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
圣京熱。
宜:嫁娶,出行,移徒,交易,入宅,開市,動土,祈福,栽種,安床,掛匾,修造,拆卸,入殮,成服,出火,除服,伐木,進人口,開光,破土,求嗣,上梁。
忌:無。
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黃道吉日。
但以上繁多的今日宜事項,和宅家的余閑基本無關(guān)。
他只能大清早去花圃砍了一棵樹,扛去隔壁府宅送給二叔。
但可能是余閑變得太乖巧了,二叔有些受寵若驚,死活不肯收。
余閑也不在意,反正綠色福緣已經(jīng)到賬了。
他把那棵也叫不上名的樹丟到了院子里,走進機關(guān)房參觀,順口問道:“二叔,詭道也精通機關(guān)術(shù)?”
聞言,二叔詫異的睜大眼睛,隨即默默的關(guān)上門窗,道:“是昨日的那些詭道者,在你面前展示了什么吧?”
余閑就把昨日的隧道和木馬大概描述了一下。
“詭道被姜國奉為國教,傳承果真是源遠流長。”二叔感嘆道,隨即就給余閑做科普:“機關(guān)術(shù)的確是詭道的長技之一,詭明子先生博學多聞,極擅長工巧制作,據(jù)傳說他能在頃刻間將三寸之木削為可載五百斤的軸承,第一代用于農(nóng)耕灌溉的桔槔,就是他以杠桿原理研制而成,還有軍用的轆轤、滑車,皆是他的杰作?!?p> “那等于說,詭明子還是二叔你的祖師爺了?”余閑來了些興致。
二叔沉吟道:“算半個祖師爺吧,工巧只是詭明子先生的愛好,并未發(fā)揚光大。真正將機關(guān)術(shù)開宗立派的,是詭明子先生的弟子大盤。”
“大盤?”余閑的神情有些古怪。
“大盤先生出身不詳,混跡于社會底層,以木匠為謀生,常給人做茶盤,久而久之,周圍人都習慣稱他叫大盤了。”二叔緩緩道:“大盤先生的妻子身有殘疾,連粗重活也做不了,然而大盤先生一直不離不棄,兩人伉儷情深,但天有不測,有一日大盤先生的妻子為給夫君送飯,失足掉落水渠中溺亡。大盤先生悲傷欲絕,幾欲尋短見?!?p> “有幸,大盤先生遇到了詭明子先生,詭道提倡非命,收門徒不拘一格、不論出身,見大盤先生孤苦,詭明子收他為弟子,傳授機關(guān)術(shù)。大盤先生很快便學以致用,舉一反三,研發(fā)出木鳶,能翱翔在空中三日不停?!?p> “但大盤先生仍不滿足,他想制造出像他亡妻一樣的人偶,他足不出戶,埋頭鉆研,三年不成,五年小成,十年終成。傳言那人偶栩栩如生,和真人幾乎無異,然而那仍只是不言不語的人偶。就是這時,大盤先生想到了將詭道之術(shù)融進機關(guān)術(shù)的主意……”
余閑動容:“于是他就真的復活了他的亡妻?”
“應該是吧?!倍逭f道:“又過了十年,有人見到大盤先生常攜著一位婦人招搖過市,那婦人頭戴帷帽,看不清真容,且走路姿勢古怪,似有殘疾。到了夜晚,時常有歡聲笑語從大盤先生的屋子里傳出。”
好一出人鬼情未了。
如果傳說是真的,那大盤應該是這個世界第一個發(fā)明機器人的科學家了。
隨后,二叔又簡單講述了機關(guān)術(shù)的發(fā)展。
詭明子死后,詭道逐漸分化為兩大派,一派專注搞理論,一派專注搞研發(fā),分庭抗禮,誰也不服誰,甚至互相傾軋窩里斗,致使詭道元氣大傷。
后來大盤的后人們索性自立門戶,搞了個新學派:盤會。
致力于機關(guān)學、數(shù)學、光學、力學等學科的研究。
也幸虧這次分家。
滅亡姜國后,天元皇帝因為種種原因封殺了詭道。
但對促進工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盤會則網(wǎng)開一面。
當然,這也跟盤會成員的社會成分有關(guān),大多是些社會底層的販夫走卒、工匠技人,對統(tǒng)治構(gòu)不成威脅。
余閑了然,看了眼二叔,試探道:“二叔,你有沒有參加盤會?”
二叔臉色一僵,急忙否認:“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隨口問問嘛,緊張什么。
“你最近不要再給二叔送木料了,這里有?!倍迳逻@小子悶在家里成天禍害自己,可是想到從昨天開始的腥風血雨,又不免憂心忡忡。
“最近你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吧,外面多事之秋,雖然這把火暫時燒不到咱們家,但也還需多謹慎?!?p> 余閑滿口答應。
在這個暗流涌動的圣京,他只想做一股純純的清流。
……
圣京這場腥風血雨的風暴眼,無疑是皇宮。
知道皇帝今天心情很差,很多人都識趣的不敢叨擾。
因此,牧歌上門求見,很順利的被放行了。
來到勤政殿。
皇帝正在看著陸綱剛呈遞上來的奏折,看到一個個熟悉的官員名字,以及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皇帝氣得直接把奏折摔了出去。
“一查到底!一個不留!一網(wǎng)打盡!”
