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酒宴之間
那人長著長方臉孔,俊眼濃眉,正是洪七。他此時穿了一套精美的黃銅鎧甲,腰掛橫刀,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偏偏行著江湖禮節(jié),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洪七聽到裘千仞叫出他的名字,不禁一愣,道:“你認識我?你到底是誰?”
正在此時,先前那位連人帶馬一同摔至草地的騎士,已然牽著馬回轉(zhuǎn)。他周身沾滿殘枝敗葉,步履間有些蹣跚,顯得頗為狼狽,但并未受到什么創(chuàng)傷。他來到洪七近前,低頭行禮,滿含羞愧之色,道:“洪大俠,我……”
洪七瞥了他一眼,道:“你先去隊伍中央,保護好皇爺!”
那人應道:“是!”翻身上馬,奔入隊中。
裘千仞看得嘖嘖稱奇,道:“洪七,你放著丐幫幫主不做,怎么成為護衛(wèi)啦?那位皇爺是誰?大宋官家么?”
洪七笑了笑,道:“你還未回答我的話,你究竟是誰?”他看上去言談自若,心下卻已提起十二分的戒備。
方才他在陣中看得真切,此人只憑借兩根手指,便將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和其戰(zhàn)馬震向空中,還能令其摔落于地而身不受損,其中力道之宏大,掌控之細微,都是自己萬萬不及的。若是此人發(fā)起狠來,除了自己和好友,陣中三百余人誰都活不下來。
裘千仞聞言哈哈大笑,道:“你也認不出我么?看來我的易容之術(shù)也沒有阿朱說的那般差勁!哎……”他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阿朱教他易容術(shù)時跳腳的樣子,不禁微笑嘆息。
洪七卻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你和我很熟?恕我眼拙,你是……”
裘千仞搖了搖頭,晃動身軀,便聽咔咔一陣脆響,他的身體倏地回縮,變成正常的樣子。他又伸手扯下臉上胡須,笑道:“如今可認出來了?”
“裘幫主?!”洪七不禁目瞪口呆,“你這是……”
裘千仞笑道:“出門在外,換個裝束,以免引起種種不便?!鳖D了頓,又道:“該我問你了,你怎么當上護衛(wèi)了?”
洪七剛欲開口,身后陣中忽然有了動靜,一位英武青年從車上跳下,分開攔阻眾人,快步來到洪七旁邊,看了一眼裘千仞,出聲問道:“洪兄,究竟出了什么事?”
裘千仞轉(zhuǎn)眼看去,只見這人身著月白色錦衣,上面繡著團龍金線,手打護腕,腳蹬天藍色綢靴。玉簪束發(fā),頷下一部短須,周身透著一股貴氣。
洪七道:“段兄,我正要與你引見……”便互為英武青年與裘千仞做了介紹。原來英武青年姓段名智興,乃是現(xiàn)任大理皇帝。
段智興抱拳笑道:“久聞裘幫主大名,如雷貫耳,在下段智興,與裘幫主見禮了。”
裘千仞看了看他,卻“哼”了一聲,道:“你就是段智興?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p> 段智興眉毛一立,還未發(fā)言,洪七忙道:“段皇爺雖然貴為皇帝,卻向以武林人士自居,毫無王室貴胄那些酸氣,大家既然在此碰面,便是有緣,我們正要去臨安城內(nèi)館驛歇息,裘幫主何不一起前去,大家正好暢談一番。”
裘千仞本待拒絕,又看到洪七誠懇的目光,稍作猶豫,便道:“也好!”
段智興道:“既如此,請裘幫主進我車內(nèi)歇息,馬匹交給侍衛(wèi)便可?!?p> 裘千仞道:“不必!我不習慣坐車,還是在外騎馬,你們盡管前行,我在后跟隨便是?!闭f罷調(diào)轉(zhuǎn)馬頭,行至大隊一側(cè),駐馬而立。
段智興瞥了一眼洪七,后者會意,傳音道:“他這人是有點怪脾氣的,倒不是特別沖你,不過若非必要,還是不要得罪于他。”
段智興冷“哼”一聲,暗道:“天下第一,嘿!”自己轉(zhuǎn)身入隊,重新上了大車。洪七搖了搖頭,也縱馬來至大車一側(cè)。
整個隊伍繼續(xù)行進,裘千仞果然跟隨在后。過不多時,隊伍進了臨安城,順大街行進,又轉(zhuǎn)了兩道彎,便來到一間頗為氣派的大院落外面。
眾人下馬落車,門前自有官員迎上寒暄,仆役則負責安置車馬,引導段智興麾下諸多護衛(wèi)的去處。
裘千仞和洪七各有單獨居室,由專門之人引其前去。臨分別前,段智興特地囑咐:“兩位兄臺先去各自臥室歇息,等我這里全部安置好,就請二位赴宴,咱們好好暢談一番?!?p> 洪七見裘千仞不語,抱拳笑道:“段兄何必客氣,你自去辦你的事,我們等等又不妨事?!?p> 段智興點頭,又看了裘千仞一眼,方轉(zhuǎn)身離去。
洪七和裘千仞則跟著仆役前往居室,路上洪七按捺不住,詢問裘千仞:“裘幫主可是首次見到段皇爺?”
