞只覺得一股如針刺般的勁力從手上傳來,令他無法再吸住為首騎士的頭顱,一個筋斗向后翻去,落在地上。原來方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為首騎士突然伏在駱駝背上,一只腿從背后彎過,穿過肩膀,向前擊去,與裘千仞的手掌相撞,這才化解了裘千仞的殺招。
為首騎士控制著駱駝向后退了幾步,便欲翻身逃跑。方才短短幾次交手,他憑借著連續(xù)怪招,勉強擋住了裘千仞的攻勢,此時早已是筋骨酥軟,膽戰(zhàn)心驚,知道再不逃走非死不可。
裘千仞化去侵入體內的怪異真氣,“嘿”了一聲,喝道:“好身手!”身形一閃,又到了騎士近前,一掌劈去,啪的一聲,騎士身下的駱駝哼都未哼,便軟軟癱倒在地,把騎士摔在地上。裘千仞又是一掌擊去,騎士仰躺在地上,雙腿連踢,雙手亂舞,激起大片沙土。這一招乃是他本門的絕招,看似毫無章法,實則陰狠奇詭,后面蘊藏了無數殺敵后招。只是騎士此時早已嚇破了膽,用出這一招只為自保,看到沙土揚起,遮住了裘千仞的視線,自己趕忙起身,向著己方騎兵隊逃去,只要逃到那里,他便安全了。
不想還未逃得幾步,對面卻迎來一只大手,正按在騎士面部,把他按得身形一頓,直挺挺向后倒去,紅白之物通過七竅瘋狂涌出,眼見是不成活了。
裘千仞緩緩收回手掌,心中卻是暗叫慚愧,騎士這一招當真是出人意料,若是往常早就憑此逃了。偏偏裘千仞曾在東海之濱遇到海砂幫以撒海鹽對敵,有了經驗,在騎士使用此招之初,便已看出端倪,所以才將計就計,運用輕身之法,提前出現在騎士逃跑的必經之路上,因此一擊奏功。
一念竹心
算個小支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