皇帝發(fā)下圣諭,陸綱連聲答應。
深吸了一口氣后,皇帝突然道:“此案牽涉眾多,難保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沒人參與。就不必搞三司會審了,由你負責查案,沈修負責斷案,最后交由我裁決即可。”
陸綱雙眼一亮,喜上眉梢。
這是一個擴大自己和天羅衛(wèi)影響力的絕佳機會!
天羅衛(wèi)是皇帝在國師謀逆案后設立的情報機構(gòu)。
雖然有皇帝的支持,但根基太淺。
如今皇帝打壓勛貴集團,天羅衛(wèi)倒是時常派上用途,但權(quán)力有限,往往只有搜集情報的職權(quán)。
查案斷案判案的權(quán)力,還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牢牢把持著,畢竟皇帝要重用文官集團。
但現(xiàn)在文官集團也被擼了,這方面的權(quán)力終于落在了天羅衛(wèi)的手中!
“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皇恩!”陸綱已經(jīng)思忖起如何拷問這些喜歡以理服人的文官了。
陸綱心滿意足的出門了,看見站在外頭等候的牧歌,忽然想起了什么,暗想道:“北涼侯這會也不好受了?!?p> 北涼侯一家自然不好受。
昨晚扶靈后,皇帝又傳下一道口諭:讓牧笛暫時安置在報國寺中。
這是一個既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安排。
傳統(tǒng)習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無論喪夫還是被休,女子都不能回娘家的。
尤其是她的婆家還獲重罪要滿門抄斬,她雖被網(wǎng)開一面,但在世人眼中也等于是犯婦。
牧笛似乎早有預料,很平靜的接受了。
牧歌就不答應了,百般勸解姐姐回北涼。
然而牧笛看似柔弱,實則主見極強,直接帶著女兒回孫府收拾行李。
牧歌拗不過,只好來找皇帝,希望收回成命。
“臣女牧歌叩見陛下!”
看到牧歌,皇帝的神情居然由陰轉(zhuǎn)晴,笑道:“瞧瞧,這是誰???當年那個流鼻涕的小丫頭,竟出落得這么秀麗動人了,快,讓朕好好看看?!?p> 說著,皇帝就讓太監(jiān)搬上一張凳子。
這莫大的禮儀,也就是一些得寵的皇孫有機會享受到。
然而牧歌依舊伏跪在地。
“怎么?還跟你皇爺爺生分了?!被实鄞蛉さ?。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有些話怕惹陛下不喜,若是皇爺爺?shù)葧熈P,再跪回去也麻煩?!蹦粮璧?。
要換別人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不等說正事,皇帝就得先賞兩個大逼兜過去了。
但對于牧歌,皇帝眼中只有滿滿的寵溺,“你坐著,朕保證,無論你說什么都不生氣?!?p> 牧歌二話不說,站起身坐在了凳子上。
“說吧?!?p> “陛下,我姐的事……”
“好了,打住?!?p> 皇帝擺擺手,“朕其實知道你的來意,是想給你姐求情,不讓她去寺里。那朕只能回你,沒得商量?!?p> “陛下,真的一點轉(zhuǎn)機都沒有嗎?”牧歌急道。
“那你告訴朕,除了讓你姐進寺院,還有什么妥善法子?”
“陳規(guī)教條就真的那么重要嗎?”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啊,當下我大景奉法家尊儒家,若是上面的人都不遵守,還怎么治國平天下呢?!?p> 聞言,牧歌的心冷了,但她仍不愿氣餒,道:“那臣女請求皇爺爺,能準許臣女在圣京落腳,也好照拂姐姐母女?!?p> “你又給朕出了一道難題啊?!被实圯p嘆一氣。
外地藩王公侯,非必要原因不得久居圣京。
但對于藩王的子女,皇帝是很歡迎的,原因不言自明。
人家不會明著說要扣押人質(zhì),而是以任職、嫁娶和求學等名義。
如今天下剛定沒多久,皇帝處于安撫人心的目的,沒有強行推行此令。
一旦皇帝讓某位外地藩王公侯的子女進京,那大概率是有猜忌的想法了。
皇帝對北涼侯的感情很特殊,他就是動其他親兒子藩王的世子,也不會輕易對牧雄下狠手。
“要留在圣京,總需要一個理由。你是女兒身,無法在朝廷任職,求學……你又已拜在太華山門下,這可如何是好?”
皇帝顯得十分糾結(jié),瞄了眼牧歌同樣糾結(jié)的神情,突然沉吟道:“要么,朕給你許一門婚事?”
牧歌瞪大明眸,隨即雙頰染上一層玫紅,卻能鼓起勇氣問道:“皇爺爺是想將我許配給誰?”
“這是朕的突發(fā)奇想,一時間也沒個頭緒,但話說回來,你確實到了婚配嫁娶的年齡了?!?p> 皇帝思索了一會,冷不丁問道:“朕突然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你也見過的?!?p> 牧歌心里怦然一跳:“誰?”
“威遠侯的嫡長子,余閑?!?