裘千仞一怔,道:“自然是首次見面?!?p> 洪七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對他這般不客氣?別說人家是一位皇帝,就算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也嫌太過了些?!?p> 裘千仞冷笑道:“洪七,你是在指責我不成?我對誰客氣不客氣,與你何干?”
洪七一滯,道:“當我沒說便好。”又道:“段兄是我的好朋友,還請裘幫主給個面子?!?p> 裘千仞笑道:“面子?”他正欲張口諷刺兩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轉(zhuǎn)了話頭,道:“好,我便給你面子,不跟他為難就是?!鳖D了頓,道:“我肯來到這里,何嘗不是給你面子?”
洪七喜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多謝裘幫主了!”心下卻感奇怪,暗道這人莫非轉(zhuǎn)了性子?
過不多時,兩人分開前往住所,便止了此番談話。裘千仞進入房內(nèi),坐下飲茶,心內(nèi)暗道:“段智興這廝,在本來的歷史中竟敢逼我出家,強收我為徒,雖與現(xiàn)在的我關(guān)聯(lián)不大,想來總是令人不快!更何況這人性格做派,我也十分瞧不上!若非礙于洪七,我還真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教訓!”
他忽然又想:“我為何要給洪七面子呢?”他琢磨半晌,卻是不得要領(lǐng),只好搖了搖頭,閉目閑坐,靜等開宴。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便暗淡下來,有人來到裘千仞所居室外,請他赴宴。裘千仞跟隨這人,一路穿院過門,又轉(zhuǎn)過兩道回廊,便來到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之內(nèi)。
只見大廳內(nèi)設(shè)著錦帳珠簾,紅毯鋪地,布置極為華美。四周點滿宮燈巨燭,更是亮如白晝。此時廳內(nèi)設(shè)著五張分席:正中設(shè)上席,席后空置;段智興、洪七分列右側(cè)兩席;一位青年文士與一位高壯漢子則分列左側(cè)兩席。
眾人見到裘千仞進入大廳,當即起身。段智興更是出席相迎,笑道:“裘幫主來了,快請入席!”說著側(cè)身伸手,向正中上席處一引。
裘千仞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大步轉(zhuǎn)至上席后面,大剌剌坐了,面向下首眾人。
眾人之中,洪七眉頭微皺;高壯漢子卻是面色一變,身形欲動,卻被青年文士伸手抓住手腕,向其搖了搖頭;段智興則是輕輕一笑,轉(zhuǎn)回自己席案之后,安然落座。另外三人眼見他淡然以對,便也各自坐了。
段智興先為裘千仞引見青年文士和高壯漢子。前者乃是大理國新晉狀元,五品文官朱子柳。后者則是大理禁衛(wèi)軍首領(lǐng)武三通。
兩人均起身向裘千仞行禮。裘千仞端坐不動,略略拱手,當作還禮。他對于朱子柳并無興趣,反而對武三通興趣不小,笑道:“你不就是被我連人帶馬震飛的那位騎士嗎?”
武三通此時已是坐下,聞言一滯,抱拳道:“武某多謝裘幫主手下留情!”
裘千仞道:“你不必謝我。你先前砍那一刀,若是以刀刃對我,現(xiàn)在你早死多時了?!?p> 武三通聞言瞪大眼睛,剛要說話,就聽朱子柳笑道:“裘幫主是非分明,行為處事有理有據(jù),當真令人敬佩!”
裘千仞笑道:“朱先生過獎了。”他向來只聽聞別人夸他武功,說他是非分明還是頭一遭,這卻恰好撓中了他內(nèi)心癢處,令他感到十分愉悅。
段智興見到裘千仞面上露出笑意,便道:“在下久慕大宋繁華,并深知中原武林英雄輩出,所以來此暢游。說來湊巧,在下與洪七兄一見如故,便一同行俠,不想又在此處得遇裘幫主,見證真英雄、大豪杰之風采,在下的幸運可謂至矣。今日大家有緣,不如滿飲此杯,共賀相聚之樂?!闭f著執(zhí)起案上酒杯,遙對裘千仞。洪七、朱子柳、武三通亦是舉杯相邀。
裘千仞皺起眉頭,他不慣飲酒,然而當此場面,卻也不便辜負大家好意,便拿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酒一入口,他卻眼中微亮。因為這酒竟然不辣,而是甜絲絲的,有一種蜂蜜的清香氣息,只夾雜有點點酒意而已。待酒液流入腹內(nèi),一股暖意緩緩升起,更是教人渾身舒泰。
朱子柳眼見裘千仞面露熏熏,又接連向其敬酒,說了好些久仰敬佩之言。他心思通透,又善于言辭,幾乎句句擊在裘千仞心坎之上,加上段智興、洪七等人不斷湊趣,酒入歡腸之下,裘千仞亦是開懷暢飲起來,席間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裘千仞忽道:“洪兄弟,你以后不要叫我裘幫主,太生分!叫我裘大哥就成!咱們這么多年交情,剛開始時,你不就叫我裘大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